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七二）
一）鬼迹
凌晨三点半的七浦路市场，后街塘沽路，已隐隐开始有人群聚集。
虽然离批发开门，至少还有一个小时，但挡不住先来的人，三三二二在那里聚集，聊天，交换八卦。
赵刚赵主任，一般是不用来的。
赵主任职位已经不低，不用来参加四点半开门“抢货”这种辛苦差事。通常只有季末月底，或者特殊旺季，赵主任才需要亲自下场。
不过今天“赵刚”主任，三点多也来了。
情况虽然特例，大伙还是很高兴，纷纷赞叹赵主任深入群众。
五更寅时，正是天色最黑暗的时刻，伸手不见五指。
若不是路灯幽暗，惨白惨白发出哑光，实在是迷雾一片，三米外就看不清楚。
在这幽静之中，为什么会有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一开始，众人还不以为异。可是过了一会，好几拨人，似乎都听见了清铃。
“叮铃铃，叮铃铃”。
人群的声音，安静了一点。大家都竖起了耳光，审慎地观察着四周。
树影之中，传来了几声女鬼的哭泣。
＜聂小雨·静香嘤嘤＞
聂小雨踏步而来。
她身穿最小号的道袍，头戴混元巾，袖袍拖地，在长街中站定。
聂小雨的四周，突然兴起了一个火圈，把她笼罩其中，象一个c口。
聂小雨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人群渐渐注意到了她，向她围拢了过来。
聂小雨的身边，又烧起了第二圈火环。
聂小雨探出双手，结着复杂的手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
＜聂小雨·静香嘤嘤＞
众人哑然之际，聂小雨取出了一叠符篆。
她拾起一张，对着圆心虚空，大喝一声：“疾”。
黄纸飞了出去，在空中摇摇晃晃。眼看快接近地面时，黄纸突然燃烧了起来！
被风吹激，符纸猛然又冲上了半米，在空中激烈燃烧，逐渐化为灰烬。
众人尽皆骇然。
赵刚踏前一步，“请仙姑赐福”。
聂小雨闭着眼睛，默然不语。
赵刚大着胆子，从她手中，取过一张符篆。用力一扔，也扔在了圆心。
符篆飘飘荡荡，快接近落地时，也突然燃烧了起来。瞬间烧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冲了出来，大喊道：“偏财神开门啦，偏财神开门啦”。
众人识得，她是卖批发衣服的招娣。
招娣也过来，取了二张聂小雨手中的符篆。掏出一大把现金，扔进聂小雨身后的“功德箱”。
招娣恭恭敬敬地拜服，“财神老爷，保佑我家今年发大财”。
二张符篆飘到圆心位置，又同时自燃。
招娣喜不自胜。
赵刚恍然大悟，赶紧掏出钱包。不要命似地，把现金都往聂小雨身后的功德箱里倒。
一边念叨，“财神老爷，俺叫赵刚，全心供奉，大慈大悲”。
聂小雨身后的“功德箱”，也是一件宝贝。
这箱子居然只有上半截，和下半截。
中间是虚空，一片黑茫茫，似有烟雾缭绕。
纸币投入上截，顿时消失不见。全落不到下半截。
平日里，大家都知道，“赵主任”是一个严肃的唯物主义者。虽然工作在城隍庙，素来不敬鬼神。
可没想到，今天晚上，赵主任居然第一个祈福。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骇然。
眼看四周萤火，渐渐熄灭，赵主任一跺脚，“你们傻啊，还等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
于是，大家一拥而上，纷纷抢夺聂小雨手中的符篆。再扔进圈内圆心。
说来也奇怪，平平无奇的纸质符篆，到了圈中，就会自燃。
也有人偷偷藏起来二张，却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
