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三九）
一）小猴子
爱申箱包厂第一届“女工创业誓师动员大会”惨遭失败。
队伍从三人，扩充到了四人。实际战斗力增加负数。
聂小雨，郑颖，携着小猴子一路回南市区。
方糖神神秘秘，自顾自又消失了。
小猴子懵懵蠢蠢地。
聂小雨一时手贱，给了他一包吃剩的鸭胗，于是小猴子就认准了聂小雨，缠着她，把鼻涕往袖子上蹭。
跟屁虫，鼻涕虫，甩也甩不掉。
他叫郑颖“姑姑”，叫聂小雨“妈妈”。
聂小雨气得快爆炸了，扯着他的耳朵，女孩子必须叫“姐姐”。
小猴子脸被扯得圆鼓，耳根全红，“妈妈你为什么打我”。
聂小雨负气地甩着手走路，小猴子根本跟不上。他跌跌撞撞，想去捡聂小雨的衣角，走了十几步就摔一个跟头。
聂小雨欠六条姐人情。
按六条的说法，这个孩子，是她在铁轨上“捡来”的。
三门路这里，每时每刻都有货运火车，所以也完全查不出，哪辆车上摔下来的。
小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了货运火车中，和无数的油布包裹挤在一起。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在火车上待了多久。
六条姐发现小猴子的时候，他又饿，又渴，而且严重地中暑。
六条把小猴子当废品，捡回了家里，洗得干干净净。
眼看聂小雨要过来“招募”人手，六条眨着眼睛。
“我看这孩子根骨清奇，天赋异禀”，就让他跟着你吧。
“天赋异禀”，聂小雨愤怒地踢走了一块石头。
特别能吃么。
屋子里实在住不下。
加一张嘴巴，养活也没那么容易。
聂小雨虽然开始存了一点钱，走上正轨，但终究没什么积蓄。
不管怎么说，她欠六条老大老大一份人情。
这个拖油瓶，只能挂着她了。
聂小雨住的，是很小很小一个单间。
一共只有9㎡，摆了一张床，就几乎什么也没有了。小猴子打地铺。
每天早上，聂小雨都和郑颖去摆摊，风雨无阻。
手停口停，日晒雨淋，多干一天就多一天的收入。
出门之前，郑颖会准备一些干粮。聂小雨和郑颖都吃干粮。
一直到下班回家，再由聂小雨下厨，做一顿晚饭。
郑颖找出了一个小板凳，聂小雨掏出一副七巧板。
她把七巧板交给小猴子，一个馒头，关照他等姑姑下班。
小猴子很乖，很乖，很乖。
小猴子守着这个小板凳，静静地可以坐一整天。
无论聂小雨多晚回家。深夜弄堂里，她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孤零零地摆弄着手里几块三角片。
守着这唯一的玩具，等候妈妈回家。
如果回来晚了，弄堂里的人都已经歇息了。
小猴子是最后一人，坐着小板凳，盯着弄堂口。
他只有一个馒头，早饿得惨了。
即使这样，看到聂小雨郑颖回来，他也不会闹，只是眼里噙着眼泪。
这么好的孩子，终究还是要送走的。
郑颖已经闹了几次，这孩子绝对不能留。
只吃饭不能干事，谁也不想多养一个闲口。
屋子里很小，本来就住不下。
这孩子还有夜梦的毛病，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觉，瞪大着眼睛看星星。
郑颖起夜吓得大叫。
六条姐对聂小雨有恩，可对郑颖没有恩情。
凭什么六条的人命，要让郑颖出钱。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爆发了一次。
聂小雨炒了二个菜，番茄炒蛋，豆角肉丝。三个人四碗饭，二个菜。
小猴子象饿狼一样，又是把所有的菜碗，都吃得底朝天。
没想到男孩子，比女青年，能吃这么多。
却是不用剩菜了。
小猴子吃完了以后，主动站起来，把碗筷都放进了水槽里。
束手侍立在旁，一点没有洗碗的意思。
聂小雨感到奇怪，“你们家的家教，是这样的么”
小猴子恭恭敬敬地回答，“阿哒有教训，吃完必须把碗筷放到水槽里，要尊重阿姨”。
郑颖一下子爆炸了开来，“你说谁是阿姨”。
聂小雨赶紧制止。然后手把手，教会了小猴子如何洗碗，“以后你要做个有用的人”。
从此以后，碗都是小猴子洗的。
这么好的孩子，终究还是要送走的。
郑颖表示，她不可以出生活费。
大家出来打工，都很辛苦的。郑颖的分成，本来就比聂小雨少，她还要寄钱回老家。
眼看快到冬季了，要添冬衣，买小棉袄。
小孩子身体长得又快，动辄增一个尺码。明年再得买新的。
聂小雨的尾单，只有女装，箱包。
衣食住行，全得从市场上新买。郑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近几餐餐补，都是聂小雨掏腰包填的。
吵得久了，聂小雨终于坚持不过。
事业合伙人永远更重要，聂小雨答应了，送小猴子去孤儿院。
二个月后的一天，孤儿院的通知来了。
聂小雨特意提早了三个小时下班，不到六点就回来，精心做起了大餐。
她买了蹄髈，咸肉，百叶结，笋尖，还有木耳，冬瓜。
这是上海的名菜“腌多鲜”。
聂小雨是甘肃人，上海大菜，还是她第一次尝试。
聂小雨把浑圆的栗子肉，夹到了小猴子的碗里。
似乎是煮熟了。由里到外，散发着蛋白质的香味。
小猴子还是很乖，低头捏着他的七巧板。锐角紧紧地插到了掌心里。
小猴子一连喝了三碗汤，吃了很大一块肉。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气氛从来没这么融洽过。
“妈妈……姑姑，你们是不是要送我走”。
“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
“阿哒说，你们不喜欢我，一定是我做得不对”。
“一定是小猴子不乖”。
聂小雨强忍着，从脖子上解下k金项链给他。
“到了那边，这件一定得好好藏好，不要被人抢去”。
“虽然不值很多钱，但也可以换几个馒头”。
小猴子点着头，摸摸桌上的碗筷，拿去放到了水槽里。
他开着水龙头，开始洗碗，总要洗完这最后一餐碗。
郑颖的时间，约在明早。
一边洗，小猴子默默念诵：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其若存！用之不堇。
……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聂小雨矗地站立了起来，
“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这句话她背诵了无数次，闭着眼睛也不会忘掉（智者不敢，而不是夫知不敢）
小猴子背的不是《道德经》，里面有几个段落，经文完全不同。
（2022629，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