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落花微雨，沧海桑田
“拜见灵主殿下！”
突然，一道声音在玉无香背后乍然响起。
玉无香思绪被猛然扯回，眸色由柔和随即转为冷厉，回身望去。
“凤羽？”
凤羽应声单膝跪地，语气淡然自若的回禀道：“太子殿下让属下通传，我们殿下已备好云顶白露，请您到念梨殿，品茗一叙！”
消息传的倒快！
玉无香眼神略带犀利，喟叹出声：“正好，我也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一问他！”
随后，便轻甩了甩衣袖，飘然而去！
半柱香的功夫。
念梨殿。
玉无香与凤羽二人行至门口，凤羽停下脚步，朝着殿内，弯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灵主殿下，请！”
玉无香眸色变换不明，紧紧压制着满心怒火，眉心紧蹙而又舒展，掌心紧握而又松开，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叹出！
许久，方才抬脚迈进念梨殿内。
“辰哥哥！”
玉无香郁结体内，万般疑问凝结在心，满腔怒火聚于肺腑，几经思索，终是微启红唇，化为了这三个字悠悠出口。
“来了？”
云辰神色镇定自若的端坐在正堂之中，举止一如过往朝夕，儒雅闲静，自顾自的冲泡着茶水，摆了摆手似往常般亲切的神色，示意玉无香坐下，说道：“这些日子不见，瞧着玉妹妹面色红润，想来是身体恢复的不错，来，尝尝我这次的云顶白露冲泡的如何？”
玉无香眸色冰冷，望着那缕缕白色的茶气，语气明显带着不善说道：“辰哥哥当真是好兴致啊！”
云辰拿起茶勺，舀起茶水填入杯中，缓缓摇头笑道：“我记得以前，你是最不爱饮此茶的，此茶虽香气浓郁，口感却微苦微涩，每每来此，你都少不得一番埋怨，还总找寻借口，说是我冲泡不佳！”
玉无香见状，也极力压着心中怒火，缓缓落座，望着冒着白气的茶水中映衬着的自己的脸庞，并未探手去接，涩然问道：“既然明知我不喜此茶，又何必邀我品茗？”
云辰微微皱起眉心，缓缓将茶杯放在她的面前，仿若没听见玉无香说话一般，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后来，我们三人时常一起修炼嬉闹，每每当着他的面，总瞧你紧皱着眉头，将茶水一口饮尽，还愣是狡辩的说，你最喜爱此茶！有趣的很！”
“尝尝吧！关于他的事情，我慢慢说与你听！”
云辰瞥见玉无香满眸的怒火，仍旧浅笑着将茶杯推至玉无香面前，颔首示意。
玉无香看了眼茶水，无一丝动作，原以为，云辰叫自己来，定会绝口不提有关天寒的一切消息，或是绞尽脑汁的编着理由解释，却独独不曾料到他竟然就这样无所顾忌的悄然开口！
“这茶喝起来很苦……”玉无香眼神充斥着无尽的落寞，眸光凝聚在茶杯之上，手下缓缓转动说道：“是因为他喜欢，我便喜欢！”
云辰涩然一愣，眸色微深，指了指面前的茶水，道：“玉妹妹不若再尝尝？”
玉无香轻叹出声，将欲出眼眶的怒火渐渐压抑在深潭之下，纤纤素手捏起茶杯，不似以前那般一饮而尽，而是浅啜一口。
依旧是苦涩入喉，苦味顺着舌尖蔓延，玉无香眉心紧皱，缓缓饮下，阖眸片刻，却忽觉味回甘甜，唇齿留香！
玉无香晃动着茶杯，出神的凝视着茶杯上的纹路，自嘲般笑道：“难怪你们喜欢！竟是这般滋味！”
云辰眸色深邃，为玉无香斟满了茶水，似有所指的说道：“是啊，纵使千般苦涩入喉，味甘回醇便值得回忆终生！”
“辰哥哥这话……”玉无香道。
“还好，你还愿意唤我一声辰哥哥！”
云辰敛起面色间的笑意，眸色瞬间转为清明，点透了二人之间的窗户纸，说道：“想来，依着玉妹妹的脾气，方才便要大闹念梨殿来质问我的，难为你忍了这么久，现在不妨直说吧。”
玉无香抬眸直视云辰的双眸，不曾想就这样，突然被直截了当的戳穿了心思，蓦然一愣！
须臾过后，二人彼此相视，轻然一笑！
玉无香微微一愣，面色转为清冷道：“那好，还请辰哥哥如实回答！”
“自然！”云辰道。
“我的伤势，是如何治好的？”玉无香问道。
