第16章 第十六章
屋里长久安静。
岑暨没有发话，柯晚便一直跪着。
而一旁的秋檀，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自她进入暗罗门这五年来，还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主上。哪怕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又或是任务失败，主子都是平和淡定的，根本不会把情绪外放，所以在秋檀心里，岑暨一直是强大的，冷静的，是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不会被任何人抓住把柄。
因之她是万万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也能看见主子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仅是柯晚姑娘的一句话和一个跪地的动作，就能让主子这么生气。
秋檀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主子一直是杀伐果断的，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影响他的人或事存在。
但事事皆有例外。
就在秋檀都提心吊胆预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算是这么生气的岑暨，也不会向柯晚发怒。
他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恐惧和怒火。
过了会儿，只见他叹了声气，语气软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女人，无奈地问一句：“是我太凶了吗？”
这个走向，秋檀着实是没有想到。
岑暨方才的怒火柯晚不是没有察觉，也正是因为她清晰地察觉到，所以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她才会跪在地上祈求能让他消气，她以为她等来的会是惩处，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话。
女子想也不想地便摇头。
“说实话。”岑暨道。
闻言，柯晚咬了咬唇，她不懂他为何会这么问，还非要她说实话。但她哪敢说实话，用脚趾头想她都不能说他凶啊，万一说出去后小命不保呢。
于是女子又坚定地摇摇头。
就是不肯说实话。
岑暨已经对她是没有任何脾气了，见她仍坚持摇头，他便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发话，柯晚便不敢再低头。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男人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奇怪的是，柯晚没有在他脸上看见任何怒意，相反，神情很是平和，他的眼眸很黑，而看向她的眼神也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柯晚看不懂。
但男人却又缓缓道：“晚晚，说实话。”
这下柯晚不敢再摇头，只能轻轻点头，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胆怯：“一……一点点。”
柯晚想不通面前这个男人为何非要她承认他很凶，若真想要惩处她，为何不直接点，难不成还要找一个更有力的由头吗？
但她身份卑微，横竖都是一个死，只能任他宰割。
柯晚以为岑暨是为了更好的惩处她，所以才会非要让她承认他凶。但她不知道的是，岑暨这么做，只是想让她对他说实话。
男人站起身，走在她的身前蹲下，和她平视，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看的无所遁形，只见他缓缓道：“以后不许对我说谎。”
柯晚没有答应。
岑暨的语气严厉了一些：“听到了吗？”
这次柯晚只能点头先应下。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一个月后她在什么地方也未可知，说不定她就跑到了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但当下，柯晚知道她该怎么做才对她最有利。
她以为她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男人不知，殊不知，岑暨多了解她啊，把她的那点儿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但有些事来日方长，就像她的信任，岑暨会用行动告诉她，他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也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
男人站起身，又弯腰去扶她起身。
柯晚怎么敢让他扶，但岑暨的动作不容拒绝，她只能在他的搀扶下起身。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
却没想到，她刚站起身，下一秒男人便又蹲了下去，细细地拍去她腿上沾染的灰尘。他的表情认真，仿佛是在做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柯晚低头看着他，莫名的，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留宿首辅府，在去往孟亭轩用膳的路上，他也是这样为她拍着灰尘，她当日是受宠若惊，但今日，她是有些不懂。
她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
她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待她。
他不是人人都尊崇的首辅大人吗？
以前在留艳居里，柯晚也曾见过那些有着官职的男人嘴上说着喜欢某某姑娘，但他们的行动上，却都是享受着那些姑娘的伺候，从不曾照顾过她们留艳居的姑娘，甚至会因为她们伺候不周而发怒惩处，只因为他们是身份尊贵的官员，而她们是供人玩乐的戏子，身份卑微。
