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柳血
第十六章:相柳血
那年轻道士带了云通道人只管往前行去,一路穿街过巷,渐渐走出了人多的闹市。
再经过一道清澈蜿蜒的小河,步履只往旁边一座苍翠的山峰而去。
云通道人一路也不说话,耳里任凭那年轻道士如何发问等等却只是冲他微微一笑。
二人看来均无敌意,甚至还有几分江湖道侣结伴而行的意味。
但那年轻道士或许不知道的是,小小年纪的沈天行却是一直尾随在他们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着,甚至还有心情停下来和路边的蝴蝶戏耍一番。
当日跟随那云通道人饲养的来去如风的硕大蜈蚣他尚且可以,眼下只是跟上他和那年轻道人自然也容易得多,况且云通道人一路或有意或无意,并没有走得很快的意思,否则以他的脚程施展开来,只怕江湖中没有几人能够追赶得上的。
但是只走了一会儿,小天行就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他跟着云通道人的踪迹,但他自己的身后却好像还有人正悄悄跟随着
这几年下来云通道人虽然始终不然他涉足自己的事情,但小天行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事情之后却也已然不是当初小村庄里那个呆木无知的懵懂少年。嘴角微微一笑,突然撒腿便跑了起来,这些年他没有学到其他本事,但论撒丫子奔跑的本事却是大有长进,不仅快,而且耐力也是异乎寻常,成年汉子也很难跟上他现在一个孩子的脚步。
果不其然,他这边刚跑起来,那边躲在树丛里的两人就开始慌了。
其中一个稍一犹豫,尚且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另一个已经催促着跳了出来,急切招呼道:“快追啊掌事的说过,这孩子才是关键”之前那人一愣,随即才也跟了上来。
两人往孩子消失的方向跑了一会儿,接连转过几个拐角,眼前却连那娃娃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谁能想到一个半大的娃娃竟然会跑这么快!莫不是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之前说话那人气得一跺脚,揪着另外那人的衣领抱怨道:“这下好了看回去怎么跟掌事的交待”那人只是不敢吭声,一双眼睛犹自左右打转寻找着孩子的踪迹。
两人气冲冲又抱怨了几句,四下里胡乱搜寻了一阵,依旧无功而返,最后只得悻悻地走了,但他们所去的方向却和那年轻道士与云通道人是一致的。
其实小天行哪也没去,只是仗着自己腿脚迅捷,兜了一个圈子又折返了回来,远远躲在一棵树后不被人发现,这种事情在他还没有遇到云通道人之前就已经干得多了,很是熟练,那两人的一举一动也被他全部看在了眼里。
当下心里不禁嘀咕,这两人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又为什么说自己很关键?难道他们终究还是觉得抵敌不过云通道人,所以想抓住自己作为要挟?看他们去的方向确实很有这种可能而他们口中那个掌事人只怕已早就有所准备心里隐隐有些替云通道人担心
虽然云通道人曾经不止一次明确地跟自己说过,绝对不许踏足他的事情,但眼下的情况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有所察觉有所防备了呢?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行不多久,只见溪水山石之间隐约露出一方楼阁亭台来,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颇有几分庄严肃穆的景象。
小天行放慢了脚程,每一步都开始走得非常小心,到了近前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灰瓦白墙重叠高耸,尽是一片庄严的道观,大殿中烟火缭绕紫气升腾,大门顶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慈云观!
