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涛声依旧
休渔期结束，太湖沿岸就忙乎开了。渔民们把栓在避风港的渔船缆绳解开，整个太湖湖面渔帆点点，渔歌荡漾。
吴江把十几只渔船都派出去了，正是创收季节，尽可能多捕捞鱼蟹，一连十几天都没有回家。
柳湘云喝了十几副中药汤子，喝的她身体不适，好像真的得了一场大病。
昨天她特意找到那位老中医把脉，结果大失所望，还是没怀上。她有些气馁了，觉得这是在穷折腾，她天生就是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为什么异想天开？
林薇过些天就要移居省城广宁市，她要和丈夫团聚，一想到闺蜜与她的女儿明珠，以及她的父母，连根拔走离开这个居住三年多的四合院，仿佛推倒了四面的围墙，孤零零颤栗发抖，往日的欢声笑语退潮一样销声匿迹，她不敢想象那种日子是何等的清冷，如何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
林薇对她提出一个请求，她走后这套院落就送给柳湘云和吴江一家，拜托看好这个院子，不能断了人气，再说儿子苏一鸣还在这里学徒，她会经常回来的，念念不忘在这里获得的愉悦与快乐。
可是，本来幸福和睦的一大家子，呼啦啦走了一半，这人气如何维护？她不知道未来愉悦在哪里，欢乐又在何方？
夜深人静时，柳湘云望着深邃的夜空，不止一次地审视自己的前半生，命运一次次捉弄了她，从一个笔锋犀利的记者，沦落到太湖边甘于寂寞，她和吴江的结合是天意还是巧合，当前夫以无耻卑鄙的行为做出苟且之事，成了压垮她人生追求的最后一棵稻草，她就这样颓废下去吗？
一次又一次的追问，她找不到答案，物质的满足并不能掩盖她精神的落魄，她应该振作起来。
她也不止一次地审视吴江的家庭，自幼父母双亡，十几岁就成了一个孤儿，靠自己自立自强在太湖上雄起，是什么支撑着他驱舟摇橹，在别人看来是无比粗糙，可对他而言却乐在其中。他的诚实彰显他人格的魅力，他的朴实容易自满，对生活从不抱怨，他这样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可取的吗？
人可以放弃虚无的追求，但不可以辜负生活的纯朴，吴江不顾一切地对她苦苦地追求，绝不是做做样子，他对爱情朴素的理解着实让她感动，可她对吴江又付出了什么？
哦，琪琪，或许这是她唯一能为他能做的事了。此时琪琪正从湖边疯玩半天回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琪琪，来一下。”
“阿姨。”
琪琪一向大大咧咧，进屋后操起水瓢从水缸里舀水“咕咚咕咚”就喝，放下水瓢抹了抹嘴唇。
“叫妈！”
柳湘云一副愠怒的脸色，端坐在沙发上俨然一个严肃的老师。
“妈——”
琪琪怯怯地叫了一声，明显底气不足，刚叫出口竟然“嘤嘤”地哭泣起来，妈妈这个称呼对她已经很陌生了。爸爸与楚阿姨结婚，对于她总觉得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像楚阿姨那么高贵的人，不会看上她这样的野孩子，今天阿姨让她叫妈，弄得琪琪惊慌失措，可她心里做梦都想叫一声妈妈。
“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你也是我的女儿。”
“妈妈。”
这一声叫的响亮，是发自肺腑的。柳湘云把琪琪搂在怀里，把脸上的泪痕拭干，没有母爱的孩子是多么可怜。
“孩子，我想和你谈谈读书的问题。”
“妈妈，不是我不想学，我根本学不下去，一看到书本就头晕，也许正如我爸爸说的那样，我太笨，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
柳湘云拍拍琪琪的肩膀，无限温柔地看着她，土地荒芜的太久，要想种出优质的庄稼，首先要清除杂草。
“我看你一点儿都不笨，关键是你没有兴趣，对学习缺乏信心，这个世界哪有生下来就不能读书的道理，爱因斯坦小时候就认为自己笨，可现在成了享誉世界的科学家，哈利波特生下来有些智障，后来成为最伟大的教育家，贝多芬是个盲人，能弹出那么优美的钢琴曲，人是可以改变的，你对读书不感兴趣，因而在学习上就不给力，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要想学习好，首先要培养自己的学习兴趣，我发现影响你学习热情不高的直接因素是你基础太差了，一些小学二三年级的课程你都不会，这样怎么能有兴趣呢？”
“妈妈，您说的太对了，这么多年咋就没人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上小学一年级就没有好好学，爸爸忙于打鱼没时间照看我，所以我一直在混，那次我之所以和巧巧打架，是觉得小妹妹都会的东西我竟然一问三不知，感到羞臊才动手打了妹妹。”
“那咱们就从一年级开始吧。”
柳湘云已经给柳湘云准备好一到五年级课本，还特意准备了一块小黑板。
柳湘云给琪琪上的第一节课是十以内的加减法。
吴江打鱼归来，风尘仆仆，看起来收获不小，他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是写在脸上的。他手里拎着竹篓，里面都是新打的新鲜货，今晚指定饱餐一顿了。柳湘云特意让吴江去福寿堂把学徒的苏一鸣接回来，一大家一个不能少。
吴江做河蟹鱼虾的厨艺的确一流，林薇回味柳湘云自愧弗如。林薇父母不住声地夸赞吴江，林薇和柳湘云吃的尽兴，孩子们吃的不亦乐乎。
琪琪故意和苏一鸣打闹，苏一鸣显然不在意，打手语回击，弄得大家哄堂大笑。苏一鸣的确长大了，在孩子们眼里，他是哥哥，而在大人眼里。他是孩子。福寿堂的老中医曾对林薇和柳湘云说，这孩子绝顶聪明，他不会讲话有些奇葩，凭他多年从医经验，苏一鸣不该是哑巴，他应该会说话的。
林薇表面上兴高采烈，心里很郁闷。她已收到苏懋的来信，他准备把产业重点转移到省城广宁市，重点打造龙翔药业，新买的公寓还没有装修好，到时候带着岳父母和明珠去省城广宁市居住。
