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晚间,夜色朦胧,星河灿烂,释离君做夜宵去了,我百无聊赖,翘着腿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乘凉,时不时瞄一眼在给泰和指星宿的度厄。
既是说星宿,最先有讲头的自然是牛宿与女宿。
世人皆爱春花秋月,此中又尤为偏爱深情却不得相守的山盟悲剧,总好似等到东风化浮萍,相思成苦情,才不算辜负了他们的一场痴心。
因而便有了代代相传的“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度厄的声音悠悠飘散在渺茫的夜色中。
我停住晃腿的动作,顿了片刻,摇摇手中的青竹团扇,“你少给泰和说这些。”
先头还说我和释离君教坏小孩呢。
度厄使劲儿揉了揉泰和的脑袋,摆摆手笑道:“小孩子懂什么啊。”
泰和撅起嘴,捂着被揉乱的头发,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瞪着度厄,看得我是忍俊不禁。
我直起身来坐在躺椅上,两手撑在身后观望漫天星河,犹豫了一下,装作不经意问道:“度厄,你晓得司命养了头神兽吗?”
“你说小清荇吗?”这刻他的心思都落在一心想往我这边扑的泰和身上,随口一答我,跟着眼疾手快拽住小孩的后衣领,扯到自个儿身前,“你小子前些个日子,还赖着我陪你玩儿,现下青刹醒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个小没良心的。”
顺了顺小孩方才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度厄又苦口婆心道:“小小年纪不要学释离,见色忘义!”
闻言,泰和停下挣扎的动作,站稳身子,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仰头嘟嘴道:“是度厄叔叔没女仙喜欢罢。”
度厄嘴角抽了抽。
我憋着笑差点就没忍住。
未见度厄辩驳,泰和颇有些猖狂起来,摇头晃脑继续道:“度厄叔叔莫慌,大不了等我长大以后给你养老。”
我“哦哟”了一声,“了不得了,度厄,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竟被你碰上了。”
度厄瞪我一眼,弹了弹泰和的小脑袋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一个两个都被那狐狸带坏了。”
我不以为然地耸肩,笑得眉眼弯弯。
泰和有样学样,也照着我的样子耸了耸肩。
度厄好一番捶胸顿足,随后往石桌上颓然一趴。
泰和趁机就溜到了我身边,将将在我膝头伏了一会儿,便猛打起哈欠来,我笑着捏了捏他肉肉的小脸蛋,让他去躺椅上睡。
夜色寂寥,泰和悠然睡熟,我思量片刻,坐到了度厄身侧的石凳上,斟了杯茶握在手心,才又试探着问道:“清荇是司命何时养的?我从前倒不知他还有这等闲情。”
度厄撑起下巴认真想了想,接茬,“这么说起来……好似是你当年渡劫后没多久,他就领了小清荇回来。啧,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日里都不准我逗下……”
我抬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你可知晓那鹿是何来历?”
“青刹,那可不是什么寻常仙鹿。”度厄懒洋洋转过身来,挑起眼梢瞥我一眼,一字一顿郑重道,“是神兽夫诸,你的死对头。”
夫诸,远古神兽之一,貌如白鹿,质净、性温顺,仰天地之灵气而存,善御水。
旁的倒也无甚,只是这自古以来善水便克火,而偏偏本上神我用的法术倚仗的就是火。
他这一开口,我哪能摸不透他的意思,“司命苦本上神我久矣,对罢?”
度厄唇边泛起一丝得意的笑,自顾自比了个“没错”的手势,“他约莫是看你不爽很久了,才一直把小清荇养在身边,青刹,你可要小心些。”
我好笑地踹了踹他坐着的凳子,“敢情他搁这儿韬光养晦呢?你少看些不正经的话本子。”
司命养着那夫诸定是另有缘由。
度厄脸上笑意不减,“你说说你们两个还真真是奇怪。”
“嗯?”
“这天上地下姻缘掰了的多了去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我见惯了,然似你们这般的委实少见。司命呢,惯来是个孤高不忌的,对着旁人,一向冷情冷心,可对着你罢,总归是做来不来绝情的;青刹你就更不用说了,”他掀眼瞧我,眸中带着点意味深长,“嘴硬心软的主儿,哪次不是帮着他说话?”
我捧着茶盏喝着,微微眯起眼,“倘若换成你,我也一样。”
度厄唇角勾起坏笑,慢慢挪到我跟前,挤眉弄眼小声道:“你心里若是有司命,我倒是可以悄悄替你们牵线搭桥……”
“有你个头!”我一拳捶在他脑门上。
“嘶,不过句玩笑话,青刹你下手恁地重!”度厄哇哇叫起来,一个没留神还从凳子上跌了下去,上面头痛,下面腿痛,一时间倒不知该先揉哪里。
我抱着胸低头看他,仍觉不解气,遂又重重踢了他两脚,“下回再口无遮拦,我这南禺山往后你也别想来了,司命暂且不论,咱俩先老死不相往来。”
“得得,姑奶奶您消消气,我错了还不成嘛!”度厄也顾不得哪里疼了,立时双手合十,贴到我面前讨好道,“青刹上神心胸宽广,必然不会同我一般见识了。”
见我无动于衷,他随即又扯了我袖子两下,“青刹,你要是不让我来,我可真没个清净的去处了,届时,凄凄惨惨戚戚,你当真忍心?”