云辰那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捏茶杯，第一次似饮酒般仰头啜饮而尽，许是茶水太苦，惹得他皱紧了眉心，说道：“那日，天寒把你从落幽府救出，你便命在旦夕，是用融魂丹加上我的七万年修为，才勉强保你一命！”
“融魂丹？”玉无香瞳眸瞪大，只觉连头发丝都有些战栗，不敢置信的问道：“可是仙尊视之珍宝的那颗？”
“是！”云辰答。
“那……融魂丹如何得来？”玉无香再出口之话语显然有些颤抖。
“天寒跪求仙尊无果，誓死闯入昭华殿，硬抢来的！”云辰堪堪放下茶杯，皱起了眉头，只觉这茶越发苦涩了。
“什么？”
私闯昭华殿、抢取融魂丹，这是何等罪过？
况且，所有人都知道，那六界之内仅存的一颗融魂丹又对于仙帝是何等意义？
玉无香此刻，只觉心在滴血，剧痛难忍，脱口而出的每个字似乎都带着血腥，问道：“所以……因此，才被仙尊惩治，褪仙骨入人界轮回，是吗？”
“是！”云辰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这个“是”字，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玉无香的脑袋之上，引得一阵轰鸣乱响！
玉无香银牙紧咬，黛眉揪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渗着丝丝血液的疼痛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
玉无香眸色哀绝，两行清泪不由自主的滑下，问道：“此事，你们打算瞒我多久？”
“不知道！”云辰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能瞒多久，只希望能多瞒一刻便是一刻！
“这个混蛋……”玉无香瘫坐在椅子上，一瞬间散尽了周身所有的戾气，神色间满是重重的绝望，眸光逐渐暗淡，似是自言自语道：“没有他，留我自己独活有何意义？”
“天寒临走之前，曾嘱咐我，问司缘星君求一颗断情丹，引你服下！”云辰骤然间负手而起，视线飘远！
玉无香骤然抬眸，问道：“那你……？”
玉无香心下大惊，惊惶万状，却又转眸深思，发觉自己此时此刻，其实并未忘情！
“我懂他心思如何，也更知你不愿！”
云辰望着玉无香眸色中的慌张与恐惧，轻嘲一笑，接着说道：“但现在，我反倒有些后悔，没有让你服下那颗断情丹，兴许那样，你会活得轻松些！”
“轻松些吗？”
玉无香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连眼角眉梢间都带着万分庆幸，说道：“你要我忘记一个甘愿以自己的性命换我余生的人，有多残忍？！”
……
玉无香望着云辰，泪眼朦胧，似有千言万语不消直说！
“砰！”
玉无香起身礼数十分周全，跪地郑重的作揖拜谢道：“辰哥哥，谢谢你！”
谢谢你，以自身七万年修为相救！
谢谢你，知我所想，没有让我服下断情丹！
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和天寒所拼尽全力做的一切！
“你这丫头做什么，快起来！”云辰本来如静湖般的内心，此刻泛起了层层涟漪，心如刀绞，沉下声音道：“我没救得了他，也没保护好你，又谈何谢字？”
玉无香仰了仰头，尝试着将眸中泪水逼回心间，望着云辰的背影，感慨道：“辰哥哥你为我们做的够多了，这些年，我们守在辰哥哥身后，多少次的相救解围，多少次的舍身相护，不容细数，你将我们护的很好，仅仅一个谢字又如何说得清……”
“这都是……”云辰刚欲开口道。
“我知道这次，若是凭着辰哥哥你豁出去的这条命，能换得他的一丝生机，都绝不会是现在这副光景，只是天寒他……你保不住他的……”玉无香嘴角勉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堪的微笑，说道。
“他也这么说！”
