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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剑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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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和出了一剑山后将自己装扮成花甲老妇,身负药箱,杖摇铜铃,光明正大地从各个村落穿过。最初看跌打损伤,渐渐地妇人内科、其他小毛病也顺带看一看。

    孚浪洲。

    “瞧瞧您这手劲儿,就知道您医术没得跑!”赵大娘肩颈疼得厉害,半边胳膊都抬不起来,今儿个家里割稻便没下田。

    清和让她趴在竹榻上,摸了摸她的全身筋骨,指尖弹出不可见的极细微的剑气,并顺着经脉打通壅塞处。剑气流转着,清和能借此感知她的骨骼结构及血气流动情况,最后在关节重脉处留下适当的剑气。

    一般一个时辰仅治一个人,大大小小的毛病查出不少,她尽量少开药。开药炼药的技术尚不如对剑气的把控精准,这应该也算一种练剑修行。

    清和挽起衣袖在木盆里净手,卢婶捏着嗓子在老邻居的耳边喊:“赵大姐儿!睁睁眼,真睡着啦?!”

    赵大娘撑着竹榻坐起来:“恁大声!”活动了下胳膊,又扭了扭脖子:“好了!可真舒坦……刚开始还有些针扎似的疼,后来全身通了一遍,就剩舒坦了……卢娘,你也试试!试试啊,就当少吃两块肉,不亏!”人舒坦比什么都强。

    卢娘半信半疑躺在竹榻上,清和熟练地推筋通脉,卢娘忍不住道“唉哟!唉哟!”

    清和停下来,关切地问:“疼吗?我手太重了?”

    卢娘摇头:“不疼不疼。”但很快又“唉哟唉哟”起来,赵大娘笑得肚子疼,在一旁道:“您别管她!这轮过了劳烦在她肩上多揉一圈。”

    卢娘诊完,与赵大娘相携回家准备午饭,下田的人快回来了,路过邻居家顺便喊来了轮候的姚二娘。掐着一个时辰结束,赵大娘送来一海碗米饭,上面盖着韭菜炒黄瓜、辣椒炒豆干、煎鸡蛋,香喷喷的。

    赵大娘笑眯眯道:“给!您也别嫌弃,趁热吃个囫囵饭,大晌午的正好歇歇手。”

    清和道谢,捧着碗不一会儿将饭菜都吃了个精光,她将碗筷还给赵大娘,又从药箱里找出一瓶药粉:“止血的。”

    赵大娘推拒,见清和诚心要给,便开开心心地收下了:“这怎么好!又偏了您的东西……”

    清和诊金便宜,收个工钱,下午村里女人像约好了似的轮流过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夫。甚至有相熟姐妹出钱共分一个时辰,清和也允了。午间日头烈,得了片刻闲的嫂子们则过来大树底下坐着唠嗑,顺便听一听铃医怎么说,将话一字字记在心里,等攒够钱去城里赶集时找个正经坐堂大夫再瞧一瞧。

    葛弯村不大,十来户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几人搭手将竹榻抬回主人家,大枫树下又恢复了宁静。清和谢过留宿的邀请,就着十五明月的清辉,沿着乡道前行。

    蛙鸣如鼓。清和绑住铃舌,边走边挥动手杖,蚊虫瞬间被击落,周身三尺被清空。

    “等——等等!停——”身后遥遥传来喊声。

    清和整了整衣襟袖口,将铃舌放开,拄着竹杖慢慢走着。

    跑得气喘吁吁的人终于追上来了,清和转身从容看向年轻人,对方缓了口气道:“您老腿脚可真利落!一眨眼……功夫竟走了小五里地……”

    清和只是笑。

    杜五郎道:“我爹挑稻把时天黑错了眼,不小心把水沟踩塌了,自个儿闪了老腰,腿看着也不太好,劳您再回跑一趟……”揉了敷了也不见好,腿上更使不出劲,坐着都疼。

    清和竹杖点地,让杜五郎带路。待散瘀正骨敷了药,已是三更,清和不得不在杜家浅眠了会儿,清早混了碗酸豆角稀饭,又检查了老杜的伤势,让他休养半个月。

    “哪能半个月?躺上七八日就顶天了!”老杜自己嘟囔着,就七八日也耽搁了,地里庄稼不等人。

    清和面上勉强同意,骨头伤而未断,近几日不使大力应当无碍,随即便告别离开了。

    清和继续游走村镇中。她并不改变女子骨架相对偏小的现状,只是在调整血气基础上,留下剑气长年累月运转下影响骨骼发育以及惯性发力点,使女子力气不知不觉中增强,取四两拨千斤之意。

    倘若剥夺是罪过,赠予呢?不为相抗相敌,自保而已。

    千人骨万人象,千村万户三十年。

    一代而止,清和渐渐意识到不可为:劳而无功。病患多为上了年纪的女子,但这些人已形成惯性处事方式,身体的改变除了增强苦难的承受程度,并不能减少苦难。

    此后一百年二十年尚清和将女子身体与剑气流转研究到极致,甚至以身试验,不断调整剑气的运转方式、轨迹等因素,确保留下的剑气除了吸纳空气中微弱的灵气维持着自身的运转,增加同性血脉相吸引的特性。

    清和以三十岁寡居范姜村,六十岁以回归故土离去,在三十年内成功验证了母女相传。在长年亲密接触下,大部分剑气得以跨越皮肤经脉阻隔进入同性血脉更年轻更活力的身体内,二十生育则正好与四十岁后身体渐渐衰弱同步。而年轻的身体容易被同化,加上十余年不断吸纳灵气壮大体内剑气,直到生育后再次分化,如此达到生生不息的效果。

    桑沃洲玉娥山。湛凌坐而问道:“如果孤身终老呢?”