拍完灰尘，男人站起身，接过秋檀呈上来的锦帕，仔细地擦了擦手，连缝隙都没放过。这行为可以看出来，他也是不喜灰尘沾身的，可既如此，他又为何要亲力亲为给她拍去灰尘。
柯晚想不通，但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尽快离开这里。
岑暨将擦拭完的锦帕丢在一旁，他看着她，像是在承诺什么：“以后我会注意些。”
看她眼神露出疑惑，岑暨便知，她已经将方才的事儿忘了，男人轻轻一笑：“不那么凶。”
闻言，比起秋檀的惊讶，柯晚才是最震惊的那一个，她想说些什么。
只是还等不到她说话，男人便道：“用膳吧。”
柯晚只能先坐下去用膳。
但当食物一入口时，她便想起来一件事情。
留艳居。
不过这一次她学乖了，她先把嘴里的食物慢慢咽下去后才开口问：“大人，留艳居是怎么回事啊？”
“还以为你忘了呢。”岑暨一笑，一边给她夹着菜一边道：“以后不会再有留艳居。”
柯晚能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她怎么就不那么懂了呢。
不是她听不懂，而是她不敢相信。
于是男人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她心里不敢置信之事摆于台面：“留艳居关门了。”
柯晚的神色震惊，她喃喃自语：“怎么会。”
留艳居关门了，那她怎么办。
柯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慌乱，虽然一直都想要逃离留艳居，但她如今什么都没有准备，既没有身契也没有银两，留艳居贸然关门，她该往哪里走。
她的担心岑暨看得一清二楚。也正因为此，所以他才会把刘芳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不管怎么说，刘芳也是她熟悉的人。岑暨也详细调查过，刘芳的背景简单，没什么危险，而这些年来刘芳也待她不错。他知道她容易没有安全感，所以留一个她熟悉的人在她身边，她会更舒适一些。
“我在东市给你买了一座宅子。”男人的嗓音缓缓响起，吸引了柯晚的注意，她抬起头，便见他看着她道：“房契在刘芳那里，以后她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谁？
显然柯晚对刘芳这个名字非常陌生。
岑暨解释：“就是留艳居的掌事。”
芳妈妈？
柯晚显然对于眼前这个重大改变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不通，她不过就离开留艳居三日，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不仅留艳居关了门，就连一向视钱如命的芳妈妈也甘愿关闭留艳居留在她身边，还有东市那大宅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道她有很多疑惑，岑暨也不着急，温声道：“先用膳，下午带你去见刘芳。”
闻言，柯晚点点头，在这里她总没有安全感，她现在很想见到芳妈妈，她要先搞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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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用完午膳后，岑暨本意是陪柯晚去东市大宅。而他之所以会让她回去这一趟，也是因为知她如今不信任他，所以有些事他说出来她会不知所措，会无助，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忽略了她自己的想法。让她熟悉的人告诉她，她才会理性思考，才不会被他的权势影响。
但就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传见首辅大人。
岑暨去不了了。
于是陪柯晚回东市宅子的任务便交到芥风手上。因为岑暨只放心芥风。
马车缓缓从首辅府上驶离。
芥风架着马车，而柯晚和秋檀在马车里坐着。
一路上，柯晚都心事重重。
秋檀尝试过安慰几句，但皆以柯晚礼貌一笑结束，并不与秋檀细说，于是马车里便安静下来。
见柯晚姑娘如此，秋檀此时是终于明白大人为何要留下那留艳居的老鸨。一个人身处陌生之地总会孤立无助，身边有一个熟悉的人不论是谁，都会缓解她的情绪，让她感到安心。
马车在东市左大街最深处的一处宅子外停了下来。那宅子很大，但大门外却没有挂上牌匾，所以也不知是谁的府邸，但这宅子显然是刚翻修过，因为周围环境清雅，一尘不染。
芥风缓缓停下马车，转头对着马车内道：“柯晚姑娘，咱们到了。”
闻言，柯晚从马车上下来。
而等她刚一下马车，大宅的门便被打开。
她一抬头，便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芳妈妈。”见到来人，柯晚的神色震惊，因为这样的芳妈妈她从未见过。她在留艳居里六年，从未见芳妈妈有过这样朴素简单的装扮，一贯是穿金戴银，横眉竖眼，所以给人的印象非常不好惹，但柯晚现在见到的芳妈妈，脱下了一身华贵装扮，竟有一种憨厚妇人的错觉。
一过午时，便有一神秘的黑衣人过来通知刘芳，说是柯晚姑娘要过来。
所以她才会踩准时间出来。
“哎哟。”虽然穿着装饰有变，但芳妈妈说起话来却还是那个熟悉的调调，只见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走向柯晚：“柯晚啊，你终于回来啦。”
但当她刚一坐下台阶，看见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芥风时，脸上的笑容便微微僵住。芳妈妈看人很准，所以心里清楚，别看她面前这个男子看似年龄不大，但手里拿过的人命，或许比她留艳居里的姑娘还多。
所以芳妈妈还挺怕芥风。
她特意绕过芥风才走到柯晚跟前，拉起她的手，热情地道：“宅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回来了。”
柯晚心里有很多疑惑，所以芳妈妈一走近，她便小声问：“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啊？”
但现在都站在宅子外，不太方便说话，特别是柯晚，她一下马车便吸引的来来往往的男人或是女人都恨不得伸长脖子看她，见状，芳妈妈安抚地拍了拍柯晚的手背，笑着道：“咱们先进去，进去后妈妈再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