三分逢迎七分无赖,火候把握的正正儿好,这副泼皮样儿,我到底是没忍住噗嗤一笑。
他望见我笑,眉梢稍稍一挑,也随着我笑起来。
算了,便宜他了,哪能真同他生起气来?
我这厢正同度厄玩闹着,眸光一瞥,远远便瞧见释离君端了夜宵来。
眼中不由得露出笑意,我当即丢下度厄跑了过去,就听见背后传来度厄气急败坏的声音,“好啊,原来青刹你才是个见色忘义的!”
这话不假。我抿唇笑开。
夜风缓缓拂过,风里融着淡淡的莲花香,我伸手轻轻搂住释离君的脖子,“怎地去了这么久?”
他转头垂眼看着我,笑得妖娆妩媚,“哦呀,才这么一刻,青刹上神便开始想我了么?”
小院静谧,梧桐枝桠上悬着一盏盏水红色的灯笼,烛火幽幽摇曳,落在他眼里似有潋潋风华绽开。
当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六界八荒之中,横竖我总觉着再也找不到比他还好看的人了。
耳边微热,心里却很是得意,我松开他,抢过他手上的托盘,白他一眼,“少自作多情了。”
释离君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微微地笑着。
今儿个夜宵做的是酒酿圆子,软糯香甜,度厄一碗下肚,瞄了眼躺椅上已经酣然入梦的泰和,手下毫不犹豫就摸向了剩下的一碗。
我用勺柄敲了他手腕一下,他撇嘴瞅我,委屈巴巴的模样,“怎地小孩吃不了,我也不能吃么?青刹,你也未免忒霸道了些。”
这什么腔调?我颇有些无语,冷汗落下。
“你好些说话,又没不准你吃。”慢慢凑了过去,我朝他一使眼色,小声道,“给我匀一半,咱不给释离君。”
“那敢情好。”度厄目光灼灼,瞬间恢复正常,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将要动作,却见沉沉夜幕中一道白光闪过,司命清冷如玉的身影渐渐显现。
身边的释离君搁碗轻笑,眼皮抬都未抬。
“何事?”度厄率先问道。
我也很是好奇,扭头咬着瓷勺看戏般地盯着司命,这时一旁的释离君倏然起身走向躺椅上的泰和,狭长的眸子眼波流转,抱起泰和对着我浅浅一笑,“我带他回屋去睡,你们聊。”
眼瞅着司命走近,我眨了眨眼睫,豁然开朗,顷刻间明白过来,蓦地脸颊发烫,心头喜不自禁。
这个别扭的老狐狸!
刚想追上去同他一道儿离开,度厄却死死拉住我,巴巴道:“青刹,我的好兄弟,你不会也抛下我罢?”
倒也不能真就做实了这重色轻友的名头,独自留下度厄一人对着司命,怎么着也得有个自个儿人给他撑撑场子不是?
于是我只好坐住,冲着释离君的背影大声道:“我随后就来。”
未几司命落座,空濛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晃很快便移至度厄那处,蹙眉,“你莫不是在这儿过昏了头,可还记得你应过禄存去大野泽的事儿?”
度厄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掐指算了算,不以为意道:“不打紧,这不是还有三天吗?”
我从衣襟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不卑不亢,好得很。
度厄嘚瑟着朝我挑眉。
似是意料之中的插科打诨,司命并不多说什么,只轻轻一拂袖,瞬间度厄面前就出现了一摞接一摞的公文山堆。
司命声音淡淡,“这是你前些日子欠下的公务,帝君让我来带给你。”
呜呼哀哉,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既是搬出了长生帝君的名号来,度厄满腔的愤懑只能暗暗咽回肚子里,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地蔫巴了下去。
着实是闻者心伤,听者泪流。
我方准备出声安抚他几句,司命挑起眉梢睨我,神情仍是一贯的淡漠疏离,“帝君道,三天于你,想来足矣。”
成,帝君这招委实够狠,这下子我也只能默默替度厄祈祷了,唯望他不会成为这开天辟地头一个被公务榨干的神仙。
瞧他如此之惨,我霎时心软,自然也不好再同他争那碗酒酿圆子了,于是下意识抬手遮住脸,另一只手肘撞向他的。度厄无精打采地抬头望我,一脸的愁云惨淡,怪可怜见的,我连忙悄悄把瓷碗推至他手边,一边用余光偷瞄着司命,一边朝他努努嘴。
度厄先头还有些困惑,我只能一直同他使眼色,忽地他约莫是懂了,眸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笑嘻嘻地对着我比划两下,接着便把装着酒酿丸子的碗搁在司命跟前。
“喏,青刹请你吃的,司命兄,再宽限几天呗?”
我不禁扶额,呼出一口气,无奈吹了吹眼前垂落的碎发。
度厄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