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留下
谢泠合上书，略觉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理了理袖间的褶皱。
他方才看书看得专心，倒未见身旁的老先生竟打起了瞌睡，且另外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问过宫人后才知，那二人出去了。
谢泠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刻的时间，众人差不多都答完了。
谢泠本想下去看看这些伴读答得如何，可是脚步刚一迈开就顿在原地，俊脸立时冷了几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趴在桌案上小憩的绾绾。
看来，有人要有大麻烦了。
齐瑶哪里还敢想什么别的，侧过头急忙提醒道：“柠柠，醒醒！”
绾绾本就睡得不实，经她一番摇晃，蒙蒙胧睁开疲惫的眼，语气慵懒：“考试结束了？”
然而，齐瑶快速回过头去，并没有回答她。
绾绾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毫无知觉地换了一个睡姿继续趴着。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月白衣角，离得近可以看清衣袍上的银线竹纹。
这是谁啊？她还在疑惑。
来人却不咸不淡问道：“苏二姑娘睡得可好？”
这个声音！
绾绾瞬间不淡定了，讪讪道：“还…还好……”
众人还以为谢泠会发作，可是并没有。
谢泠淡淡看了一眼后，便抬步走向讲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在他走后，绾绾拂了拂不安跳动的心脏，着实心有余悸，幸好谢泠没瞅见自己的答卷。
一刻时间过去，宫人敲响了钟磬，便过来一一收卷。
轮到她时，绾绾便满意地将自己的“佳作”交给宫人。
见了她这神情，宫人还以为她答得不错。谁知拿过来一看，这满篇龙飞凤舞，歪七扭八的字体是怎么回事？当真出自一个官家小姐？况且，这尾页的一副画……
宫人只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绾绾见他马上要走，叫住了他：“劳烦公公将我的考卷放后面一些。”
宫人回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便将绾绾的答卷移放到最下面。
很快，十二份答卷呈到了谢泠手中。
彼时，三位老先生也到了，谢泠便将最上方的几张分给了他们。
如此一来，绾绾的考卷注定会落到谢泠手里。
绾绾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静静观察着谢泠的反应。
心中不由浮想联翩，待会儿他会七窍生烟，还是会口喷老血……
谢泠手头第一份答卷是翰林学士之女陈蕊的。
到底是书香世家出身，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其工整漂亮，答题亦颇有章法见解。
谢泠通篇看过后只觉一阵赏心悦目，点了点头后放到一旁。随后又拿起另一张，可他的表情淡淡，让人觉察不出究竟是答得好还是不好。
绾绾看得一阵紧张，因为下一张便是她的。
谢泠将上一张答卷移开，看到最后一张答卷时，视线骤然冷凝。
一直紧盯着谢泠神情的绾绾眸光一亮，终于到自己了。
这谢泠当场变脸，别提有多刺激了。
天知道谢泠在看到这份答卷时，内心受了多大的冲击。
若说方才那两份答卷称得上字迹工整，赏心悦目的话，那么眼前这通篇鬼画符一样的字体简直就是乱七八糟，不伦不类。
说它是行书吧，又透着点狂草的奔放，偏偏字体歪七扭八，直接是书法里面的“四不像”。
谢泠竭力压制住想要将答卷扔到地上的冲动，默默平复心情。
这鬼画符一样的字究竟是谁写的？还有这上面画的老虎和小狐狸是什么意思？
谢泠随即便去看答卷上的署名，“苏晚柠”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谢泠眉心微蹙，面庞冷若冰霜。捏着答卷的手指紧了紧，隐隐要在上面抠出一个洞来。
往最末一排看去，一片光芒覆盖的地方，绾绾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黑白眸中狡黠分明，张扬明媚，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无端的，谢泠想起来答卷画着的老虎与狐狸。
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泠一直盯看着她，看了足足有半晌。
绾绾在他的目光中渐渐败下阵来，复又收回目光。
鬼知道她心里打了几回鼓了，只是面上不容易看出来。
云升殿内，顿时安静极了。
这一份答卷，谢泠看了足足一刻钟。
即便谢泠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其他伴读却分明感觉出了一种不同寻常，内心纷纷忐忑不安起来，只内心默默祈祷这份答卷一定不要是自己的。
“子焱，怎么了？”其中一位老学究问。
谢泠淡淡道：“无妨。”
在老学究看过来时，谢泠将那份答卷不动声色压到了最下面。
他到底收回了目光，终究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罢了，自己又何必同她计较。
