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残梦幽怀，缘起月明
半晌。
微澜就这样满脸血迹、满身伤痕的抱着清洛回到了聚福楼的厢房，在大堂内所有人的震惊与恐惧之色下，付给了店小二些许银钱，叫他帮忙去请了大夫！
“掌……掌柜的，这这这……”伙计全福望着仿若从修罗战场浴血归来的二人，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
“全福，你去隔壁顺济药房，找陈老板，让他请秦老先生过来！”掌柜的望着缓缓上楼的二人背影，神色间仿佛是习以为常的镇定，朝着全福挥了挥手，而后又低头拨弄着算盘。
“是！掌柜的！”全福应了声是，飞快的跑出了门外！
这秦老先生可是这城中出了名的神医，其祖上三代皆是医家，他自己也曾在宫中担任御医数十载，后得圣上恩典，顾其身体安恙，特准许他出宫颐养天年！
消息一出，越来越多的百姓慕名而来，可任凭他们每天将秦宅围的水泄不通，或是提着重金谢礼将门槛踏破，都难以请动这位神医出手！
不曾想，从那过后的不久，这城中便爆发了一场惨无人寰的瘟疫，这场天灾将这里变为了一个死城，据说当时城中所有药铺的老板，都带着金银细软携着家眷逃出了城外，只有一个不起眼的顺济小药铺的老板愿意随着秦老先生，亲尝汤药，在尸堆里救人！
瘟疫过后，城中便出现了一个例外：只要顺济药房的陈老板开口去请，无论多晚，无论病症急缓，这秦老先生都会即刻出诊！
一盏茶过后，小二慌慌张张的带着秦老先生进了屋内！
半晌。
微澜瞧着大夫号脉号了许久，面色愈发严肃，不发一言，便焦急的开口问道:“大夫，她怎么样了？”
“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中了某种药效强劲的迷魂散，待老夫开些方子，助她稍稍缓解药性，你拿冷毛巾敷着她的额头，守着她好好休息一夜，药劲儿过了自然便无事了！小公子不必担心！”老大夫神色淡然，收了脉枕，不紧不慢的说着。
“多谢大夫！”微澜起身诚然一拜！
“公子不必客气！”老大夫摆了摆手，继续仔细整理着自己的药匣，掏出了几个白色瓷瓶摆放在案桌之上，说道：“公子身上的伤口，也由老夫包扎一下吧！”
微澜刚欲开口婉拒，便见老大夫手中已然拿着药酒和纱布，紧紧盯着顺自己衣袖口滴落、滩了一地的血渍！
“呃……”
微澜望了望自己被鲜血染透的衣襟，这才突然感觉到自伤口而传回心脏的痛感，望了一眼老大夫，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微微颔首说道：“那……有劳！”
微澜身上的伤口极深，在老大夫小心翼翼的扯开他黏在伤口处的血染衣襟，看到那一道道翻着血肉的伤痕之时，他明显的感觉到，连老大夫的呼吸都有些停滞，双眸已然睁到了眼眶所能承载的最大的地步，拿着药酒的手就那么举在半空，愣了好几秒！
老大夫拿起一把剪刀在热水中浸了浸，仔细的将被鲜血染透了衣襟碎步剪断，外翻的皮肉有些渗人，深红的粘稠血液蜿蜒见骨，老大夫用夹子将破碎的衣布扯下来时还粘着一些细碎的血肉！
须臾片刻。
“好了！”老大夫处理完微澜身上的伤口，额头上已然全是细汗，边说边抬眸，望向微澜的神色中灌注着一丝赞许！
因为全程，老大夫眼前的这位公子，虽然方才在伤口处敷上药粉的时候，身体由于剧痛在不可抑制的颤抖，却连一丝喊痛的气声都没有，神情异常平静，平静到有那么几瞬间，老大夫感觉自己在处理的仿佛不是他的伤口，而是别人的伤口！
“多谢先生！”微澜忍着伤口疼痛，起身尽力的行了行礼，嘴角带笑道。
“小二！”微澜又转身回眸，高声呼道。
店小二应声，急忙推门而入道：“来了，客官有何吩咐？”
“麻烦你随这位大夫去拿药，我这里实在走不开，这些银子不必找了，剩下的便当做你的酬劳了！”微澜道。
店小二颠了颠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喜笑颜开道：“好嘞！客官放心，我一定将药方取回，亲自熬好了给您送来！”
“大夫，请！”店小二将老大夫迎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
“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
微澜重新坐回了床边，伸手摸了摸清洛那滚烫的额头，轻轻揉了揉她那紧蹙的眉心，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悠然起身！
“别走！”清洛迷迷糊糊间，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唤道。
或许，连清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这个下意识动作的挽留和依靠！
“什么？”