    清和:“老而弥坚?”

    湛凌大笑,后又道:“有这功夫何妨开山立派?本宗主做主,将天意宗东五万里太平山脉划归你名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合音门与一剑山韬光养晦蛰伏下来,天意宗隐隐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这几百年小门派见上七派大乘零落,渐渐不甘卑位,修士之间、门派之间冲突频发,分立、合并、吞没时刻发生着,资源争夺更加剧烈,七派各有得失,中小门派尚未能撼动其地位。因此湛凌才轻易地谈及开山立派,也敢脱口划出一块蕴灵境。

    清和穿梭乔陵,蕴灵境、无灵圈、俗世均有涉足,但行得偏僻,途中遇见修士争斗一如既往地远远避开,自觉遇见争端的频率增加,却不知其后渊源。

    “开山立派”之语,清和只作玩笑话,并未当真。

    湛凌见状,郑重其事道:“试问乔陵可还有第二人能塑脉生根?只有你尚清和!你让普通人也有机会修行。”

    清和怔住,半晌后仍摇了摇头:“丹获尊者早已对你的身体调理改造并塑脉生根成功,而我只是接手略微修补了一下。对一个陌生的普通人,我无能为力。”

    湛凌语气肯定:“你可以。”长叹一声后,一语道破:“你只是担心有人殒命。”不是所有人都有湛群英那般天赋,但尚清和两次动手塑脉皆未失败,可见其掌握了关键密钥,只要有足够的试炼,她定能大范围实施该术法。

    尚清和心中亦明白,但殒命的绝不会是一人两人。她坚定拒绝了。

    湛凌问:“叔父传授与你,兴许他本指望你将此术法传承下去、造福众生?”千步峰的主人从不在意所谓的传承与声名,现在借其名头用一用也无妨。

    清和作出让步:“若你有合适的修士对这门术法有兴趣,我会将我所知晓的倾囊相授。”

    湛凌毫不犹豫地摇头:“罢了。”这种多次将生死完全交于他人之手的术法,还是不宜乱传。长生,人之所欲,不该因追求长生而被某些人恶意践踏。

    人心多变,他此刻信赖眼前人,却也未必会一直信赖她。

    十三年后,湛凌与尚清和于金沙洲的沙海相遇,湛凌身边有一女子,二十许,浓眉黑眼。清和神识先发现了二人,女子为普通人,又因识得湛凌,清和便没避开。

    “沙海有些难为她。”清和打量着女子,对方难掩疲色。

    湛凌却道:“你说走就走,可苦了阿霞。她不来沙海,这辈子便见不到你;不能见你,她便不可能修炼。”

    清和默然不语。

    湛凌继续道:“颜璃生我之时,未料到我能活两千多年;青禾拜入一剑山时,应未料到能修炼至大乘。何不给阿霞一个机会?”

    清和道:“她本可以寿终正寝,你却劝她亟死。”

    阿霞挺身而出:“阿霞不畏惧术法失败。如果您过于担心我的生命,我可以二十年后再来找您,希望您那时能出手助阿霞。”

    清和依然拒绝了。

    阿霞不放弃:“那四十年后呢?花甲之年求长生,再没有更合适的了,请您同意。”

    清和直言道:“我说死,未必术法失败致死,可能全身瘫痪、半身不遂、失明、失聪、失语……这样活着你会痛苦、会怨恨、会觉得生不如死,而你现在韶华正好、身体康健。”

    阿霞面上不认同,清和又道:“花甲之年是否更惜命,届时便知。但若初心不改,而又塑脉生根成功,你也将永远保持老态。逆转的灵药未必没有,但应获取不易。你仍会痛苦、怨恨。”

    阿霞大胆问道:“凌霄尊者曾言您飞升无望,您会痛苦、怨恨、会觉得这些年的修炼毫无意义吗?”

    清和两息后才反应过来“凌霄尊者”是指湛凌。竖起的护墙太厚,“飞升无望”四字也扎不透。清和看着她,缓缓摇头,自始至终,她都感激这场修行。

    阿霞笑道:“我也是。阿霞并非为难您,实在是只有您能帮我。如果真有一天我会因术法失败而痛苦、怨恨、生不如死,那么即使没有这场术法改变资质,我也会如此,同您没有关系。”

    清和对湛凌道:“宽恕并不能减轻你我的罪责。”

    湛凌反问:“难道你我连这份勇气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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