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落星沉,魂梦相逢
“砰!”
甫一进门,微澜便规规矩矩的掀袍而跪,端臂行礼,喏声请罪道:“尊主恕罪,是弟子莽撞作乱!还引得您与玉姑娘之间平生嫌怨!”
“无事,我与她之间,本就非三言两语可解!”
天寒摆了摆手,拧着眉心,掀了掀衣襟,旋身端坐,又道:“起来吧,我又不曾怪你!”
“多谢尊主!”微澜马上又转了满脸笑意,徐徐起身。
“你一向稳重,知你非刻意为之,不过,说起来,那姑娘可真算得上是一位故人,你与她,倒真是缘分匪浅呐!”天寒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捏茶杯,浅啜一口茶水,又瞧了一眼满面委屈的微澜,打趣道。
“故人?”微澜一愣,不着头脑的又问了一句:“我与这姑娘素不相识,尊主这话,从何说起?”
“你竟未发现,那姑娘并非寻常女子?”天寒抬眸问道。
“交手之际,确实察觉到,那姑娘该是与我一般,同属妖族!”微澜略略点头道。
“那你可知,她真身为何?”天寒浅啜一口茶水,缓缓放下手中茶杯,又追问道。
“这……”微澜摇了摇头,道:“弟子不知!”
“银姬白兔!”天寒弯了弯唇角,又道。
“银姬白兔……银姬……白兔……”
微澜垂下眼皮,唇角微动,不停的将这四个字,小声嘀咕了几遍。
忽然。
只见微澜双眸震惊,难掩激动的望向天寒,结结巴巴的说道:“她,莫……莫非是……?”
“正是!”未等微澜话音落地,天寒便淡淡的点了点头。
遥记三年前。
微澜曾携一众寒玉派弟子下山除邪,途径集市,夜色将晚,却偶然间撞上一位满载而归的打柴樵夫。
“哎呦喂!”
那樵夫匆匆忙忙的赶路,一时不察,被微澜撞倒在地,背篓中的木柴镰刀瞬间散落一地。
不曾想,那樵夫宁可任由自己直愣愣的摔跌在地,也没有松开手中那紧紧的攥着的一对兔子耳朵!
微澜这才将视线移到那只兔子身上,只见那只兔子的眼睛,不知被什么伤到,眼眶内布满了血丝,圆溜溜的眼珠泛着红肿,从眼角处还滑落了两道血泪。
“我这一把老骨头诶……”那樵夫揉了揉自己的腰椎,痛呼出声。
微澜等人闻声见状,急忙将背篓中的木柴重新装好,将那樵夫稳稳的搀扶起来,一边道歉,一边关切的问道:“老伯抱歉,是我等晚辈疏忽,可有哪里摔伤吗?”
“没事没事,老头子我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摔一下不碍事,是我急着赶路,扰了几位公子去路!”那樵夫脾气倒是出乎意料的随和,随手拍了拍身上尘土,笑呵呵的说道。
“哎呦喂!”话音刚落,便又忽听樵夫的一声惊叫。
原来,就趁这众人不注意的间隙,那兔子瞅准时机,攀上那樵夫的手背,便是狠狠一口。
那樵夫由于猛然间的剧痛,便撒了手,可那兔子四肢已然被细绳紧紧捆住,虽掉落在地,可却无法逃离。
“小畜生,还敢咬我,看来是留你不得了!”那樵夫面庞之上,顿生怒气,自背篓中,掏出了那柄砍柴的弯刀,抬手便要覆上那兔子的脖颈。
“诶,等等!”微澜见状,眸色一紧,急忙出声阻拦道:“还请老伯手下留情。”
“公子这是何意?”樵夫手下一顿,眉眼间顿时生出些不悦之色,沉声问道。
微澜垂眸,眼神直直的落在那兔子的四肢之上,由于这只白兔一路挣扎,那根细麻绳又捆得极紧,已然将那四肢勒出道道血痕,渗出的血迹将雪白的毛发尽数染红。
“可否留它一命?”微澜面向那樵夫,弯腰行了拜礼,问道。
微澜蹙着眉心,望着那兔子四肢上,伤可见骨的伤痕,心头一紧,眼睛微微眯起,双眸之中瞬间爬满了血丝,蒙上一层氤氲之气!
愣了半晌,微澜似是回忆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双拳紧紧攥起,呼吸也愈发急促,沉沉的叹了口气。
“公子果真是宅心仁厚,一只白兔而已,也难得心生恻隐之心。看公子衣着华丽,许是不知我等贱民的饥寒苦楚,一只白兔可抵得上我早出晚归,砍柴叫卖,半年所得之银两,一家老小还指着它,能换些肉腥解馋饱腹呢。”那樵夫轻笑一声,语气却泛着些不善之意。
“我看不若这样吧,这是五两银子,老伯不若将它卖给在下?”微澜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将其尽数塞到那樵夫手中,又道。
“这……”樵夫面色犹豫道。
“老伯,我这里就剩一贯钱了,您留着做件冬衣吧!”微澜又道。
“公子出手阔绰,老头子我哪有不舍之礼,这可是一只银姬白兔,毛皮珍贵,极其难得,冲灌剥离下来,能卖得上一个好价钱,保证也不亏了公子。”
那樵夫怔愣了片刻,又颠了颠自己手中的钱袋,急忙将那只白兔推进了微澜的怀中,笑道:“只是此兔狡猾机敏,身形矫健,公子千万要拿稳了,可别被它伤着了!”
