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天哭渊下。
万籁俱寂。
天哭渊本在仙魔二界接壤之处，怨灵无数，寸草不生。
其渊下都是无尽的血，凝结的，并未凝结的，这本就是一处人间炼狱，最令人心生恐惧的地方。
渊底之下。
一个人影静静的躺在渊底之下。
他穿着一身白衣，已经被血染就的不成颜色，大氅的氅身扑就于地上，像极了一朵萎靡的花。
他的满头青丝也亦扑就于地上，只是那青丝自他坠崖那刻便被寸寸霜染，成了初雪一样的白，那样刺目的白，在满地鲜红之中，足够灼煞任何一人的眼瞳。
无数怨灵都围在人影的周围。
它们都饥肠辘辘了许久，见到这坠落的身影之手，都恨不得上去去撕咬他的灵魂，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劝阻住了他们，让它们虽露出垂涎之色，却始终不敢上前。
它们只能围在人影的旁边，贪婪的去碰他漂亮风雅的眉目，碰他苍白干涸的唇，像是希望从这样的触碰之中去撕咬人影的灵魂一般。
在这样的触碰之中，唯有一处怨灵显得与其他怨灵不同。
如果说其他的怨灵都是在通过这样的触碰试图吞噬他的魂灵的话，那么这个怨灵便更像是正是通过这样的动作试图触碰他。
‘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
从这样幽幽飘着的怨灵当中，能隐隐听到他痛苦又嘶哑的声音，弱弱的声音当中，却凝结着让人震撼的执念。
‘你不要死……’
‘不要死……’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落下，在血红色渊底铺下一层白茫茫的纷扬雪花。
似乎掩盖了一切的罪恶。
也连带着掩盖了被鹅毛大雪埋在其下的美人。
他的满头白发，眉睫之上皆是落下了一片雪白。
心口致命的伤口，足上刺目的伤痕，本应该随着大雪而变得更加严重，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身上的伤口竟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日日变得完好，到最后，生长出来的，依旧是一身脂白皮肉。
只是唯独伤口见好。
人却没有半分要醒来，即将醒来的意思。
他叫郁苓。
他是卑贱的半妖，因为无人喜爱他，他被一剑穿心，废去修为，跃下百丈险崖，致命之伤，情念似绝，落下天哭渊时，倒下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似乎难以再生出的勇气。
生前鲜有片刻欢欣。
即使死去又活，又会如何？
‘你不要死……’
直到模糊的听到那声响虽低却坚定的声音。
‘我要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他们怎么对你，我便要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道声音不是何处而来，更不知向何处而去，以致于都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怨灵的呓语，还是郁苓自己心里的声音。
他们怎样对他？
将他的情意弃如敝履，辗转磋磨。
将他的真心视如草芥，冷漠以对。
与他柔情蜜意耳鬓厮磨过，又转手赐他穿心一剑。
他本无罪过，却因世人愚昧，污他满身罪名。
可是他本来是没错的啊。
他们那么对他，从来都不是他的错。
是他们的错。
他们的错，就活该付出代价。
他们怎么对他，他便如何以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不再想对他们付出任何一丝一毫的爱。
在模模糊糊的想法之中，郁苓忽然感觉到一种暖流自心脏涌现，渐渐变成似乎不可撼动的力量，蔓延至四肢百骸。
过往的所有情爱似乎化为丝线，从他的心脏当中一步步的抽丝剥茧，最后在空气中浮现，散如尘烟。
从此。
往昔有情之人。
最无情。
——
冬消春来。
春去冬又来。
望尘仙尊曾言，天哭渊盖棺定论之后，郁苓之事便不允多提。
可人言如水，抽刀断水水更流，根本难以制止。
离开天哭渊之后，讨伐郁苓之檄文便多如雪花，纷纷扬扬，大多都是读了些书但修为又不算绝佳之修士，仰慕死于蓝心秘境之优秀修士，又读过些红颜祸水的史书，对郁苓大施贬低。
勾引师兄弟，勾搭魔界少君，惑乱三界，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这些都还是轻的。