却真是一处道观,看来气派还不在小
不敢从正门进去,于是沿着院墙蹑手蹑脚走了一圈,算定个低矮的地方仔细侧耳又听了半晌,这才攀着瓦片悄悄溜了进去
这边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那云通道人跟着年轻道士而来,说是为他家观主看病,可见他面上似笑非笑,一路行来貌似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可嘴角那丝微笑却又让人总觉得捉摸不透。
二人从慈云观的正门迈步而入,守候的两个道童见了他们便飞奔着进内禀报。
年轻道士浅笑道:“终于有请得高人来为我家观主治病,你看给他们欢喜的”
云通道人微微点头,对此不置可否。
随着那年轻道士的指引转房过屋,不多时来到一间偏房处停下。
只见那偏房灰瓦白墙,到与观内其他建筑毫无二致,只不过门窗紧闭密不透风,院内隐约飘荡着一股浓重的汤药味道。
云通道人浅嗅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年轻道士上前在房门上轻扣了两下,通禀道:“观主,您好些了么?我请了人来给您看病”
但那房内却没有丝毫动静,更没有丝毫回应,四下里的气氛甚至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年轻道士兀自笑了笑,转头对云通道人说道:“可能我家观主久病缠身,这会儿有些疲累,已经睡着了”
语声刚落,便听房内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回道:“进来吧”
年轻道士闻声露出笑意,忙招呼道:“师兄您这边请”说罢推开了房门将云通道人引了进去。
只见屋内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浓重的汤药味甚至有些刺鼻,除此之外,空气中还隐约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腐臭味。
云通道人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些。
这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他自然熟悉,那汤药味对他来说闻上一鼻子也足以分辨得清清楚楚,其中用了几味药物、药方配伍、乃至熬煮方法等等统统瞒不过他。
这观主得的哪是什么病,根本就是中了毒
但用了这么些解毒的汤剂和办法依然还没有好转,恐怕他的人现在也已是凶多吉少
只见床前拉着一道布帘,从屋顶一直垂挂到地面上,隐约可见后面一人半坐在床沿上,早已被身上所中的剧毒折磨得脱形。但中了那么深的毒,至今这人还苟延残喘的活着,也说明他自身却有过人之处。
年轻道士正欲拉开布帘一角请云通道人进去。
不想云通道人已经先发话了,只听她说道:“旁人都出去,我自会给观主看病,切忌打扰。”
年轻道士闻言一怔,之前在街上找了这云通道人前来无非看他替人号脉诊病好似确有一手,但也没指望真的能药到病除,多少存了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侥幸心理,可是他既然能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替人号脉诊病,为何入了观里就要将周围的人清退之后才肯给观主看病呢?
正自疑惑,却见那观主的身子在布帘后突然坐直了起来,随即似乎压抑着激动难掩的心情,故作平静多那年轻道士说道:“就依先生的,你出去吧告诉院内,没有先生的召唤,不得随意踏入”
年轻道士没料到观主竟会这么爽快便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俯身冲二人分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等年轻道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那布帘之后的观主才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浑身都止不住在颤抖,颤颤巍巍对站在屋内之人问道:“师师弟是你么?”
云通道人闻言嘴角微微一笑,眼神里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之色,随即应道:“师兄,是我”
这声师兄一叫,布帘之后那人更加激动起来,连连咳嗽了数声,但又急切问道:“这这些年你还好么?你走之后,师傅他老人家常常常常挂念着你”
云通道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过往求学问道的种种回忆仿佛飞快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但随即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冰冷,并用同样冰冷的语气答道:“师傅怎么会挂念我呵呵当年他恨不能恨不能亲手断送了我才是真的”
那观主长叹一声,摇头道:“你还为当年的事情怨恨着师傅和我们这些师兄弟,这也怪不得你,当年当年实在是我们错怪了你所以你怨恨我们也是应该的”语声顿了一顿又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已经走了十多年了,唉临终前我和大师兄就在他老人家身边,他嘱咐过我们,如果有生之年还能再遇到你,一定代他老人家向你说一声:抱歉当年是我们错了”
云通道人眼睛里的神色显得极其复杂,这一瞬间种种情绪更是杂乱纷扰困在心头,当下只是紧闭了嘴唇,双眼则森冷地紧紧盯着布帘之后。
不等他开口,那观主又挣扎着用力说道:“师弟实在想不到此生竟然还能再见上你这一面师傅的嘱咐也已经带到了天意这便是天意苍天垂怜我我已经再没有遗憾了”脸上不禁露出欣喜的光华,就好似一个人频临死亡前的回光返照一样,但瞬既那观主又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很高兴,很高兴再见到你你这就走吧”
云通道人还是紧闭着嘴唇不说话,眼神却已经从凌厉渐渐变得缓和了下来。
听闻观主这话他并没有及时动身离去,又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道:“你知道我后面入了五色教的”
那观主面上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并不接话,这回轮到他不说话了。
云通道人冷冷又道:“这些年来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已位列五色教一魔二仙之列”
那观主还是不说话,面上的表情甚至不再痛苦,反而有些渐渐松弛下来。
云通道人的忍耐似已到了爆发的极限,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这天下我不能解的毒只怕没有几种!只要你求我,我就替你疗毒!”
本以为那观主为了活命,此刻一定会发声请求云通道人救救自己,毕竟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如果那观主本已经不想活,就不会派人四处造访名医,不会用那么多的名贵汤药,所以他其实还是想继续活下来的,眼前被年轻道士误打误撞请回来的不仅是这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更无疑是当世一等一的用毒高手,更是他失散多年未曾一见的师弟。云通道人既然发话了就绝不会食言,这或许也是观主现在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活命机会!
