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月期限
第五章：半月期限
第二天赶早，路上还没有什么人走动的时候宋老三就顶着寒风赶来了。
左右张望了片刻，确定了没人之后便赶紧扒开遮掩在上面的树枝和浮土，于是那盗洞又露了出来。
尽力往里面张了两眼，这会儿却已经看不见那孩子的踪影，这可把他急坏了。
如果人已经死了那就不会走动，如果人还没有死，就一定还在这大墓的墓道里。
宋老三壮着胆子凑在洞口，朝里喊道：“娃娃~娃娃你还在么？别怕~我救你出来”
接连喊了几声，只是不见有丝毫动静。
想来那孩子就算还活着，但却八成已经怕得不行了，不再相信他们这些人的话。
于是宋老三只得不断喊道：“你别怕~是我~宋老三只有我一个人来你现身出来吧”
如此不断呼喊，等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漆黑的墓道里有个小小的影子正在慢慢朝洞口这边挪动过来，睁着一双充满恐惧又无助的大眼睛，怯怯往洞口这边偷望。
宋老三见状急忙道：“娃娃~是你么？别怕，别怕，我来救你来了”两句话后心里又不禁一阵酸楚自责，恨道：“唉这真是这叫什么事难难为你了”说罢略微哽咽起来。
确定洞口外面再没有其他人，弟弟才这才从漆黑的墓道里走了出来，水汪汪的眼睛呆呆看着洞口上方的宋老三。
宋老三语声已有些颤抖，连道：“你你还好还好吗？”
赶紧将手里的绳索扔了下去，嘱咐道：“把绳子拴在腰上，记得拴紧一些，这就拉你上来”
随着一阵用力，终于是将困了整整一夜的孩子从那大墓里拉了上来。
抱在怀里莫名心疼，手摸到他脑后时只觉得有些异样，却是昨天落下是甩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过了一夜，干涸的血污已经和头发粘到了一起，浑身的衣服竟是黄土和霉味，脏兮兮的，腰里还系着昨天那段被抛下的绳索，整个人真就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鬼娃娃一样。
宋老三止不住又是一阵叹息落泪，紧紧牵住了孩子的手，伸手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黄馍馍递给他，又心疼道：“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这时，宋老三心里也打着自己的算盘，别看他五大三粗，其实心地最软，昨天的事情也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将这么大点的孩子半夜带到这种乱葬岗本已十分过分，更何况还将他独自丢在大墓里呆了一夜，肯定吓坏了
掌柜的和歪嘴汉子此时不在左右，若是将孩子带到原先发现他的地方，找到了人家就给人家还回去，也算是积了阴德吧。
一手牵起弟弟就往那日发现他的山头而去。
走了半晌，这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孩子竟突然往地上一坐，死活都不肯再走了。
宋老三满脸诧异问道：“孩子，你难道不想回家吗？难道就不想去找你的爹娘？”
谁家的孩子会不想爹娘？
原以为这话一说这孩子必定满脸高兴欢欣鼓舞。
岂知这话一出口，坐在地上的孩子竟然飞快地爬了起来，索性拔腿就往反方向奔跑起来。
这可把宋老三看懵了
急忙赶将上去，一把便拽住了孩子的手，苦口婆心又劝道：“唉呀~娃娃呀~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倔的娃娃父母就算再有什么不对，那终归是自己的爹娘，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这娃娃咋不愿意回去咧？”
弟弟却不管这些，反而越说越是挣扎个不停。
两人折腾了半晌，宋老三也是实在执拗不过他了，想不到这小小一个娃娃力气竟然出奇的大，他的脾气则比他的力气更大！
宋老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得垂头丧气交代道：“娃娃~你是不知道，这番回去是没事咧可是过些日子，掌柜的肯定还会逼着你下墓里去盗宝你你难道就不怕吗？跟着我们这伙人，在阳世时那是处处被人喊打，到了阴曹只怕也免不了阎王爷的批算报应唉有什么好的万一万一再害了你性命，那不是作孽嘛你你听我的，快些回去吧这事要是被掌柜的发现，你我都走不脱了”
这番话苦口婆心，到是他的真心话。
哪知这孩子不仅没有退让，反而拉住了宋老三的衣角，看得出眼神里还带着恐惧，但却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像是在应承他，答应自己会再去到那阴森的大墓里。
宋老三的眼泪早已流下，由不得他自己控制。
这孩子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境遇，竟宁可跟着他们这伙盗墓贼，去钻那暗无天日的墓穴，也不愿意再回到自己家里
其实在春狗走的那一天，对于这小小的孩子来说一切便再也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宋老三怔怔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轻抚着孩子的头发，松口道：“那好吧~你跟着我吧以后有我宋老三一口吃的，就一定不会让你挨饿，更更没人再敢把你独自丢在坟地里不管”这话说出来，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有多大底气，他们这伙人里的事宋老三根本就插不上话，一切都得听那掌柜的吩咐，稍有不从，被埋在坟地里的可能就是自己。
但宋老三显然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来。
