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动道心
第十二章：不动道心
光，与影
有形之物才会有影子
那影子就站在老妇的身后，满室的杀意浓得化不开来
那老妇准备故技重施，她这门圆光术并不拘泥于乩仙请神，更重精神控制与影响。刚才那妖女就是被圆光术所左右，短暂失神才被老妇钻了空子捷足先登。
只听它重重咳嗽了几声，缓缓将孩子放在地上，佝偻的身躯显得更加苍老多病，有气无力道：“唉老咯早就没多少日子没多少活头可盼咯尊驾无需如此剑拔弩张，老身实无还手之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丑陋的形容看起来竟是那么的可怜无助。
踱步往前走了两步，站住了身子，一手捶着后背，对满室的狐群挥了挥手，喃喃道：“都收了用不着这样”
那群畜生果真能听懂她的话，当即一个个渐渐平复了下来，目光转动，却始终不离老妇身后那人。
老妇也并不转头，只听她喃喃说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所为何事？若是为了地上这孩子，您请便，现在就可以带走”说罢一摆手，显出一副垂头丧气悉听尊便的样子。
哪知她身后那人还是默不作声。
老妇又道：“老身自知罪孽深重但这副残躯却也已经时日无多，望尊驾看在这把老骨头可怜的份上，就让老身自行了断吧”
此话一出，身后那人也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事如果照这样进展，是不是顺利得有些过分了
须臾间，那老夫也不等那人回答，径自将手中鸠杖高高举了起来，杖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用双手紧紧握住
她难道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竟真的宁可自行了断也不愿与来人作对？！
一时间，墓室中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她身上，盯在她手中那根鸠杖之上，连那些狐狸都不例外！
老妇的眼角似有一点晶莹的泪光在闪动，她背对着那人，但即便如此，却仿佛从她的背影中就能感受到深深的忏悔，对这世间所遇所求已经了无牵挂的深深倦意
“老身这就走吧”
语声中，老妇人就像所有即将离世的老人一样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世界最后的留恋，眼里闪着泪光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幽暗的墓室中忽而似有一阵无形且莫名的横风刮动，卷得那微弱的火光稍稍一晃
映在墙壁上的倒影也随着火光斜斜偏移，恍惚中，那老妇人的影子似乎在那一瞬间大了一倍有余，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在顷刻间迅速膨胀了一瞬！
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与此同时，那老妇人手中的鸠杖已有了变化，双手紧握猛地往自己喉咙一送，脖子却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往一侧拧转让开！
杖尖宛若毒蛇出洞一样闪电般向身后激射而出！
这一下圆光术发动配合着好一招凌厉刁钻的回马枪！双重运作，相互加持之下更是势在必得！
原来那些话语和准备自裁的动作都是假象，只为麻痹对方，等对方松懈之时才好突然发动攻击！
好一个阴毒的妇人！好一招毒辣的手段！
但显然对方功夫高绝，也只有这样才有一击得手的可能！
杖尖带着尖锐的风声，丝毫不输锐利的长枪，直取对方胸膛！
只拟这一击便将对方牢牢钉死！
就像对付刚才那妖女一样！
可等她释放圆光术、出杖、再到定睛看清来人面目的时候却不由得浑身又是一颤手中鸠杖险些惊得脱手掉落
事已至此，罢了
就算来的是大罗金仙，说不得也只有硬着头皮拼死一搏！
当即双臂一紧，身子跟着一拧，整个身子竟然腾空而起！
犹如一个硕大的陀螺，尖端一点寒芒闪烁不定，全力向那人直击而去！
这是她平生最得意的一招杀招！也是舍身一搏的杀招！
灯火摇曳中
只见来人梳了个道髻高悬头顶，身上褪色的道袍随着这凌厉的一击而烈烈鼓动
一张面孔冰冷如霜，手中长剑更似秋水一般无情横握
与此同时，只见那道人的手动了，他手中的长剑也已动了
半空里突然就像打响了一个晴空霹雳！
剑光——犹如电光！
杀意——好比利刃！
长剑突然横挑，一剑荡出
老妇那舍身拼命的凌厉攻势好似拨云见日一样立马溃败下来
那道人的动作简直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平常，但却又难以捕捉