微澜本欲去打盆冷水来，谁知甫一转身，便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微澜没听清她方才的轻声，又接着问了一遍。
他缓缓垂眸，只见清洛缓缓蜷缩着那抖如筛糠的身躯，满面皆是惊魂未定的样子，那柔软白皙的纤纤玉手正紧紧的拽着自己的四根手指！
那借着窗外光亮闪耀着光泽的蓝玉手钏也再度映入眼帘！
“不要过来！不要！”
“别走！别……”
微澜听着清洛此刻恍惚间万分恐惧的呢喃，回眸望着床榻上，沉睡中却仍然紧紧地皱着眉头的清绝面庞，发红的眸色有些刺痛，极致小心温柔的抬手，轻轻拭去自清洛眼角滑落而出的泪滴！
“好了好了，没事了！”
感受着自指尖传至掌心的温度，微澜的内心渐渐泛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嘴边弯起一抹极度宠溺的微笑，回身坐在床边，将那双玉手紧紧握在手心！
“放心，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微澜感受着那紧绷的身躯慢慢舒张，语调也极尽柔和的哄慰着：“好好睡吧！”
天空的霞光渐渐黯淡，暮色也愈发浓厚，慢慢的，湛蓝的天幕缓缓褪去颜色，变得漆黑，夜幕也渐渐铺陈开来！
终于，清风微漾，云层被凉风吹散，露出浅浅的半轮月色印记！
画舫这边的乞巧大赛仍旧在热闹的举办着。
“回父亲，乞巧大赛即将开始，女儿带众位姐妹下去准备了！”苏婉起身向前，对着天寒和楚衡等人盈盈一拜，道。
“甚好！你去吧！”老丞相面带笑意的夸赞道。
今年的乞巧大赛规则还是一成不变，开始前，首先要求参赛者以五彩线穿九孔针，不过者将无法继续参赛，随后要在自己身后不足两尺见方的绣布织架上、规定三个时辰的赛程内，依照着事先准备好的绣图来绣出自己的作品。
最后由众人评选，每人手中皆有三朵鲜花，若是喜爱哪幅作品便将手中鲜花赠予谁，手中鲜花数最多者获胜！
只不过，今年的乞巧节有些不同往常。
得胜者，可得圣上亲赐的‘慧心娘子’的称号与牌匾一块、百余两黄金及珠玉宝石不计其数！
此一胜，可谓是身负皇恩盛宠，这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飞升枝头变凤凰的难得机遇！
也是因此，今年的乞巧大赛不再是往常轻松愉悦的氛围，各世家小姐间的火药味愈渐浓烈！
一刻钟后，在数位婢女和闺秀小姐的忙碌之下，一切准备就绪停当！
因顾着白芷腿伤严重，便由苏婉替她前前后后的忙碌着，直到大赛开始前，苏婉甚至连自己的东西都未来得及整理！
这面子功夫可真是让她当着大殿众人做了十足十！
看着苏婉在自己面前忙络，白芷眸色清冷，面色却柔和带笑，说道：“谢谢婉儿姐姐，如此费心操劳！”
“你我姐妹间客气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苏婉嫣然笑道。
“锵！”
一声刺耳且尖锐的锣声炸响！
“吉时已到，请各位姑娘回到自己案桌前，乞巧大赛正式……”
“等一下！”
小厮在一旁正高声说着，却被生生打断。
所有人神色一愣，纷纷回眸，望着陡然出声的玉无香！
董离眉头一紧，却还是温和的出声问道：“玉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回丞相大人，夫人，实在抱歉，我见白芷的伤势有些许严重，那腿伤的素布都渗出了血，能否容我片刻，我给她重新包扎一下！”玉无香起身拜了拜礼，道。
董离眸色一变，虽然不希望耽误了吉时，但毕竟心怀愧疚，偏眸看向白芷的双腿，厚厚缠扰的白色素布此刻几乎被鲜血染透，眉心紧紧蹙起！
董离望向玉无香，急忙说道：“当然可以，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快，来人，带他们下去包扎！”
“多谢夫人！”玉无香莞尔一笑道。
不多时，玉无香和婢女一同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白芷进了侧殿。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我一个人来就好！”玉无香扶着白芷一瘸一拐的缓缓落座，将一众婢女遣了出去。
“是！”几位婢女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便缓缓退步而下，顺手带上了房门。
“白芷，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待众人散去，玉无香转身回眸，面色严肃，开口问道。
就在刚刚，玉无香早在一旁瞧着，在白芷打开面前绣线匣子的时候，神色遽变，眉心忽的紧紧皱起，便猜想到了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玉姑娘，是绣图！”白芷轻叹出声。
“绣图怎么了？”玉无香追问道。
“我本来是想绣副凤凰涅槃，可是现在我的绣图在苏婉手中！”白芷揪着眉心，说道。
在苏婉手中？