云辰满身的疲惫落寞，以往那个温润高雅的太子殿下，此刻颓尽了周身气息，眉眼处再无半点光芒，哀叹出声道：“天寒他心思细腻，成熟稳重，你呢，温柔大方，聪颖活泼，你们在我身边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于我而言，早已如同家人一般！可我……”
“你已经做的足够多、足够好了！”玉无香道。
……
二人眸色动容，望着彼此，静默而立，悄声无言！
许久！
“这是他留给你的！”
云辰自怀中掏出一根银霜牡丹步摇，转身递至玉无香面前，说道：“他说，这上面的血迹他都擦干净了，只是这次，他不能为你亲手戴上了！”
玉无香视线缓缓移下凝视，眼泪不争气的再次夺眶而出，滴滴落在那步摇之上，双手似捧着珍宝一般从云辰手中颤抖着接过。
步摇之上，片片冰霜雪花似乎凝着寒气，朵朵芳郁牡丹仿若散着馨香，缠绕相依……
“说好了，一辈子陪在我身边的，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玉无香紧紧握着那根步摇，仿佛要将那步摇生生融进掌心，忽觉身心俱疲，强撑着这么久的坚忍，终是愧及膏肓，在如泉涌般的泪水冲击下片片瓦碎，她如皮球泄了气般无力蹲下，将头深深埋进臂弯，痛哭出声！
此刻的玉无香似个被至亲抛下的孩子，哭得那样无助，哭得那样的撕心裂肺！
云辰皱紧眉心，凝视着玉无香，抬起的手僵在玉无香的头顶，心下绞痛，仿佛溺水一般无法呼吸！
许久！
云辰侧身蹲下，轻轻拍着玉无香那抽抽搭搭的肩膀，软声温言道：“好了，别哭了，你是他以命相搏，救回来的，他若在，也定不希望你如此难过吧！”
“啊——！”
一声嘶吼，尖厉哀怨，划破苍穹！
念梨殿内，只闻得那声声痛入骨髓的哭声慢慢沙哑低沉，转而阵阵抽泣！
……
玉无香也不记得那日，自己究竟是如何回的拢香阁，只是从采兰的口中知道自己一回来便发起了高烧，昏睡了整整三日！
花界也仿佛随着她一起沉睡了三日，花朵枝叶被清风吹断了脊梁，垂下了高贵的头颅！
这些日子以来，玉无香变得孤僻异常，一句话也不愿意与旁人多说，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每日昏昏沉沉的茶饭不思，一味的饮酒消愁！
烈酒混着清泪入喉，将苦涩深埋心底！
哭声伴着回忆入梦，随哀恸追忆眷念！
喝醉了便随处倒地昏睡，醒了便继续拾起酒瓶啜饮！
唯一的几次开门唤人，还是吩咐他们去拿酒！
半月过后。
匆匆赶来的云辰广袖一挥，撕碎了殿门外的红色结界，带着寒气一把推开房门！
不曾想扑面而来的便是浓烈的酒味，厚郁刺鼻，引得一众侍从和花仙皆连连捂鼻后退。
云辰皱着眉心四下扫视，只见屋内地上、案桌上、床榻上尽是数不清的酒瓶和酒坛，以及满地的粘着少许血迹的碎瓷片，偶尔几个完整的瓶子斜躺在地上还在撒着酒滴！
“够了！”
云辰面庞上顿时泛起怒气，望着倒地坐在床边，昏沉的玉无香，神色遽变，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酒瓶，大喊道：“小妹，别喝了！”
“谁啊？好大的胆子！我让你们进来了吗？”玉无香迷迷糊糊的说道：“给我……把酒给我啊，凭什么抢我酒……”
“去，再去给我拿些酒来……快去啊……”玉无香边说边往嘴里灌着烈酒。
“玉姐姐，你别喝了！”采兰紧随云辰，迈步而入，一见此状，急忙去抢玉无香手中的酒瓶，说道：“来！把酒给我！”
玉无香虽然醉着，却仍死命护着手里的酒瓶，用力抢了过来抱在怀里，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人影，大概认出个身份，便无力的推着采兰，笑道：“采兰，是你啊，快去，去帮我……再拿些酒来……”
采兰无奈起身，看着满地的酒瓶和瘫坐在地上的玉无香，神色既担忧又心疼，说道：“太子殿下，这些日子，玉姐姐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借酒消愁，谁也劝不得，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您的话玉姐姐一定听，您劝劝吧！”