招式未定，他的身子已经顺着剑光滑了过去
剑尖往上一立，直刺而出
耳听“咣当”一声，老妇手中的鸠杖竟也同时应声跌落
而她整个人竟已被这看似平平无奇偏偏又完全避让不开的一招掀翻，仰面朝天往后跌落
道人的眼神不动如山，其心好比他手中的长剑一样冰冷而无情。
剑锋自右肩透骨刺入，再从老妇的后背穿出，一招之间竟已将她牢牢钉在了那具硕大的棺椁之上！
只听一声惨叫这才来得及响起
那老妇吃痛之下忍不住叫了出声来
只见她披散着头发，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般突然暴起的斗志，面孔扭曲痛苦，双手勾曲着，不停在面前抓打
道人一击得手也不再继续，身子一转，飘然落在一旁，冷眼看着那老妇，缓缓道：“圆光术练得还不错，若再有三五年火候，兴许能撼动贫道三分心神”言下之意，此法现在却是对他无用的。
那老妇宛若疯了一样，也不回话，只是手脚不停乱抓乱打
那道人见她形状微微摇了摇头，不禁叹道：“我知道你，涂山一仙和我说起过十二年前她曾经放过你们一马你若识趣，就不应该还在江湖中走动，应该找个地方永远的躲起来你知道规矩的，机会只有一次，绝对没有第二次今天不论你遇到的是我还是她，都该是你归西的日子这也全是你自找的”
涂山一仙这名号乍一入耳，那老妇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就像见到了煞星一样，身子一阵发软，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鲜血顺着剑身不断往下流淌
但瞬既她的情绪又变得十分激动，因为来的并不是涂山一仙，既然不是本尊亲临，那她或许也根本用不着如此惧怕，兴许还有翻盘的希望？
但她再次抬眼看向那道人时，神情又再次变了，第一次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希望自己看错了，现在那道人就在自己眼前，看得十分真切，哪里还会又错的？
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浑身都因为惧怕而在瑟瑟发抖，这种发自内心的情绪是绝对装不出来的，简直就和见了涂山一仙一样的感到恐惧，语结道：“你你你你是云通道人”
那道人神情一敛，双手背负而立，冷冷道：“你既然认出了我，那就该知道，今天即便是涂山一仙自己来了，你也得死在我的手上”
此话一出，老妇人更止不住地牙关打颤，冷汗顺着后面流了一背
江湖传言，五色教下一魔二仙三鬼，哪个都是要命的煞星，尤其是眼前这个与涂山一仙并列齐名的云通道人——便是被江湖中人称为云中仙的那位，五色教下二仙之一！
有传言，此人脾气极是古怪，不知道他是何人还好，但凡有人当面道出其名号的，无一不被他亲手除掉！
这传言固然古怪，但眼下看来只怕是真的
老妇见状心生寒意，似已知道此番在劫难逃
但暗地里却将舌头压在唇齿只见含糊吹了半声，这本是她看家的本领，御兽之法！
墓室里这几十只狐狸早已将所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主人遇险，它们早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此刻得了暗示，哪里再能坐得住？！
一时间，墓室中又闪烁着亮起了点点幽蓝的光点，那是一双双恶毒的眼睛，野兽的眼睛！
狐狸们一个个露出了獠牙
这种动物虽然体型不大，但群起而攻之，却也不可小觑
顷刻间已然凶相毕露，团团将那道人围在了中间
道人一柄长剑仍旧钉着那妖魔一样的老妇人，面对群狐却显得丝毫不惧
只见他目中精光突然暴起，浓烈的杀意顿时再生！像刀子！像疾风！瞬间便充斥到了每一个角落！浸透了此间一切生物的每一丝毛发
纯粹的杀意！浓得化不开的杀意！
这群狡猾的畜生跟随主人多年，早已经通了灵性，加之狐狸这种东西，对危险的敏感程度更加甚于其他动物。
这群畜生霎时间竟被云通道人释放的杀意完全震慑了！
这竟是一种有形而无质的杀意！如同潮水一般开始泛滥
就像有一双双冰冷的手掌，瞬间便牢牢箍住了这些狐狸们的脖子
它们无意识地扭动着身子，下意识地不断往后退缩
这种感觉，就像一群无助的鸡仔，浑身颤抖着纷纷认命
而且这种恐惧是会递增的，是会传染的
其中一只狐狸早已从颤抖的双腿之间忍不住淌下了恶臭的屎尿，身子几乎瘫软得要贴在了地上
突然！那浓烈得几近有形的杀意忽然一收，顿时荡然无存
群狐这才如蒙大赦
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
当下哪里还敢恋战，不管不顾全都夹紧了尾巴，没命也似拼命往墓门挤出，顺着墓道一路奔逃，从之前炸开的缺口里纷纷蹿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跑了个干干净净