其中骂郁苓最凶之人并非别人，而是他的那些同宗师兄弟们。
他们以与郁苓出于同宗为耻，不仅将郁苓骂的狗血淋头，还将郁苓以前的事情，物品，衣物一一拿出来做文章，将郁苓的软玉金帛付之一炬，将他的名字用朱砂刻上思过崖，上书整整百条罪状，浩浩荡荡，令人侧目。
一开始还有人阻止，可是那些讨伐郁苓之人被阻止后反而变得更加疯狂，久而久之，人们便也不去理会，任由发展了。
之后，还流传出一个传言，便是郁苓身带不详，他生前厄运会牵连身旁之人，而在他死后，同他在流言中纠缠的人反而变得好运起来。
郁苓死后的第一年，三界摒弃前嫌，重修于好。
郁苓死去的第二年，望尘仙尊闭关，似要冲击化神之境。
郁苓死去的第三年，魔界前任魔尊将魔尊之位传给了应聿，让应聿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任魔尊。
谁也不知道应聿一个为了同郁苓成婚失去所有修为的人是如何登上魔尊之位的，不过比起曾经的流言，面前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魔尊不知为何，将所有的修为都传给了应聿，让这位本就是人中英杰的少君更上一层楼，关于新任魔尊之性格能力，也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总之，郁苓这个名字，似乎是真的成为了罪人的代名词了。
也不知是没有人记得，还是恰恰是因为记得，所以做的更加疯狂。
那就是……
在云水宗宗令给郁苓的审判之上，曾认定郁苓无罪。
“阿离姐姐！！”
一处房间，少年喜气洋洋的从门外小跑进来，朝着站在院中的少女招了招手，“美人呢，我有一件好事情……”
话说了一半，头就被少女屈指弹了一下，“嘘，你低点儿……”
阿离朝着房间内看了一眼，低嗔道：“美人正在里面休息呢，他身体本就不佳，你若还大吵大闹，休怪我翻脸无情。”
“美人在休息啊……”
少年本来脸上还露出忿忿之色，可是在听到少女的话之后便捂住了唇，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将声音都放成了气声，“我不知道……哎呀，我真是讨厌、该死……”
两人的头上皆有毛茸茸的耳朵尖，样貌也颇为灵动，明显并非常人，而是妖。
早已经避世已久的妖族。
而且看他们的模样，似是都对那话中的美人极为喜爱尊敬一般。
妖族本就是钟灵毓秀之种族，无论什么身份，样貌都已超出平常人一筹，少年剑眉星目，颇为机灵，少女也柳眉樱唇，是世界上罕见的样貌，而观他们二人，变让人不得不好奇，他们口中的美人，又有何种姿色？
“好啦，我们小声交谈就是。”阿离宠溺的捏了捏他的鼻尖，“快说，有什么好事情？”
说到这儿，少年顿时露出个笑颜来，“阿离姐姐，你知不知道仙界的那个人……好像是他派人找来了哦……”
“什么那个人这个人的…”阿离鼓了鼓腮，“你这小子，爱说便说，何必在此吞吞吐吐？”
“哎呀！”少年道：“就是那个，传说中有仙人之姿的望尘仙尊，他可是仙尊哎，身份那么高，既然拜托我们做事，给的报酬一定也很多呢！”
望尘仙尊。
沐清寒。
自从郁苓死后，他便闭关冲击化神之境，不理世事，亦不允准任何人扰搅，这还是他们自从闭关之后首次听闻有关望尘仙尊之事情。
“望尘仙尊？”
阿离微微蹙了蹙眉，“他不是要闭关冲击化神之境么？如今方一年之期，怎么会……”
修士的最终境界则为化神之境，冲击化神之境需要的不止人力，更需时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纵观天下，又从未耳闻望尘仙尊已经成功冲击化神之境，那么，望尘仙尊又怎会派人赶来？
“我也不太清楚……”少年挠了挠头，“可是找我的那人似乎真的是云水宗的人呀，喏，还拿着云水宗的宗令……”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自房间内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
“阿离姐姐，我已经醒了，有什么事情大可以不必避着我。”
这道声音淡淡的，却有种格外吸引人的魅力，两人闻言，顿时转头望去。
只见紧闭着的门扉被推开。
一身红衣的美人懒洋洋的倚在门扉之上，白发飞舞，眉眼弯弯，其色倾城。
如若有其他人在这里，恐怕能一眼辨认出此人为谁。
传说中已经死去三年的三界罪人。
郁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