想来这苏婉是看到了白芷的绣图，担心自己的绣图与其相比，无法取胜，才想要来一招偷梁换柱！
“我就说那苏婉怎么会如此好心的帮你？那现在只有临时另换绣图了？”玉无香满面担忧的问着。
“这……”白芷垂眸，沉默不语。
另换绣图？
满场的绣图白芷瞧了个遍，论精美、大气、深意，哪一副不是上等佳作，此时此刻，又哪里有合适的绣图能与之相比？
……
突然，白芷眼前一亮，双眸恍若星光璀璨，望着玉无香说道：“玉姑娘，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勉强一试！”
“你说，但凡我能帮的上你的，绝对尽力而为！”玉无香问道。
“玉姑娘可会作舞？”白芷缓缓问道。
“跳舞？倒是略懂一二！”玉无香眸色不解，问着。
“那不知，玉姑娘可会跳‘蝶恋花’？”白芷问道。
蝶恋花？！
玉无香猛然抬眸望向白芷，眸色震惊，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凝固了起来，好似受到电击一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不仅会跳，而且跳的很好！
‘蝶恋花’这只舞蹈，是玉无香最喜爱的一只舞蹈，也是她和天寒在仙界之时，在琴室之内，时常而作的那支舞蹈！
这‘蝶恋花’舞蹈的背后，据说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恋人，互相爱慕，只可惜国家君主无能，战火蔓延，定下婚姻那年，由于国家战乱而被迫分离，等二人辗转多年重逢之时，男子已经只剩下孤身一人入了山，一心痴迷修道修仙，女子苦等多年只求男子回头，却早已物是人非，于是穷尽一生所学作此舞蹈祭奠二人的情意，终生未嫁！
玉无香曾感念此情苦楚，亲自提笔为此舞作了词，天寒也随之为这首词谱了曲：
蝶恋花·醉舞
望云卷日暖极兮，照娇花衬羞颜，
浮扁舟碧水闲兮，撩清波等笑还。
浣轻纱乌发静兮，拂秀色含晕显，
执石黛粉脂妆兮，描远山宿眉间。
观夜幕明月皎兮，乘微风倚双肩，
吟诗书曲歌悦兮，诉情默求愿鉴。
踏白雪石阶缓兮，披裘氅落寒敛，
拜金樽佛像诚兮，燃竹香求意绵。
书琴瑟礼庚聘兮，结同心许诺言，
眺黯雾烈焰盛兮，横尸血避祸散。
迎碧翠枫寒转兮，苦离思垂泪晚，
历峰峦江谷远兮，追旧挚盼君返。
临金殿庙宇止兮，识僧容道磬安，
引钟鼓念珠叩兮，舞倾城祭情缘。
……
“此舞……”
玉无香垂下双睫，眸光黯淡，勉强笑道：“自然是会的。”
“我想，烦请玉姑娘一舞，我当场作画以作绣图，再绣于绣布之上！”白芷说道。
玉无香垂眸良久，未答！
白芷看着神色有些漠然的玉无香，不禁小心揣摩的问道：“玉姑娘可是有难言之隐？算了，我还是……”
玉无香终是抬眸，泯然一笑道：“无事，眼下这是最好的方法！”
……
半晌。
玉无香终是迎着众人的目光，搀着白芷回到了主殿之中。
“回丞相大人、夫人，在下还有一事相求！”玉无香盈盈一拜，说道。
“可还有哪里不妥，玉姑娘尽管指出便是。”董离浅笑着说道。
“回夫人，并非还有不妥之处，只是受丞相大人相邀来此，又见如此一番热闹非凡的场面，不禁来了兴致，不由得想要作舞一曲，为接下来乞巧大赛的各位妹妹助兴，可好？”
此话一出，殿中瞬时便躁动起来！
众人纷纷瞪大了双眸望着玉无香，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从没有哪个座上宾会愿意甘心作起舞娘，屈身为这些世家之女晚辈献舞，不消说什么尊卑有序，单单是这身份脸面也是放不下的，众人不禁私下忖度：这玉姑娘怕不是疯了？
“今日，若能得见玉姑娘一舞，是我等之万幸，也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分了！”董离眼眸微转，只言片语间便化解了玉无香有些尴尬的境地，言语间滴水不漏！
“不知玉姑娘所舞何名？”董离开口道。
“蝶恋花！”玉无香嘴角微动，道。
殿中声言四起，整个殿中就仿佛煮沸了开水般热络！
玉无香神色淡然自若，并不理会周围的只言片语，眼眸神色渐深，朝着天寒望去，刚欲开口道：“还烦请……”
“我愿意为玉姑娘以琴相奏，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天寒缓缓放下茶杯，在玉无香话未说完之时便悠然开口道。
玉无香惊愕的瞪大双眼，眸色有片刻停顿，眼波翻转，愣愣的定身在原地。
不知为什么，这位天寒公子，似乎总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般。
此刻，银色面具之下，他双眸如皓月，正眼神中透着笃定，唇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望着自己。
“那便多谢天寒尊主，有劳了！”玉无香眸色微转，屈身一拜，柔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