“小妹……”
云辰看着玉无香这般，心如刀绞，却还是伸手去搀，温柔的哄着：“来，起来，别坐地上！”
“我不起来，别动我！”
“放肆，你是谁啊，敢拉拉扯扯的……去给我拿酒……”
“这酒不行啊，怎么我喝多少都不醉呢？”
“来人，去给我找些烈酒来……”
“你是谁啊？怎么进……进来的，去！给我拿酒，我要最烈的酒……！”
玉无香发丝凌乱缠绕，眼神迷离，脸庞上红晕阵阵，眼底浸透着乌黑，望着突如其来射进屋内的光线，还有些不适应，胡乱的吼叫着！
“听话，别胡闹了，快起来！”
云辰俯身蹲下，既无奈却又心疼的拉着她的双臂，斥责道：“别再喝了，来，先起来！”
“你凭什么管我啊……我不起来，我让你去给我拿酒你就去，糊涂东西，连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玉无香眼前模糊不清，抄起一个酒瓶便向门口扔去！
云辰看着她的这副样子，心中无端生出许多怒气，脸色一黑，便架着她的两只胳膊，怒吼道：“给我起来！”
玉无香扭曲着玉臂，极其烦躁的用尽全身气力甩开云辰的束缚，大声吼道：“别管我，走！你们都走！”
“啪！”
忽然，一声巨响！
云辰眸光凛然，眉眼间温柔不在，转为阴郁，猛然抢过玉无香手中的酒瓶摔砸在地！
只见酒瓶四分五裂的在地上碎裂开来，烈酒撒了一地，浓烈的味道充斥在每个人的鼻中！
“玉无香！”云辰震吼了一句！
玉无香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摔吓了一跳，缓缓抬眸望向云辰。
“够了！你好好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云辰双手掰着玉无香的瘦弱肩膀，直直的望着玉无香的双眸，怒吼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用命换来的就是你这样消沉低迷的余生吗？你对得起他吗？”
“是啊！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他，辰哥哥，你把他找回来，我要亲口跟他说对不起，你帮我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玉无香从地上随手又捞起一个酒瓶，猛地灌入喉中，哭道：“求你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你清醒一点，他回不来了，你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云辰也急躁的吼着。
“不！他能回来！”
玉无香垂了垂眼皮，喏喏道：“……他能回来，昨天，我还看见他对我笑了呢……”
“小妹，他……”云辰道。
“够了，别说了！”玉无香瞳眸一颤，急忙捂着自己的耳朵，口中不停的念叨着：“求你了，你别说了，求你了，求你了……”
“你明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云辰纵使满腔怒火，终不敌痛惜怜悯，渐渐放缓了语气：“别自己作践自己！”
“这酒，好喝……但他从来都不让我饮酒……”
玉无香望着云辰，神色迷离，鼻尖一酸，眼泪更如决堤般倾泻而出，喃喃问道：“可是辰哥哥你瞧，我如今都喝了这么多了，你说，他怎么还不回来哄我呢？”
“他为什么不来哄我呢……”
“不来哄我……”
玉无香眸色哀绝，心如死灰一般盯着地上碎裂的酒瓶，又哭又笑的重复嘟囔道。
云辰停下了举在半空中的手，眸光微顿，玉无香这一问，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妹，来，起来，地上凉……”
云辰向跌坐在地上的玉无香递出一只手，喉间隐隐泛着呜咽，低声道：“好了，哭也哭了，疯也疯了，也该清醒了！”
该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