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自渡
清和走出苏方城，立即裂空回到迷峰。因为清洁阵法的存在，百年再见不至于萧条杂乱，石面一尘不染，花坛里却只剩一株怪树，无花无叶，枝似玉似石，仍看得出过份干枯。扫了眼根部泥土，湿润松软。没有完全枯死，清和便放任它占据一整个花坛。
何以解忧，唯有落霞。清和日复夜地练着落霞剑法，大乘修士本不必用铁剑，心中自有成剑，但她痴迷于手中剑舞的感觉，触摸风、光、天、地，这种感觉无法宣之于口。
迎来朝霞、送别晚霞又迎来星月，她的剑意比当年更深沉、宁静、清平。剑域精准覆盖迷峰之顶，桃花如海盛开，一片桃花离枝，缓缓飘向花坛中的怪树，最后钻进树枝不见了。
清和似有所觉，并未阻止。怪树的树枝渐渐饱满，胃口十分稳定，每日一片桃花。
清和在迷峰安定下来，明明在之前在定居苏方城近两百年。她觉得人的感情会变得越来越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五十年后，苏尚生辰，动用了一枚传讯符。她心中忐忑，但很快收到了尚清和的回应，她们约在城外的紫来阁。
苏尚兴奋地道：“这回我请客！医药比试中我进了前一百名，开始有俸例啦……”
清和受到感染，不禁微笑。
苏尚被她笑得有些腼腆起来，清和抱了抱她：“苏尚，你过得好，我很高兴。”也有些抱歉，没有为她尽力去争取一个定居城中的身份。
很久未见，苏尚身上染上了浅浅的草药气息，反而清和身上曾经清苦的草药气息全然消失，只有不明的花香。
苏尚像小时候赖在父亲怀里那般，赖在母亲的怀中，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素和谷发生的各种事情，却巧妙地避开了那个名字。
清和认真地听着，既是朋友、又是竞争对手，有融洽也有争吵：“江潭凭什么说我倒戈？我明明中立！就连她们争执后的第一句话，也是站在她俩正中间的位置、同时问出来的！我都傻成棒槌了，还能怎么办……”
然而清和也没有处理这种局面的经验……或许遇到过，但基本上是观澜出面调和的。
苏尚热切地看着她，清和犹豫道：“或许可以同时送两份礼物给他们？”收到礼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苏尚更犹豫：“我又没有错。”
确实。清和只是轻轻拍了拍她，作为安抚。苏尚抛开这个话题，开始讲其他的事情。
最后，苏尚询问清和近况，清和道：“暂住迷峰，每日练剑，种了一棵怪树，尚未开花。”清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是一套自制的玉石钗环。
苏尚惊喜：“好漂亮！是娘自己做的吗？”
清和点头，苏尚便绕着她想要重新束发。清和便让她坐好，拆散了齐整的发髻，慢慢梳弄起来。可能雕刻钗环之时便设想过如何佩戴，清和有条不紊地盘发，再插入钗篦步摇、戴上长长的耳环。
苏尚心中暗道：看来天下的母亲都对自己的女儿有些误解，她像是如此淑静的女子吗？她可记得娘在苏方时，也谈不上淑静。
清和退后一步，评估着玉饰是否合宜：“偶尔戴着玩玩罢。”然后取出一枚青佩挂在她腰上：“有三道剑意，若皆被破，我会知晓，会尽快赶过来。”
苏尚接过三枚传讯符，心想她娘亲对“三”字可真执着。
清和送苏尚入城后离去，苏尚怀里的素云令最终没有拿出来，莫名地，她觉得自己束缚了眼前人。
苏尚顶着一头钗环回了素和谷，江潭忍笑：“苏尚，你的步子再迈大一些，鬓边的珠子都能飞起来了！”
苏尚从善如流，缓步轻移，含笑道：“这样？”
江潭哈哈大笑，可太难为苏尚了，一把年纪彩衣娱亲，她三岁后就不干这种事了。
万里眼疾手快拔了一只紫葇花簪，手心打量着：“这么纯粹的玉簪不多见了。”容成随手碰到的东西莫不是法器。
苏尚坦白：“我娘唯一会炼制的法器是储物戒，还是为了方便她收纳杂物花巨资学的。”
江潭随口道：“尺有所长，反正你也不缺法器。”随即抱怨道：“苏尚，算是姐妹求你，你和你家老父亲认认真真解释下，每年的谷内修为比试，真的没有半点风险、半点荣耀，完全不值得素和之主亲自驾临！”在观战台还一坐就是十日。
苏尚叹：“说过好多遍啊。”他老人家打素和出来的，能不知道这些？