岂料那观主却凄然一笑,缓缓说道:“你走吧”
“你你”素来沉着冷静的云通道人也吃了一惊,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却没想到师兄最后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片刻之后不禁大声喝问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求我救你!你你明明开口就可以的”
那观主此时连笑容都有些有气无力,虚弱道:“我吊着这口气本就是等大师兄来,嘱托他一定要找到你,将师傅临终时的话悉数带去给你现在老天既然安排我已经见到你了,并将师傅的话亲口告诉你了,便便无憾了”语声越说越是微弱,此等情形云通道人见过,见过不止一次,师兄这条命只在须弥徘徊之间逗留,马上就要离世而去了。
当即再顾不得什么尊严或是往日的种种情谊也罢、怨恨也好,一把撩开布帘便闯了进去!
布帘后的观主突然大惊失色,慌忙竭力阻止道:“你别进来别碰我千万别碰我”
云通道人定睛一看,只见往日那意气风发的师兄此刻竟已被毒物所造成的痛楚折磨得形销骨立,除了还剩下的那一口气外,直与死人已经无异!
伸手便要替他查看究竟中的是何种剧毒时,师兄却极力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狼狈翻滚在一边,愣是不肯让云通道人着手替自己查看。
只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哀求道:“碰不得你千万别碰到我我我中的这乃是天下奇毒之中最凶狠、最猛烈的一种——尸毒,相柳血!”说罢又是凄然一笑,头颈无力地偏向了一边,呼哧呼哧有进无出地大口喘息起来。
云通道人闻言一愣,作为用毒的行家,相柳血的名字他当然听过,而且他也深知此毒的厉害传闻身中此毒之人如同行尸走肉,身体半点由不得自己摆布,这种毒走的是血脉,气血交换流转之间,毒素所过之处犹如千针刺骨令人般生不如死
相传中此毒者要受尽七天七夜的折磨才会死去,很多人根本就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往往选择在中毒的第一时间便自行了断。而云通道人的师兄中毒之后到现在,显然已经超过了七天时间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种每分每秒,清醒而又让人崩溃的折磨煎熬
相柳血,确实是天下奇毒中最霸道、最猛烈、最残酷的一种
其性状不似那些个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毒药。相反的,其色殷红,气味中更是带着一种挥之不散的特殊尸臭,简直奇臭无比!
相传此毒乃是采自一具千年僵尸体内,用毒之法与其毒性一样毫不掩饰,霸道无匹!
此毒甚至根本无需服下,可谓沾肤即入,闻风便倒!
毒性霸道猛烈却能持久不消,可以持续百年之久!
唯一对付此毒的方法,只有尽量的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云通道人的师兄硬生生愣是用尽毕生修为的功力,配合药物,硬是将毒性封堵在丹田之内,不使其进一步的扩散,这才延缓了发作时间,但换来的却是更加的痛苦异常。
随着此刻他的人即将油尽灯枯,那些毒素又已经开始在他体内蠢蠢欲动
云通道人长叹了一口气,眼眶已经有些湿润,此毒确实是无解的,即便是他也无法清除,所以师兄明知自己必死,才极力阻止云通道人触碰到自己唉师兄秉性纯良一生为了他人着想,可是他他可曾替自己想想他自己都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了
谁也没想到,两人时隔多年不见,相见时竟已是最后一面
到底如师兄所说,这是苍天垂怜,所以才留给了二人最后这一面的缘分,老天本就残酷,硬要将这样的生离死别突兀地拉到自己面前
云通道人暗暗咬牙定下了主意,痛声问道:“师师兄究究竟是谁将你害成这样?!是谁?!你告诉我告诉我”
可惜师兄现在已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住流泪摇头,似是让他不要继续问下去。
目光一转,内心的波浪不禁让他的目光变得凶狠凌厉起来,嘶声喝道:“这相柳血历来是湘西阴家绝不外传之物,旁人不可能轻易得到!此事肯定和湘西阴家脱不了干系!是不是湘西阴家的人害了师兄你?!”
哪知师兄仍旧还是摇头不语,眼神中流露出近乎恳求的神色,让他别再问下去了
云通道人恨声道:“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此毒加害你”
别离沉吟之间,时间半点也不等人,眼见自己师兄的生命正在飞速流失,而已经无力回天云通道人沉寂多年的心里那是又悲又愤,双眼渐渐赤红,眼神里泛起了明显的杀意
兴许是他一时真的太过悲愤,情绪影响了心神,只顾了眼前弥留之际的师兄,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墙角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来
身穿黑袍,连面目也隐藏在斗篷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阴毒狡诈的眼睛
隔着布帘,一动不动冷冷注视着二人
一枚尖锐且致命的暗器已经扣在了手里,随时准备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