哪里还有半点斗志？
哪里还敢再做半分停留？
主人都已不要了，只顾四散逃命
云通道人对于此显得还算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他的脾气已经变了很多，若非必要，便无意多造杀业
转头看向那老妇时眼神却又变得冰冷异常。
他并没打算放过她
这番不费吹灰之力便令狐群奔逃躲避的本事实在比刚才出手制服老妇的手段更加高明。一个人，若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收放自如，便已经能决定此人此生必定青云直上。
但这云通道人却将自己的杀意炼化得好似有形无质一般，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江湖传闻果然也有不虚的地方，此人道行之高，修为之深，已经远远不是平常的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云通道人盯着老妇人又看了一会儿，双手背负于身后，缓缓问道：“你现在还想自我了断么？贫道或许还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的”
那老妇人此刻的神情却有些异样恍惚，那圆光术若不能作用于敌人身上，则必定反噬作用于自己，此刻反噬的作用已经来了一时间，她甚至变得口不能言，只是精神状态却处于一种极度狂暴的状态之中无法自拔
忽然，只觉得周围的光影又像先前那样闪了一闪
那老妇的影子在那一瞬间仿佛又扩大了好几倍，张牙舞爪
跟着又急速缩小到了原来的形状和大小
如此反复了几遍，脑袋才算筋疲力尽地耷拉了下来
这是她的垂死挣扎，圆光术已是她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反抗手段
但可惜的是，那云通道人一颗道心不动如山，仍旧半点作用也没有起到。
只是那同时伴随而来的反噬一遍又一遍，再次侵入并摧残着她的精神。
只是那术法对这道人根本就没有半点作用！
她不死心，她当然不死心！
苦苦等待，眼看即将到嘴的鸭子飞了不说，哪里更闯了眼前这煞星出来！
时也！命也！
低沉的嘶吼混着唾沫星子从她一张焦黄的嘴里不断喷溅出来，她现在已经没有半点人所应有的神态，连仅存的最后那一点人性都正在逐渐的消失
所谓善泳者常溺于水，这老妇终究完全沉沦在了自己的圆光术反噬作用之中
相比肉体上的痛苦，这种折磨更加强盛千倍万倍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她终于回光返照般挣扎着对云通道人说出了最后请求：“求求求你杀了我”
云通道人缓缓摇了摇头，似是若有若无地发出了一声轻叹。
背负的右手轻轻上扬，那钉在老妇身上的长剑便已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眼神中露出了些许悲悯之色，跟着一剑挥下
剑，不过是普通的长剑，但它却是在云中仙的手中
剑光一闪而逝，森冷的剑锋已经重新收归在了剑鞘之中
那老妇人喉头之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红线，一直延伸贯穿到了后颈
再一低头，她的整个头颅竟无声无息便落了下来
骨碌碌滚在地上，嘴角上尚且含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云通道人双目如电，在清冷的墓室里扫视了一遍，落在那孩子身上时不禁又摇了摇头
右掌一挥，那硕大的棺椁的棺盖顿时被他掀开在一边，探头在里面查看了一番，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但好像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稍有失落地叹了口气。
只见他身子轻轻一跃，人已飞掠上前，在孩子腕间探手摸了一下，然后便随手将他的身子提了起来扛在肩上。
大步径直走出了墓门，再转身时，一脚踢翻地上的油灯。
余下的灯油洒落了满地，火势借此一路蔓延开来，点燃了墓室中的棺椁，也点燃了那老妇人的尸身，还有那妖女的，当然还有王掌柜和歪嘴汉子仅剩的那点残渣
接着抬腿又是一脚，将墓门外宋老三的尸体也踢了进去
熊熊的烈火裹着这里存在过的一切，剧烈燃烧了起来
即便扛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云通道人迅捷的身形，只见几个起落过后，他和那孩子便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黑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