那边，传来了老学究们的吐槽。
“这简直答得是什么呀？文不对题，硬生生将狼筋拉到了驴腿上。”
“这篇也是，连‘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都能理解错，这样的水平还进宫做什么？”
“看着答了不少，可是压根和题目没有半点关系，也就字还看着凑合……”
“……”
殿中，有几个世家小姐的脸顿时白了。
谢泠不觉庆幸没让这几位大人碰见苏晚柠的答卷，不然这几个老人家得当场晕厥，搞不好连课都上不了，可有得他忙。
绾绾渐渐放心，因为没有人能比她的答卷更差。
她就不信了，她答成那副鬼样子，谢泠还能让她留下。
不多时，谢泠与三位老学究便将答卷按优劣分好。
其中一个老学究道：“子焱，由你来宣布结果吧。”
谢泠颔首点点头，便开始点评。
众人纷纷屏息凝神，静待结果。绾绾用手支着头，等着谢泠让自己滚蛋。
“陈大学士府陈蕊，一等，可留。”
“宁远伯爵府林惜，一等，可留。”
“齐国公府齐瑶，一等，可留。”
齐瑶的名字念出来时，其他人纷纷一愣，这齐瑶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齐瑶听到自己成功入选，心头一喜，转头看向绾绾，绾绾朝她点头示意。
“兵部尚书府薛琴，二等，可留。”
“大理寺少卿之女何晴，二等，可留。”
众人以为兴许自己运气好能通过，可接下来四个居然全部淘汰。
谢泠瞅见那几个落选的姑娘面色惨白，眼看就要哭出来，只得道：“几位姑娘也不必气馁，比起寻常女子，你们的学识已然高出很多了。若喜好钻研学问，今后去何处也是一样，不必伤怀。”
四人只能行礼谢过，面上没有一丝不满。
如此，已经出了九个人的结果，还差三人。
绾绾等得心都要焦了，硬生生快要憋出内伤来。
那管细笔在她纤细的指尖，转的飞快。
谢泠重新拿起一份答卷，默默看了一瞬，绾绾几乎要以为这个就是自己的。
可是，并没有。
接下来的结果，却是两个人都留下了。
那么这回总算是她了吧。
绾绾深吸了口气，眼巴巴等着谢泠最后“宣判死刑”。
这时，谢泠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
“户部尚书府苏晚柠——可留。”
什么？可留？！
“吧嗒”一声，手中转着的笔一时不稳，重重落到玉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绾绾整个人都不好了，脑海中轰然炸开，锐利的眼不加掩饰的望向谢泠。
谢泠从容平静地看着她，“怎么，苏二姑娘有意见？”
绾绾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想不通谢泠究竟在想什么？
齐瑶有些担心她，唤了一声：“柠柠？”
绾绾叹了口气，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于是道：“谢先生，学生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谢泠静静看着她，道：“不妨说来看看。”
“晚柠自知才疏学浅，却仍可侥幸入选伴读之列。不知先生可否下发试卷，让我们互相传阅借鉴，彰显公平公正，也好让落选的姐妹心服口服。”
如此一说，那落选的四个人眼中仿佛又生出了几丝希望。
但，谢泠如何能不知道绾绾的小算盘。
他淡淡扫了她们几眼，答道：“苏二姑娘说的有理，挑选伴读本就应该公平公正，况且评卷仓促，难免会有所遗漏。既如此，那么诸位小姐不妨多待一些时间，谢某也愿为诸位逐一细讲。”
“那么现在，诸位小姐便可上前领取自己的答卷。”
话毕，可是没有一个人肯上去。
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逐一指正，那还是算了吧。
这人，可是谢少师！
纷纷道：“先生昼夜辛劳，我们便不麻烦了。”
绾绾：“……”
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帮姑娘们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谢泠回眸饶有兴致地看向绾绾：“苏二姑娘可还有疑问？”
此时，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内只留下他们二人。
齐瑶临走前向她投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柠柠，我在外面等你。”
等所有人出去后，绾绾再也绷不住了。
“敢问谢先生，你为何要这样做？”
“谢某只不过是觉得苏二姑娘不像是块朽木，堪堪可以雕琢罢了。”
“……”绾绾一时无言以对，气得脸都要绿了，抬脚就要出去。
谁知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想不到苏二姑娘竟然还对那件事，念念不忘。”
绾绾止步回头，便看见谢泠修长的玉指覆压住底下那副图，再度意味深长地朝她看过来。
原来，谢泠已经知道了！
谢泠语气平静，继续道:“我竟不知苏二姑娘的画工竟这样精湛，将饿虎与小狐狸绘得这样活灵活现。”
“既来之则安之，纵是一块顽石，经由谢某的手，也总能雕琢一二。”
绾绾深深看过他一眼，思索着这什么。
这句话是告诉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最好不要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