孩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还不明白自己当前的状况，只是朝着宋老三咧嘴而笑。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宋老三牵上孩子的手，两人又往回走去，一边走，心里一边盘算着，如何才能让这孩子少遭些罪
快到他们落脚处的时候宋老三便停了下来，左右看了没有旁人，这才低声对那孩子嘱咐道：“孩子，不出意料的话，掌柜的肯定还要让你进那大墓去摸宝，但是这次你要这样”如此如此仔细吩咐了一番后，二人才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走进了屋。
王掌柜和歪嘴汉子果然都出去了没有回来，他们带着昨夜收获的那只青铜杯急着去县城里找熟识的人换钱去了，新到手的宝贝就像烫手的山芋，是捂不住的，只想尽快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值多少钱。
宋老三帮孩子清洗了一番，头上的伤口已经凝结了厚厚的血痂，草草上了些不太管用的草药，便吩咐孩子抓紧去睡一会儿。
一直等到了晚上，那掌柜的和歪嘴汉子才转了回来。
远远就能听到两人醉醺醺的歪歌，勾肩搭背走在一起，想来是东西卖了个好价钱，心里十分高新难掩。
歪嘴汉子撞进门来，瞥了一眼还在被窝里熟睡的孩子，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也不多话，径自提着半瓶烧酒又坐在自己床沿上大口喝了起来。
王掌柜的则是走到了宋老三身边，从怀里摸出两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些花生米和猪头肉，还有半只啃剩下的烧鸡，接着又从褡裢里掏出一瓶老酒递给他。
满面红光，脸上贪婪的笑容也停不下来，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老三~这回咱们真是捡着宝了嘿嘿那件东西可卖了个好价钱！不过嘛，这孩子可比那件东西之前多了以后人就交给你调教，莫要让他饿着，但是记着！也别让他吃太饱”说罢心满意足摸着自己肚腹，坏笑着坐在一边休息。
这伙人虽是盗墓贼，但日子过得比寻常务农的庄稼汉也好不上多少，若非逢年过节，平日里也很难开荤。
今天又是酒又是肉，看来不仅仅是收成不错，掌柜的一定想到了什么别的，所以才会这么开心。
掌柜的还没有睡下的意思，嘴里跟宋老三讲述着今天那只青铜杯买卖的过程，嘿嘿笑道：“我们去到县城里，直接就找到了以前收过咱们古董的刘掌柜，东西才给他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当时他的眼睛里就放光了这家伙不厚道，还想蒙我，随便给了价钱可我是什么人？当时就不乐意了！那刘掌柜的见我跟他急眼叫板这才忙了慌，之后才老实交代出来。他说说那只杯子是汉代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器物，是王侯将相才用得起的那种青铜器嘿嘿那老小子真是坏得很”顿了一顿，突然眯着眼睛问道：“老三，你猜猜那杯子卖了多少钱？”
宋老三赔笑道：“我不知道不懂这个，完全猜不出来掌柜的你就告诉我吧。”
掌柜的十分得意，将五根手指往他面前一竖，仰头道：“你猜！”
宋老三惊讶道：“五块大洋？！”
“哼~”掌柜的一脸不屑，鄙夷道：“老三你这怂包，就没见过什么叫钱告诉你，卖了一百！整整一百个现大洋！”说着从包袱里叮铃当啷把银元尽数抖落在他面前。
那个念头，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一百个现大洋长什么样。
宋老三也没料到那杯子会那么值钱，眼前白花花的银元直把他看得瞠目结舌，这么多钱，他这辈子也没见过。
掌柜的嘿嘿笑着，一边将散落的银元收拢，一边指着还在熟睡的孩子说道：“老三，你一定给我看好了那孩子，那可是咱们的摇钱树，这回有了他，兄弟们指定是要发财了嘿嘿嘿嘿”
掌柜的说了一阵，也认为自己这些话过于得意忘形了，不应该什么都对下面的人说才对，于是搂着那一包袱的银元，倒在被窝里沉沉睡了下去。
宋老三看看掌柜的，他手里的包袱鼓鼓囊囊，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还在昏睡的孩子此刻，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独自捧着油纸包，另一只手里提着那瓶老酒，吃几块肉，又喝了几口酒，然后将剩余的吃食小心包了起来，留给孩子明天醒来再吃。
这一夜，宋老三也做了一个美梦，在梦里，仿佛看到自己那夭折的儿子又活了，陪在身边又跑又跳，家里换上了新修的大房子，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不愁吃喝，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欢乐，睡梦中，脸上也禁不住乐开了花
次日，四人好好吃了一顿，由王掌柜的带头，出发前还恭恭敬敬在香炉里插了几只香，以示敬告天地，诉求各路神灵保佑此行顺利之类的话，然后一行人才往那大墓又出发去了。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从刨开浮土露出洞口到给孩子拴好绳索准备垂降，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不管怕不怕，弟弟还是钻了下去
墓穴的甬道里，伸手依旧不见五指
阴潮的霉腐味道，熏得人嗓子都疼
小心点亮了油灯，独自提了，孩子孤零零一人借着昏黄的光线便又朝那厚重冰冷的石门走去
环顾四周，这回已经看不到那秃毛的老狐狸出现，石门也没有打开