微澜在听到冲灌剥离,毛皮珍贵等之言时,眼色忽然一变,所有人未曾注意到,此时此刻,他的眼神泛着十足十的戾气与杀机。
半晌。
微澜垂头深吸一口气,探手温柔的抱过那只白兔,眨眼间又恢复了一派沉稳端和的神色,朝着樵夫弯腰行了谢礼,说道:“多谢老伯!”
“好说好说!”那樵夫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微澜,生怕眼前的这个傻小子改了主意,便咧着唇角,头也不回的急匆匆的奔向了远处。
“啧啧啧,师兄啊,你可真是大方!”
身旁一侧的弟子抱着臂膀,有些不解的说道:“以前也不见你如此上心,不过是一只白兔而已,何必与他纠缠?”
“你去城中药铺,买些伤药回来!”微澜也不作理会,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先说好哦,这钱可算我借你的,记得还我!”那弟子又补充说道。
“知道了,快去!”微澜无奈的应道。
微澜缓缓蹲下,将那只白兔放在自己双腿之上,揉了揉那只白兔的脑袋,语气轻柔的嘟囔了一句:“不要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随后,见那只白兔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语,也不挣扎,便松了口气,开始小心翼翼的解开那些麻绳。
细细的麻绳勒进骨肉,牵连着许多皮肉血迹,每次拉扯都能引得那只白兔浑身一颤,微澜急忙顺着脑袋摸了摸,以示宽慰。
那兔子也缩着微微颤抖的身子,往微澜怀里蹭了蹭,湿润的鼻尖也试探性的蹭了蹭他的手臂,而后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臂弯之中。
微澜见状,又收了收手臂,将这只兔子抱得更紧了些。
随后,微澜轻叹一口气,视线直直的落在那兔子四肢上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暗暗咬紧了牙根,一瞬间仿若陷进了遥远的回忆里,渐渐泛红的眸底隐隐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晚,山中所有弟子,均瞧见一向如尊主一般稳重的微澜,抱了只浑身染血的白兔踏进了寒玉派山门,任凭那血污沾湿了衣襟,引得众人一阵唏嘘轰动。
微澜也不作理会,自顾自的抱着这只白兔回到自己房内,将草药一点点碾碎,挤汁,浸泡在素布之上,缠在那只白兔眼前,还细心的为它擦拭伤口、敷药,包扎,夜间还会与它同床而眠……
疗养了一月有余,那兔子双眼虽未痊愈,可四肢却渐渐好转,有着微澜的庇护和偏爱,它便又活泛起来,在寒玉派四处乱窜。
偶尔趴在石头上晒着太阳,偶尔伏在玉阶上看微澜与一众弟子练功玩闹,偶尔又随着微澜忙碌,呆在小厨房的灶台之上,偷食半根胡萝卜、半片菜叶,偶尔又攀上谁的衣角与他们戏耍一番……
总之,有微澜的地方总能在他身侧看到一只白兔的身影,有白兔的地方,也总能瞥见不远处微澜的视线!
他们一同修炼,一同吃饭,一同下山除邪……
自那以后,微澜每次下山,肩上都多了一只白兔,屡屡引得路人围观,师弟嘲笑……
就这样,这只白兔在寒玉派安安稳稳的待了一年,享受了一段温馨时光。
这日。
“临安,尊主临时有令,命我携一众弟子去一趟蓬莱仙山,即刻出发,来去最快也要一月有余,我房内的那只白兔,再过三日,眼疾应能痊愈,届时,烦你帮我将它放归山林吧。”微澜执剑站在山门口,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临安道。
“师兄放心!”临安点了点头,应道:“路上小心!”
三日后。
“小兔子,伤好了哦,走吧!”
临安抱着那只白兔,小心翼翼的来到后山,将那只白兔眼前的素布缓缓拆下,将它放在草丛之中,远远望着。
那只白兔蹲坐在草丛之中,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许是双眸突然见了光亮,有些不太适应的怔愣在原地。
过了半晌。
那只白兔终于像是适应了过来,粉红色的毛茸茸的耳朵直直竖立,圆滚滚的如同黑宝石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回头直直的凝视着临安许久,才抽动了几下后腿,窜入了山林之中,不见身影。
微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垂着头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面色渐渐红润起来,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原来是你!”
