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二一)
一)华厂长
厂长室的后面,有一个小房间。其实就是一个储藏室,不到4㎡大。
放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支架面盆,可以说寒酸至极。
身为厂长,华厂长原本是不用住厂里的。
只不过厂里接连遭贼,损失了不少财物。而且管理一家工厂……实在有很多琐碎的事情。
家里的住房也不大,干脆直接住厂里,还省去了每天往返的路费。
夜晚,华厂长本来已经睡下。
听见有人敲门,不疾不徐地敲了好一阵子,华厂长终于穿衣起身。
把室内灯开到最亮,打开房门,聂小雨站在门外。
她二手空空,既没有带钢管,也没有带硫酸。
华厂长略感疲倦,“进来吧”。
聂小雨打量着华厂长,月夜三更,他的背也有点佝偻了。
不复白天的神采奕奕,脸上的皮肉松弛。此刻,他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厂长有空么,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唉,你说吧”。
聂小雨坐了下来,“白天的事,不是我偷的”。
华厂长沉默不语,拿过了桌上的手表,递给聂小雨。金表其实挺磕肉的,睡觉的时候通常不戴。
聂小雨接过了手表,金灿灿的表盘上,刻着“rolax”。
许多许多年以后,聂小雨才知道,真正的劳力士,表盘是永不磨损的
聂小雨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并看不明白。
“表不是我偷的。偷表的另有其人,我希望你小心”。
华厂长点点头,“能随便进出厂长室的,就这么几个人,我有数的”。
“我来,是想讨回我那2000元钱”。
“可是厂里确实遭了贼,我也有损失”。厂长惯例抽8元钱的大前门,旺季升级到10元的红塔山。
如果多了2000元私房钱,那是多大的一笔横财,华厂长舍不得了。
华厂长给聂小雨画了老大一张饼。
“如果你能找出,真正偷东西的贼,这2000我就还你”。
“否则,就先暂存在我这了”。
“等洗刷了你的名声,再拿回不迟”。
聂小雨毕竟还年轻,没尝过上海美味。
侧着头想了一会,竟然鼓不起勇气。
“厂长,我这次来,其实想和你谈一笔大生意”。
“哦”,华厂长哈欠连天地。
聂小雨眼睛瞪得大大地,这个计划,在她心中已经想了很久。
自觉地天衣无缝,思绪周详。热血了二个月,朝夕等待。
“这段时间,我在废品回收站待得久了,渐渐明白了一个问题”。
“外界都在传,您之所以发家,是因为掏空了老厂”。
“一百多万的库存,打一折卖给了您”。
“我在废品回收站待得久了,发现并不是这一个道理”。
聂小雨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她实在太激动,惊讶自己的重大发现。
“外贸做加工单,从来都要多备货”。
“客户下1000件的单,我们就要做1005件,甚至1008件”。
“因为总是有损坏,色差,返工,意想不到的风险”。
“而客户订货,就只要订1000件,发1000件”。
“哪怕你多发几件过去,客户也不会多加钱”。
“每一张订单,我们都额外积攒1~2的库存。不仅成衣有多,原材料线料更多”。
“日积月累,真是不少的量”。
聂小雨看着华厂长,“我去物料车间查过,看到了至少500种,不同款式的服装,500种拉杆箱,500种公文包”。
“绝大多数,都只有一箱”。
“最少的,甚至仅只有二三件”。
“外界传说您,15万拿了150万的货。但事实真相是,这满满一仓库的旧货,就只值15万”。
“这么少的断码,是根本没法卖的”。
您根本不是什么百万富翁,我看你的总身家,也就三十几万
厂里都很久,没有增添缝纫机了
华厂长苦笑了一下,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刻画得更深了,深深地拧成了一个“王”字。
“我有什么办法,外贸尾单,都是这样的。所有的厂,都是同一个情况”。
“一个真皮公文包,商场里卖100元。我生产的成本50元”。
“大改制的时候,折算给我10元/个”。
“那又有什么用,我连20元/个,都卖不出去”。
华厂长苦笑着,“有时候,我甚至想把仓库全清了,这些积压废料全扔了。还腾出了仓储空间”。
聂小雨尖叫道,“我能卖,我能帮你都卖出去”
“或许上海人眼界太高了吧”。
“这些箱子,包包,法国女装,在我老家甘肃,可是超体面的奢侈品。根本不在乎尺寸”。
“谁能穿上一件襦裙衫,十里八乡,都是响当当的一枝花”。
“厂长,我帮你把库存都卖了,打二折。你重新录用我好不好”。
华厂长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
“内贸啊,我们不做”。
“以前也尝试过,做内贸大卖场。发给郑州百货,500强企业,六个月不结钱,最后还倒闭了”。
“外贸的好处,做什么都有信用证”。
“虽然收05的手续费,可是收款不用担心”。
“内贸的水太深了。中国的内陆贸易,根本就收不到现款。外贸企业,从来不做内贸的”。
聂小雨咬咬牙,“那么,先款后货呢”。
华厂长的眼睛亮了,“先款后货,当然可以,我还给你打5的折扣”。
聂小雨因为把所有的百元大钞,全部都藏在棉被里。
鸡蛋篮子打翻后,现在她身上,一共只有十三元四角。
“如果这件事情能做成,我还是要当组长”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我要赶阿梅走”
“只要你帮我卖掉2万元以上库存,我就赶阿梅走”。
聂小雨突发奇想,“我可不可以当车间主任”。
整个厂,一共只有三个车间主任,月薪高达传说中的:1400元/月。
华厂长略显尴尬,“车间主任,是涉及到派系平衡的”。
每一个都跟了他很多年,一个萝卜一个坑。
华厂长坚持,亲自送聂小雨出厂门。
聂小雨是从煤堆爬进来的,煤堆在东侧。
工厂的正门,是在南门。
聂小雨也没有想到华厂长这么客气,送客当然要走正门,不可能爬煤堆。
她是来“谈合作”,所以是空手来的。
那根镀锌管,被她藏在了一楼的楼梯下。虽然离得很近,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华厂长的面,去拿“打架放火”的凶器。
看着黑不可测的街道,
聂小雨眨了眨眼睛,“等我一分钟,我去下洗手间”。
(202262,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