但弟弟心里却不免有些发愁
他不会讲话，也不想讲话，三岁了，一句话也没说过。
大墓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人进来过，这里的情形连宋老三都不清楚，当然更没有人知道他上次得到手的那件青铜杯并不真的是他自己从墓里掏出来的。
当即想到了宋老三的话，不要每次都带东西上来，要吊着一些胃口，这样才能保命
弟弟放下手中油灯，抓了几把地上的灰土便往自己身上和头脸抹了一遍，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背对着石门静静坐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这种黑暗且压抑的环境下，很难判断准确的时长。
他不能很快就上去，那样也会引起掌柜的怀疑。
双眼看着墙上的黑影，随着灯火忽明忽暗变幻着，更显得这墓室甬道里鬼气森森。
好像在更黑暗的地方藏着一双冰冷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死死盯着自己，看得人头皮发麻。
弟弟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背脊发冷，但他现在还不能出去，要忍耐，还不到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弟弟腿脚酸麻已经站都难站立起来，在这种地下环境中阴湿的气息很容易沁入身体落下病根，但好在终于是熬过去了，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带着一副可怜又惧怕的神情，空着手，怯生生走到了洞口下方。
上方的王掌柜早就等急了，刚看到孩子现身便马上止不住兴奋地朝他喊道：“怎么样？今天摸着了什么？！”
哪知弟弟却是两手一摊，然后一脸可怜地看向他。
掌柜的一愣，他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无所获的结果，随即狐疑道：“你下去半天就真的什么都没刨着？下面的东西是真没有了还是你没刨着？抑或是”说这话时眼神明显已经变得不善。
这小家伙一定是在跟自己耍花样一定
可就算事情是这样，现在又能拿他怎么办呢？还指着他这棵摇钱树继续替自己赚钱呢
像这么大的孩子，没有几个敢半夜到坟地里来的，有些孩子因为怕黑，甚至宁愿憋到尿炕都不敢起来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是下到墓穴里去淘摸东西
掌柜的是老江湖了，心思细密，这点事情自然逃不过他这双眼睛，呵呵干笑了两声，朝宋老三看了一眼。
宋老三本来胆小，再加上心虚，被掌柜的看得头脸都快插到裤裆里了。
掌柜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强挤出一些笑容对下面的孩子道：“没事这回不行，咱们就下次再来辛苦我家娃娃了，快上来吧，回去吃饭睡觉”
说罢便让歪嘴汉子去拉人，宋老三担心又像上次那样故伎重演，忙陪笑着将这活儿抢过来自己做了。
掌柜站在背后，看着宋老三站在洞口拉人的背影，眼神里是又恨又恼，恨不得现在就直接将宋老三埋了
这两人一定串通好了，故意不拿东西上来，为的就是保住一口长期饭碗
可这小子倔得跟条牯牛似的，丢在墓穴里一夜也没见他哭过一声
现在如果动了宋老三，恐怕这小子也会从此抵死不肯下去
唉~算了
看在钱的份上，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吧，只是要眼睁睁看着一座宝山，却只能选择细水长流
孩子刚被拉上来，掌柜的便干笑着走了上去，还贴心地帮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这伙毛贼虽小，但王掌柜能做这伙人的头头，确实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今天这事不仅没有捅破，临睡觉前掌柜的还当着大伙的面说道：“这大墓里的东西精贵，咱们时时下去打搅也是对墓主不敬这样！我决定了！往后咱们每半个月下去一次”眼睛似笑非笑看向孩子“希望每次都能有所收获”说这话已经说得很明了。
宋老三欣喜之余也瞬既就明白了掌柜的意思，他已经发现了自己那点小心思，没有捅破并不是不知道，有想法可以，但也千万别把掌柜的当傻子
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连忙拉过孩子，按着他的头连连点下，替他应道：“谢谢掌柜，谢谢掌柜心疼孩子您真是大好人”
王掌柜嗤声一笑，有意无意往宋老三肩头上拍了一把，压低了声音道：“老三，你可别让娃娃吃太肥了万一钻不进那洞去嘿嘿你懂的另外我也想提醒你一句：做了咱们这行，那就是缺了八辈子的德行，别痴心妄想的还想着善终做人现实一点儿，多弄点钱，该吃吃、该喝喝才实在”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更让宋老三噤若寒蝉连半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掌柜的也还算遵守约定，真的耐住性子等了半个月，期间好吃好喝到一点没有亏待孩子。
时间很快过去，今天就到了下那大墓淘摸宝贝的日子。
孩子似乎也知道，如果自己这回再摸不回东西来，恐怕真的就得小命不保，但是又能去哪里弄来掌柜的想要的宝贝呢？
宋老三若是知道了上次那件青铜器是一个住在墓里的怪人给的，只怕当时就不会帮这孩子脱困，更不会给他出这主意了，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还是只能坠着绳索先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