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银钱
齐晏去镇上后,苏宜一人便没有再睡,起了身到厨房一看,他临走之前已经煮了米粥在灶上温着,现下刚好能吃,于是她便用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趁着好晨光,她开始继续自己昨天未完成的活计。
纹样已经绣了大半,不出一个时辰就彻底绣完,接下来就是裁剪好做衣服,这个简单,没到中午,一件小衣便做好了。
到了下午,陈氏拿着绣棚带着女儿宛娘来了。
陈氏也是做惯了针线活的,苏宜便在她的带来的布匹上简单的描了一个花样子,简单示范绣法,陈氏便驾轻就熟,不消一会便渐入佳境。
两人相对而坐,一边做绣活,一边闲谈,谈上兴头,苏宜便又听了一肚子村里面八卦,她很是满意,想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她认识的宫廷命妇们个个自持身份,哪里会拉下脸来将闲话说个尽兴。
她觉得自己和陈氏相见恨晚,拉着她的手道:“嫂子别整日娘子娘子的叫我了,听着怪生分的,我姓苏,单名一个宜字。”
她想了想,又道:“我有个小名唤鹊奴,嫂子不妨喊我鹊奴。”
她生在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因此她的阿娘还在世的时候给她取了个小名叫鹊奴,可惜和她亲近的人不多,能唤她小名的人便更少了。
陈氏笑眯眯的喊了鹊奴妹子,又夸她的名字好听,问是哪个‘宜’字?
苏宜回答是‘宜家宜室’的‘宜’,陈氏不识字,被‘移来移去’弄得摸不着头脑,笑道:“罢了,我们不识字的乡下人也听不懂是哪个字……”
话音未落,宛娘用手蘸了桌子上的茶水,小手已经在桌上端端正正的写出来了一个‘宜’字,然后抬起头来,目光亮晶晶的看向苏宜。
苏宜的心一下子软了起来,她小姑子衡山公主对她撒娇的时候便爱这样看她,每每如此,她只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妹妹。
她弯起眉眼,用力摸了摸宛娘的头,夸赞道:“我们宛娘真厉害,小小年纪就会写字了,还写得这般好。”
这话不假,宛娘年纪小,这时候还没有深厚的笔力,但字看起来方方正正,很是干净。
陈氏平时最喜欢旁人夸自己的孩子,这时候也不例外,嘴角已经咧上了太阳穴,但口中还是谦虚的很:“妹子你可别夸了,小孩子家的写着玩,在你面前写写便算了,到外面不得惹人笑话。”
苏宜很是不赞同:“宛娘这般好,长大了定是个大才女。”
宛娘脸红了起来,害羞的藏在母亲的身后。
陈氏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但理智还在:“那便承妹子你吉言了。”
说罢,她又忍不住夸自家女儿:“不过我家宛娘的确聪明,我家那口子攒束脩送她哥哥去韩秀才的私塾去读书,天天只知道疯玩,倒是宛娘,只听他哥哥在家背过几次《三字经》便记住了。”
听到这里,苏宜又跟着夸了几句。
但陈氏却又叹起气来:“若我家那小子有宛娘一般乖巧我也能省些心。”
她摸摸宛娘的头:“宛娘是个小子就好了,也能进那男子学堂去读书,到时候和你良义叔一样,也考个秀才回来。”
她口中的良义便是韩秀才。
苏宜安慰她:“读书识礼,也不全是为了功名。宛娘虽不能当秀才,但也能当个腹有诗书的小娘子。”
陈氏一拍大腿,对苏宜笑道:“巧了,良义兄弟也是这样说的,平日里私塾下了学,常让宛娘去他家中教识字,还夸宛娘的有天赋呢!”
她絮絮叨叨地夸起来韩秀才的好处来:“这良义兄弟实在是个好人,读书好,心眼也好,是我们村中头一份的的体面人,平时村中谁家里有事都会帮忙,我们村里面谁家有个分家立契之类的事情也都请他主持。”
苏宜脑海中依稀浮现那个穿的比村中其他人明显要光鲜亮丽的韩秀才,她家和韩老汉家写字据的时候也是韩秀才帮着办的……
心眼好不好另说,反正是个精明人,确实体面。
陈氏带着宛娘在她家做绣活一直做到傍晚,到该回家做饭的时候才离开,苏宜送她出了门,暗想天都快黑了,齐晏也该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再抬眼只见宽大的土路上烟尘滚滚,红色的夕阳穿过烟尘照耀在大地上,隐隐能看到行人的踪迹。
齐晏坐着驴车回来了。
他这日穿了件青色的短褐,不看脸和普通的村民也没有什么两样,又加上他身形高大,肩宽腿长,颀长的身形窝在小小的驴车上面,腿也没有地方放,还有一张冷冷的冰块脸,看起来和谐又怪异。
苏宜还是第一次看到从前威严俊美的的皇太子这么接地气的时候,忍不住想笑,便扭过头偷笑。
笑过之后再回头,坐着驴车的齐晏已经到了家门口,坐在车前赶车的雷猎户看到她笑呵呵的拱了拱手:“这便是弟妹吧!”