万里怂恿道：“你现在就过去再试试——百年大比就算了，这一年年的实在没必要。”徒增弟子压力，以前输赢都很轻松，现在？不提也罢。
苏尚被朋友赶出来，磨磨蹭蹭来到当归院，没有听到琴声，她心里松了口气。
素和子君在研究《素书》，抬头看了看苏尚，被她鬓边的珠子晃花了眼，随即低头继续看向《素书》。
苏尚探头看了眼，便老实坐好：“爹，您忙啊？那以后的谷内比试您真的没必要去旁观，本来没什么，您一去我就紧张了——”
“好。”
“紧张得——啊？啊！那就这样说定了！您先忙，我回去修炼……修为涨得好慢……”苏尚嘀嘀咕咕地走了。
素和子君推开《素书》，取出若耶琴，双手虚张，顿了顿，将所学所见的琴曲从头弹起，一直到《春花厌》，春尽花落戛然而止。放弃这曲陪他成长的《春花厌》，亦或是度过难关。
伯昏少主子璈与伯昏子玎盟誓，伯昏子桐邀容成宗氏同贺，众人便知子桐心意已定，伯昏已定。
青梅竹马。
子芦坐在子君身边，啧啧道：“当初我与子玉，也是这般。”子君看了眼宾客，未见子玉，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子芦腹诽：越来越闷了，果然家主不是人干的！
子桐倡议：“良辰美景，不若我与子君合奏《春花厌》以祝？”
子君婉拒：“红鸾偕飞，当以《九霄》为贺。”
子桐若有所思，同意了。两人合奏《九霄》，两道至纯灵气分别进入子璈、子玎体内，子璈、子玎拜谢。
宴罢，众人散去。
子桐留住子君：“若耶琴为子蛮所制，今日子蛮不在，子君竟不肯奏《春花厌》了吗？”
子君良久方道：“并非如此，不应时。”
子桐看向星辰：“昨日已过。”
子君取出若耶，澹然抚琴，琴声熟悉而陌生，曾经至喜，如今至悲。伯昏弟子纷纷封住大脉，有多远跑多远。
子桐神色极淡：“学音之初，我便告诫过你，不可将音修命门告知于人。”她这半师之谊，操心的也未免太多，素和子书自己退得利落，留下一个烂摊子。
子君垂目，琴声不止，春未尽，人已散，春光与我何干？
子蛮走过来夺过他的琴，信手弹起《月华》，瓦甍柱石表层凝结的薄冰升华消失，大殿内重新恢复生气。
子蛮怒色：“我本就不欲你当这个家主，当初偷偷学琴的是你，如今弹成这般，对得起若耶琴吗？”曾经少年人为赋新词强说愁，明明一曲春花厌道尽姹紫嫣红春意闹，余音偏感叹一声梅花落。
子蛮放下琴转身就走，还瞪了子桐一眼，子桐莫名其妙，关她何事？也随子蛮离开。
子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慕清风从门外走进来：“我有法使你重回旧调，子君要一试吗？”子君想：果真是个好师兄，时刻想着弥补师妹过失。
慕清风开口道：“并无他意，与子君结个善缘。”
子君拨了拨琴弦，仍然拒绝了：“可能这是我修行中的一道劫难，唯有自渡。”
慕清风回到长风苑，他问观澜：“一道伤口，迟迟不让其痊愈，为何？”
“铭记，避免重蹈覆辙。”
慕清风难得露出讥讽之色，在陆上的人也会担心翻船吗？
观澜看向星轨：“变化只在这几日。”有人趁两界飞升之机，联通两界。
慕清风提前道了声“恭喜。”
观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两人都挺惜命的，为何有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儿子？怀瑜？仗着自己不好管教他？他拂了拂衣袖，冷哼一声。
慕清风失笑：“这可是你当初求来的福分。”不然这段亲子关系早就尘归尘、土归土。
观澜道：“这个福分以后让给你了，两边论亲，清风当仁不让。”
慕清风缓缓道：“未必入长风。”
观澜手中扇开扇合，终道：“不入便不入罢。”
九日后，长风子衿飞升。
慕清风得凤血佩，成为长风之主。
同日，素和子书坐化。素和震动，素和谷及三十六城、所有素和医馆服衰三日。
同日，伯昏子桐传位少主，携子蛮退隐。
同日，青阳子洲传位青阳子玉，退隐。青阳震动，青阳宫诸公子问主上何能？青阳子洲淡定道：“广陵珠选定青阳子玉。”他的想法便不重要了。
青阳子夜神色复杂，带头拜见新主，其余弟子陆续相随。回去后，青阳子夜便退隐不出。
同日，百里子喾传位少主百里子闲，退隐。
仲孙氏不变。
容成古训：一子飞升，同期诸子皆隐，以让新人，仲孙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