聂小雨闭目不语，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
她闭着眼睛，默默数着时间。
众人抢走符篆，也有人往功德箱内投钱。一开始不明所以，但渐渐一个故事就传开了：
“符篆只不过一个登记符，投多少钱，过二年偏财神就会十倍回报”。
于是，众人象发疯一样，拼命把身上的钱都取出来。
还有人斗富，比谁捐得多的。
信者自信，心诚则灵。
聂小雨默默数着时间，“5，4，3……2，1”。
时间一到，聂小雨扭头就走。道袍一拂，功德箱消失不见。
从头到尾，竟是不曾和众人，说过半句话。
众人如梦初醒，过了好一会，才有胆大的人，凑上前去看。
但此时再把符篆，从圆心扔下，居然再也不会点燃了。
一模一样的符箓，刚才可以烧，现在就是不能烧。
细细地闻着地面，什么也没有，只留下一股松柏清香。
剩下的人捶胸顿足，如此“神迹”，一辈子只赶见一次。一时吝啬，居然糊涂错过了。
七浦路市场，再添“神秘”传说，之后更是以讹传讹，不知道演化出多少鬼神叙事。
也有人发现，符篆似乎和白云观略有关联。白云观肯定是一口否认“女道士”的说法。此后几年，香火大旺
聂小雨拼命地逃，她奔进黑暗，奔进七浦路市场的地下室，然后从人防工程走，在地下水管更换了全套衣服，一直跑到了天潼路，才钻出井盖地面。
此后她要多久，不敢在七浦路露面。
半年，一年，二年还是永久。
你见过，“透明火焰”么。
在一般情况下，酒精灯会呈现黄色，或者蓝色火焰。
因为中国的酒精，大多数用粮食酿造，纯度不纯。通常会混杂钠离子，钾离子，焰色反应。
但是，如果你拿纯度极高的75医用酒精凝胶，它烧出来的颜色，是高温“透明”的。
其实也不算全透明，而是很接近路灯，白皙月光下的颜色。
如果一个人，很了解地形，也知道路灯的角度。她就可以布置“透明火焰”。
明明地上有一滩酒精在燃烧，但谁也不知道，那里居然有“明火”。
一个简配版的实验，你可以拿家里的dettol烧烧，白色滴露凝胶，也可以烧出“透明火焰”。
火球术和火苗，莹莹鬼火，用的是黄磷。
黄磷掺杂面粉，揉成团子，可以控制燃烧的时间。
黄磷在空气中会自燃，所以平时要泡在菜油里。
取一瓶二手护肤霜，用的时候，用指甲挑出来，一撒一圈。
凶铃和女鬼的哭声，只要事先在草丛位置，安插几个小音箱。
至于钱箱，就更容易了。用黑布蒙一圈，就可以达到视觉欺骗效果。
一切，都只有凌晨三点半才可以做。天色最黑暗的时刻。
但整场戏，最核心的角色，依然是“赵刚”“招娣”这二个人。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
你只有当“有名望的”“有社会地位”人，率先出来做了表率，后面的人才会跟进，才会失去理智。
到最后，简直山崩海裂一般，捐钱速度根本无法阻止。
聂小雨算好时刻，不停添加酒精。
当她预感到，钱箱中的金额，接近六千元，她就果断收场。前后不到五分钟。
爸爸曾经告诫她，“装神弄鬼”这种事，只有当逼到走投无路，实在无奈，救命才可以用一次。
好比一个赌王，赌术再怎么高明，也不可以把麻将馆，弄成提款机。
聂小雨根本不敢多待，更不敢玩第二次。
她再玩，公安注意到，“唯物主义的铁拳”就会敲醒她。
而且她这么做，本质上，是触犯了七浦路市场老板的利益。
老板肯定不喜欢自己的商场，牵扯怪力乱神的。
“钞能力”加持下，市场上有得是奇能异士，愿意为老板效力。
聂小雨这点江湖伎俩，真不够给人看的。
聂小雨只有拼命地逃，逃得远远地。以后二三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批发市场露脸了。
她只是想救小猴子，终于凑够了这15000元买命钱。
天快亮了。
（2022728，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