夫妻团聚本是喜庆的事儿，可林薇却高兴不起来，把一鸣留在太湖心里空落落的。虽然这个孩子不是她亲生，可这些年一直当亲儿子对待的。
“唉——”
禁不住一声叹息，尽管声音很轻，可还是让柳湘云捕捉到了，她准确地猜测到好友的心事，这种时刻让她独自安静一下也许更好，柳湘云朝吴江使了个眼色，晚宴散了，各自回屋。
“她放不下一鸣。”
柳湘云对吴江说，吴江在收拾熬药的瓦罐，柳湘云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瓦罐端走，放在门后。吴江惊愕地看着她，云里雾里。
“怎么了，不熬药了？”
“不用吃了，多余费那心思。”
吴江立在地上，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下太湖捕鱼前，老婆还是兴致高昂的样子，对她的造人计划他极力配合，半个月功夫老婆就判若两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上床睡吧，躺下跟你说。”
柳湘云一如既往地裸睡，她脱去衣服的身姿简直就是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她把枕头抬起来靠在床背上，双手背在脑后。她摆出一副要和吴江长谈的姿态，双眼眸子充满了思考。
吴江无端地紧张起来。
“老婆，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什么事也没发生，就是林薇要搬回省城广宁市去住了，她的父母也一起去，将来两位老人就靠他们两口子养老了。”
哦，吴江觉得也有些失落。与他们相处这两年多来，他真正体会到了家庭的和睦，这其中，不仅仅是亲情，还有友情和爱情，让他悟懂了人活一辈子，不仅需要物质的地铺垫，更需要精神上的追求。懂得了什么才是快乐，他也不希望他们离开。
“林薇回省城广宁市是迟早的事，两口子长期分居也不是个事儿。”
“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我昨天去福寿堂找老中医看过了，还是没怀上，所以我决定不吃药了。”
“嗨，就为这事儿啊，那大可不必，哪那么容易怀上的，药还是要吃的，我会全力配合你。”
“算了吧，为什么非得要一个孩子，我们有琪琪和巧巧就够了，把咱们的爱全给她们，何必处心积虑要自己生一个。”
吴江无言以对，老婆不仅漂亮，而且有一颗善良的心，越是这样想，越觉得他与柳湘云之间存在着难以弥合的差距，这正是有文化与没文化之间的差距。柳湘云身材娇小，可她的境界却高不可攀。
“我下午找琪琪谈过了，让我感触很深。琪琪对学文化的排斥根本不怨孩子，与你当父亲的有直接关系，父母是孩子的第一老师，可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据她说你从来没看过琪琪的作业，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一概不知，那天你跟我说琪琪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气的我真想骂你混蛋，现在看你不仅是混蛋，而且混蛋透顶。”
吴江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的，柳湘云说到点子上了，老婆骂他混蛋父亲一点不过分，即便是用鞭子抽他一顿也是罪有应得。
“我发现琪琪一点都不笨，只是基础太差了，你在这方面对孩子的亏欠太多，好在她还年幼，可以弥补。从今天开始我决定给她系统地补课，从小学加减法开始，从简单识字开始，一步一步慢慢来，我就不信她这辈子铁定和你一样，成为一个渔夫的媳妇，我有充足的信心，让你们老吴家出一名大学生。”
“老婆——”
吴江显然是激动了，紧紧抱住柳湘云的头。她放弃要自己的孩子就已经让他十分感动了，而且她还要亲自辅导女儿，把琪琪培养成大学生，这是他做梦都没梦见过的事情。柳湘云原来可是写文章的大记者，若不是她死去的丈夫罔顾常伦，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还有我吴江啥事儿。果真吴家出个大学生，那才是祖宗有灵，对柳湘云的大恩大德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也还不完。
“哎呀，你要闷死我啊。”
吴江激动的用力过猛，把柳湘云抱的死死的，柳湘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脸色被憋的通红。
“对不起，老婆，我一高兴啥都忘了。”
“傻样，到是个粗人，无意憋死人也要偿命的。”
吴江光顾了高兴，有件事差点忘了，跳下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锦盒，送到柳湘云的手上。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啊，钻戒，咋跟你送我的一模一样？”
“我必须向你赔礼道歉，你那枚钻戒是林薇的，怪我粗心，订婚时连戒指都没准备，是林薇江湖救急，把她的钻戒献出来，才不至于我陷入尴尬，这一年来我一直心里梗着，就托人到上海比照原样买了一枚，把林薇的还回去吧。”
吴江猜测柳湘云一定会劈头盖脸的责怪，没想到哈哈一笑，态度坦然。
“错就错了吧，戴闺蜜的戒指结婚，一辈子都忘不了，更有特殊纪念意义，凭我对林薇的了解，你就是还给她一定不会接受的，留着吧，将来丫头用得着。”
两个人谈话到此结束，他们竟忘了拉窗帘，饱和的月亮高高地升起来了，银盘一样的月亮更像一个微笑的月下老人。柳湘云放下枕头，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吴江激动的心还没平复，那枚戒指在月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十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