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春梅闯堂
说起高瑜县谁家产业雄厚自然非苏家莫属,但若论谁是最大的地主,当属郭瑞祥,他家有土地上万亩,除此之外还经营着高瑜最大的绸布生意瑞祥缎庄。
瑞祥缎庄掌门人郭瑞祥祖籍江南鄱阳人,他老婆徐贤姑是混血儿,祖籍东北。郭家也是流年不利,人到中年郭瑞祥心梗夭折,英年早逝,没办法他老婆徐贤姑代夫出征,徐寡妇生性泼辣,可毕竟时逢乱世,与丈夫再世时相比,生意做得还是减色不少。
徐贤姑祖上是开烧锅的,想当年“徐家烧锅”在东北东林县名声很响,郭瑞祥早期去东北捣腾绸布,回来时贩运一些皮张。在松江村与徐贤姑的父亲徐贵喝酒时,见炒菜倒酒的徐贤姑模样还可以,就以三块大洋成交,徐贤姑也看上这个南方的生意人,给老爹磕三个响头就算嫁了,跟着郭瑞祥来到高瑜不到半年,就生个丫头片子。
那年,徐贤姑刚满十八岁。
徐贤姑做姑娘的时候是大美人,晚清年间,俄国沙皇派兵侵占东北,沙俄军人满脸络腮胡子,毛茸茸的像没有褪尽毛的猪头,百姓习称“老毛子”。
深秋,北风萧萧刮的树叶稀稀落落满地都是,一队俄国“老毛子”背着洋枪,开进松花江南岸的松江村时已是深夜,“老毛子”人高马大,把被窝里的男人像麻袋一样顺着窗户扔出去,女人绵羊一样瑟瑟发抖。过后,女人们聚在一起交流感受。
“你家去‘老毛子’没?”
“去了,那些猪头一样的洋人真不是个东西。”
“咋样?够受的吧。”
“可不,跟小擀面杖似的。”
一个月后,那些饱受“小擀面杖”羞辱的女人都出现了反应,生意人徐贵的妻子也在其中,于是就有了徐贤姑。
见过徐贤姑的人说,徐贤姑眼睛里的眼白瓦蓝瓦蓝的,她看人的时候像飘过来一朵云彩。头发微卷,个头也比别的女人高一些,一看就知道是“老毛子”的基因。
当时做绸布生意的郭家,是当地的大户,徐贤姑十八岁嫁给郭家大少爷郭瑞祥时,生意实际上有些寡淡了。
民国十八年大饥荒以后,大量奔走逃难的人涌进高瑜,按说人多了穿衣就多,买料子的人就多,生意应该好的。可是军阀混战,各路大军纷至沓来,还有拦路抢劫的土匪多如牛毛,高瑜纵是一个粮仓,也架不住进来一窝窝的硕鼠吃肉吸髓。
可怜当地的老百姓只得啃地皮,哪有金贵身子穿绫罗绸缎。一件棉袄是四季的衣裳,冬天穿,夏天捂,阴天下雨扯掉棉絮当被盖。徐瑞祥祖辈精明,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购置了大量土地。
郭瑞祥的生意再清淡,也是不发愁的,一是因为有几分家当,二是因为在高瑜有稳定的生意。
徐贤姑手巧是远近出了名的,她亲手做的桃疙瘩盘扣,大的有龟蛇龙凤,小的有花鸟鱼虫,缀在衣裳上,能看到花开能听到鸟鸣。据说高瑜县县长的太太和两位姨太太,除了郭瑞祥家的衣料和手工,别的衣裳是不穿的。
瑞祥缎庄供着县太爷老婆一年四季的衣裳,从来是不要一个大子儿的,只要县长老婆和姨太太跟商会会长嘱咐一声,高瑜县做绸布生意的只准许郭瑞祥一家开铺置店就行了。
俗话说穷汉儿多,富家孙少,郭瑞祥家不穷,子嗣就稀。郭瑞祥老婆徐贤姑生下大小姐兰花人就歇工了,指望她给郭家生个儿子,简直是房山墙开窗——没门儿。
更悲催的是,兰花在三岁时得天花死了。
徐贤姑整天吃斋敬佛,想让老天爷再给他们添个一男半女。好在老天有眼,又给他们送来个闺女。徐贤姑以为这个闺女是她向老天爷求来的,她把这个闺女也当成眼珠子看待。
这个闺女取名郭明明,与本县头号富翁苏懋的儿子是订了娃娃亲的,只是苏懋的儿子三岁都不会讲话,郭瑞祥闹着悔婚,老婆徐贤姑还算明事理,觉得那样太缺德冒烟。
郭瑞祥脑出血死了,留下孤儿寡母。
徐瑞祥老婆徐贤姑说女儿是上帝送来的礼物,说的有根有蔓,甚至将时间地点都交代清楚,逢人就说,人们信以为真。
那还得从民国二十八年说起。
徐贤姑夫人在窗下敲木鱼,一个长着鸡心脸的瘦弱的女子走到她跟前,她说话时耳朵通红,像两只鸡冠似的。