雷猎户看起来很壮,一个胳膊能赶齐晏的两个粗,面上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半边脸,单论外貌便能看出是个粗犷豪放的性子。
苏宜没想到齐晏那个冷冰冰的脸还能交到朋友,回以微笑。
待雷猎户告了辞,苏宜转回期待的看向齐晏。
她的眼睛很是明亮,是形状很漂亮的杏目,认真的望起人时又有一种年幼小鹿般的天真懵懂,齐晏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一本已经发黄了的旧书。
苏宜惊喜接过,只见书皮上书二字——《食经》。
她又翻了几页,年岁不甚久远,是前朝精通庖厨的一隐士所著。
除了这本食单,齐晏又买了些米面粮油之类,两个人比照食单简单的吃了顿晚饭。
收拾过后,苏宜问他:“那些猎物卖了多少银钱?”
夜里冷,齐晏添了件外袍,闻言眸光微转,没有说话。
苏宜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目光便跟着移了过去,素日里她同他说话他都是回答的,不过是字多与字少的区别。
她又问一遍。
须臾,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共七百五十六文。”
苏宜“哦”了一声,暗想足足一头猪外加两只野兔也才卖出不到一两银子,若是在长安至少要翻一倍。
她没有在意,低头继续做女红,过了好大一会才想起来问:“那……钱呢?”
七百五十六文就是七百五十六个铜板,这些数量足足要装好大一个布袋。
似乎过了良久,她才听到齐晏说:“花完了。”
苏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花完了呢?”
她是看惯了账本子的,心中飞速的盘算一下,齐晏买回家的米面粮油之类顶多一百文便绰绰有余,剩下的只有书了。
她捂着胸口问:“那本《食记》多少钱?”
“一两银子!”
所以齐晏此行不禁没有挣到银钱,反而还倒贴出去不少?
这一刻,苏宜听到心碎的声音,若放在从前,别说是一两,就是一百两放在她面前,她眼都不会眨一下,可是现在不同了,那七百五十六文是齐晏一大早不惧危险去深山中行猎才挣得。
他用了整整一日才猎的那些,结果花的不剩还倒贴不少……
苏宜深吸一口气,她有些心疼,但是书是她让齐晏买的,她只能怪自己,如果时间得以重来,她一定不让他买书了。
她盘算半天,决定将错归咎到自己没有管钱,便道:“若是我在,就不让买书了,不能让你管钱!”
齐晏听此,嘴角攀上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他从袖子摸了摸,掏出仅剩的几个铜板,走到柜子旁,拉开放钱的抽屉,看到里面,目光一沉。
那封苏家送来的绝亲书被人动了,他回眸望向苏宜。
他连累她一起流放,害得她在路上重病一场,现在她的生父要与她断绝关系,他怕她的身子禁不住打击。
苏宜皱眉疑惑的回看他,忽然想到自己昨天用他放在抽屉里面的钱买的东西。
历来娘子花用夫郎的钱都是天经地义的,她也未曾想过自己有什么错的地方,不由暗忖,没想到曾经的皇太子居然居然如此抠搜。
转念一想,齐晏辛辛苦苦才挣到了那七百五十六文定是发觉了挣钱不易,才会不高兴自己用了他的银钱,倒也无可厚非。
她压下心底波澜,想了想,郑重道:“我以后会还你的!”
男人深沉的目光又多几分疑惑,他又看了看抽屉发现少了些银钱,心知她会错了意,不由暗松一口气,想必她是不知道那封信中写了什么。
至于那封信的内容便等她身子大安之后再告诉她吧!
他没有回答苏宜的话,反而将抽屉搬了出来,抽屉中有铜板,有散银,乱糟糟的推在一起,他冲她招了招手:“苏宜,要不要来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