“瞧你这模样,怕不是对人家姑娘有什么想法吧?”天寒端着茶杯,将这一切神色转换收进眼底,眼波微转间,已然瞧出些端倪,故意打趣道。
“尊主,我没……没有啊!”微澜被点破了心思,耳根瞬间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三岁孩童的说谎水平啊!”天寒勾着嘴角,大声的揶揄笑道:“唉……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现在怒气消了没有……”
房内一阵低笑。
……
这边,玉无香等人拉着气急败坏的清洛,回到屋内。
白芷刚欲坐下,看着眉眼间蒙着一层忧郁的玉无香,便好似猛然间想起了些什么,连忙起身道:“玉姑娘,稍等我片刻!”
“怎么了?”玉无香问道。
“无事,我去去就回。”白芷柔和笑着说道。
“嗯。”玉无香微笑点头示意。
待白芷出去后,玉无香正坐在床榻边,帮忙整理着白芷晚上乞巧用的物件,清洛则在屋内叉着腰,面色怒沉,来来回回的踱步。
玉无香甚是无奈的听着清洛对微澜喋喋不休的指责和怒骂,竟连一句话也插不上!
“别再让我看见他,要不然,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清洛气呼呼的叉着腰。
“好啦!你把人家打的也不轻,你方才下手若是再重一点,怕是人家真的要休养个把月的了!”玉无香抿嘴笑着调侃道。
“哼!卑鄙小人!要不是姐姐你拦着,我非得打到他再也爬不起来!”清洛仍然气鼓鼓的骂道。
“哎呦,你呀!”玉无香颇为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又毫不避讳的戳穿了事实道:“我瞧着那微澜公子的修为可比你深厚的多。”
“那又怎么样,是他无礼在先,难不成他还敢还手?”清洛登时炸怒道。
“瞧你这上蹦下跳的,此事原本就是个误会……”玉无香又道。
“姐姐……你怎么总是帮他说话呀,可叹上天让他空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暗藏一颗卑鄙无耻的尸骨……”
房间里,便又是一阵埋怨之词!
楼下聚福楼大堂之中,吵嚷忙碌,热络依旧!
“咔咔咔!”
一阵弹算珠的声音清脆不停。
掌柜的依旧在不停的拨弄着算珠,甫一抬眼,便瞧见了扶着木梯,迈步而下白芷。
酒馆人杂,消息灵通,长街卖身葬父之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从她踏进酒馆的那一刻,掌柜的便已经一眼瞧出了这个姑娘:
身形纤瘦,容貌娟秀,周身凝着一股忧郁之态,身着一身素净麻衣,连头上发簪都是根做工粗糙的木簪子,全身上下就这玉镯子还彰显着她曾经生活的富足安乐!
不曾料想到,没过多久,这姑娘便缠上了他!
她几乎快哭了,扯着掌柜的的衣袖,哀求着让她进后厨亲自熬一锅药膳汤……
他争辩不过,便应允了下来!
晌午过半,掌柜的玩弄着套在拇指上那个上等翡翠玉扳指,抬手掀开后院门前的布帘,刚要迈步而入,却忽然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听着院中的对话清晰传入耳中:
“姑娘……”
一位年纪略长的大叔微微佝偻着身躯,踱步而来,看着坐在院子当中,被太阳晒蔫儿了的白芷,单手撑着下颚微微眯着双眸,面前红棕色的瓦罐里还残留着些碎药渣,便笑着问道:“是你方才派人端给我的汤药吧?”
“王伯,您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白芷听到声音瞬间打起了精神,揉了揉有些朦胧的双眼望向来人,连忙放下手中蒲扇,起身搀扶着他坐在了自己身旁的台阶之上。
“好多了,你这个小丫头,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想到要熬汤药给我?”王伯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喉咙里似乎堵着一面巨鼓,沉厚的笑了笑,问道。
“我瞧着您一直咳嗽个不停,问了其他几个伙计,听说是您最近感染了风寒,正好我去附近药房买了些熬药膳汤的草药,便顺带给您开了副伤寒药,这药一共三剂,我以后每天中午为您熬一副。”白芷如实说道。
“哎呦,如今这世上,像你这么心细又善良的姑娘可不多了!”王伯心下不禁一暖,满眼喜爱与赞许的说道:“放心姑娘,这药的钱王伯一定还你!”
“王伯,还钱就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白芷摇了摇头,说道。
“诶……这怎好叫一个姑娘家担着?”王伯摆了摆手又道。
“听说王伯做的水晶糕,便是连皇宫里的人都曾舍得上百两银子来求!”白芷噗嗤一笑,俏皮的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吧,我每天为您煎一副药,您每天为我做一盘水晶糕可好?”
“哈哈哈哈哈哈……”
“丫头等着,王伯这就去给你做。”王伯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起身,笃定的说道:“这水晶糕最讲究的是这秘籍用料和即将失传的这一套手艺,王伯保证让你吃到这世间最好吃的水晶糕!”
“如此算来,我可是大赚了一笔呢!”白芷搀着王伯起身,浅浅的笑着,道:“谢谢王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