郭明明一直记得,母亲是个长着鸡心脸的女人,苦命相,细蛇腰,仿佛一把能攥过来。母亲拉着她的手,哭着说着什么。徐贤姑夫人把一包叮叮当当的东西往懵懵懂懂刚刚懂事的郭明明手里塞,可是郭明明推着不要,最终还是收下了。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那时郭家的生意走下坡路,徐贤姑已经走投无路了。之后一个像菩萨一样的女人,一手拿着银子,另一只手把郭明明的小手塞到徐贤姑夫人手里。后来叫郭明明的那个孩子感觉到母亲徐贤姑夫人的手特别软,和其他母亲的不一样。
这么想着,看见母亲就走了,她走得很快,像有狼在后面追她一样,始终没有回过头来。郭明明追了两步停下来,她知道追不上了,身后的这个女人将成为她的依赖。于是她转过身来,扑到这个女人身上叫了声娘。
那时她最多六岁,她的故事就是一场梦。这个故事多数人都不信,认为是徐贤姑瞎编的。
从此,郭家有了小姐郭明明,她比死去的大小姐小兰花小三岁。她和兰花穿一样的衣裳一样的绣花鞋,梳一样长的辫子,辫梢上的绫子也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兰花的再版。
女儿郭明明的奶妈是个小脚女人,明明十岁之前都在她奶头上吊着,奶妈把明明当成命根子。
明明长成大姑娘了,她还整天“老幺”、“老幺”地唤她。郭明明的眼睛湿濛濛的,像个下雨天玉立的翠竹,她总是垂着一双杏眼,眼珠闪烁不定,笑起来一副下弦月。
郭明明也曾到过未来的老婆婆家,她觉得苏一鸣虽然不能说话,可人看着踏实,头脑也聪颖,和他交流比比划划怪有趣的。
苏一鸣的爸爸苏懋先生看着冷漠,令人望而生畏,只是苏一鸣的母亲林薇阿姨亲热善良,给人亲切感。
苏一鸣还有一个弟弟,个子反倒比哥哥稍高一些,后来弟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整个高瑜县过筛子一样搜了一遍,不见弟弟苏惠明的身影。
苏懋审时度势,他开始对苏家产业着手布局了。弟弟苏麟不是管理企业的材料已是不争的事实,一年中苏懋要分出一半精力关注龙翔药业,他觉得是时候将产业重心转移到省城广宁市,把弟弟苏麟解脱出来,让他专注他喜欢的绘画艺术。
可高瑜的产业拜托给谁呢?他想到亲家母徐贤姑,虽然是个寡妇,可做生意不在男人之下。
苏懋把自己的想法向亲家母全盘托出,没想到遭到亲家母的断然否决,亲家母的否决的理由可以理解。
丈夫去世,她站出来担当郭家绸布缎庄本出于无奈,实属赶鸭子上架力不从心,再把苏家那么大家业托付给她,实在是勉为其难,况且她上有老下有小,尤其女儿明明让她不省心,男孩子一样调皮。公公婆婆年事已高,她真的有些承受不起了,一个寡妇扛起这个家容易吗?
苏懋想想也是,一个刚出道不久的女人,蓦然给她压那么重的担子,是有些强人所难。看来,他暂时还离不开高瑜,可省城广宁药业公司那头也是火烧眉毛,必须选一个真正懂经营会管理的人,拉动龙翔药业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凭他的观察,苏家在省城能挑大梁的已经江郎才尽,满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由于弟弟的不作为,龙翔药业在管理上已经陷入混乱,在争夺公司主导权上暗潮汹涌,好在他在省城广宁市早就安插了心腹,龙翔药业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
企业经营好比一台大戏,每个人都承担着各自的角色,无意中已步入舞台的中央。对于龙翔药业的未来早已打好腹稿,他信心百倍,已经确定了取代弟弟的合适人选,只是演出还没有结束,他需要进一步验证,退潮后,看看谁没有穿裤子。
看来,龙翔药业是该动大手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