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虽说释离君那番解释简直是胡诌,但我大抵晓得了那旧梦琴的凶悍之处。
众生无明,生贪嗔痴爱憎,挂碍不破,往事封存。他日旧梦琴出,窥得往昔种种,凝结成果,再邀众生重温旧梦,但凡起心动念,或业或罪,世间诸般痛苦煎熬加身,则心神俱灭,永堕无间。
啧啧,还当真是个大杀器。
我坐在桌案前,不觉蠢蠢欲动起来,于是问道:“这东西可以为我所用吗?”
听到我这话后,释离君媚眼一挑,懒懒睨着我,“除却既晏,旁人怕是不能。”
“为何?”
“旧梦结出的果,皆是业障,凭你我的修为,尚且承不起诸多煞气,更不用说那些修为浅的,所以你若想操控旧梦,就需得有法子来容下这些煞气……”
话头猛然止住,释离君神情微怔,忽而一笑,“青刹,兴许你同它的确有缘。”修长的手指缓缓扣住我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腕上的玉镯,郑重道,“旧梦是你的了。”
那是当初既晏作为赔礼送的镯子。
这么个东西,可不就是极佳的容器。
恍然大悟,我不由得笑出声来,“那老妖当日将此送给我,必然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释离君指尖滑过我腕上玉镯,引起一阵酥麻,他漫不经心道:“倘若被他晓得了,定是要气死。”
既晏那老妖先头坑我一次,这回却栽在了自个儿手上,还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得意地瞥释离君一眼,“这东西既是到了本上神的手上,那便是我的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径微笑。
跟着屈指结印,一道灵力缓缓注入我腕上的玉镯中,我即刻会意,捻诀,手腕翻转间,一枚紫色的琉璃珠子逐渐从镯子内浮起。
我稍稍感应了下,收回,“不错,正是我梦里头那个。”
释离君眼中蕴起笑意。
我倏地想到了什么,伸手掐了掐他的腰,“当日那些珠子你也碰过了,若有什么……可不许瞒我!”
他一下抓住我的手,拈着我的手指,挨个按了按,唇角笑意渐浓,“不过些煞气,还奈何不得我,只与你不同的是,旧梦的果我碰了,散在我手中便是没了,再不能回溯。”
我哼哼,颇有些无赖道:“那我偏就是想看怎么办?”
“真想看?”
“嗯。”我扬了扬下巴,肯定道。
释离君噙着笑,伸手勾住我的腰,顷刻丝丝袅袅的莲香醉人似的缠着我,他凑近我的耳边轻声道:“既是真想看,也并非没法子。”
说罢,拂开我额前垂落的碎发,他微凉的额贴了上来,眼睫微颤,呼吸咫尺,惹得我面上竟有些痒意。
不消片刻,周身隐有点点金光现出,我闭上眼,瞬息,无数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扇上敲了敲。
幽幽金光散去,画面戛然而止,我缓缓睁开眼,从释离君颈侧抬头,便瞧见度厄环胸倚在门框上,一脸的哀怨。
“饭好了,两位还吃不?”他怪声怪气道。
释离君悠悠松开我,眼露温柔,我同他相视一笑,随即异口同声道:“吃。”
院子里,清风徐徐而来,葱葱郁郁的梧桐树下,我和释离君端来了饭菜,就在石桌上摆起了碗筷。
那厢度厄端着托盘慢腾腾地走在后头,身后还跟了高高举着酒坛子一蹦一跳的泰和。
将将接过泰和手里头的酒坛,我就听见度厄万分惆怅辛酸的声音,“青刹你瞅瞅,这叫个什么事儿,我原是想来你这儿逍遥快活的,眼下倒好,照顾完你们两个大的,还要陪这个小的,真真是命苦啊我。”
我笑着拍了拍小泰和毛茸茸的脑袋,让他去坐好吃饭,接着便给度厄倒了碗酒,玩笑道:“才干了几天活,度厄你就辛苦到把我埋了好些年的酒给挖出来了?这要是让你再辛苦几日,还不得把我整个府邸给翻个遍?”
度厄瞬间噤了声,讪讪笑了笑,随即一个劲儿往旁边泰和碗里夹菜。
泰和握着小勺,歪头看看度厄,又看看我,然后费劲巴拉地从面前那堆吃食后抬头,举起小手邀功似的笑起来,“酒是我闻出来的。”
度厄赶忙捂住他的嘴,“食不言,小孩子好好吃饭。”
瞧这做派,简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我眼皮一掀,哼笑着瞟了瞟度厄,“度厄,你可别把人小孩给带坏了。”
度厄闻言啧了一声,俩眼珠子慢悠悠往我和释离君身上一溜,故意眯起眼,极其不正经道:“怎么着也不该是我教坏小孩子啊。”
“是么?”我捧着酒碗,眉梢挑起,漫不经心地朝释离君睨了一眼,但见他长指摩挲着青瓷碗身,垂眸低笑,将将敛下的眉眼含着万千风情。
真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于是唇角忍不住缓缓上扬,我转头挺直背脊,端着酒碗跟度厄的碰了碰,笑嘻嘻看他,“你就酸罢,酸死你。”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犹未毒,最毒是青刹。”度厄翻了个白眼,一脸郁闷,仰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不禁哈哈大笑,放下酒碗,用手肘直戳他肩膀,“同你说笑呢,本上神我可是能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区区几坛子酒而已,随便喝。”说着便又给他添了一碗酒,“我惦记着上回取了你府中的酒,便宜了司命那厮,这回我院子里的酒你想拿多少都成,司命若来了,求我我都不给的,这么些单单只给你一人,如何,本上神还算够义气罢?”
这话刚落,一旁的释离君即刻抬起头来,颔首以示附和,而后冲度厄笑得是一脸的慈善柔和。
我挨过去,搭着释离君的手臂,“喏,你瞧,连释离君都觉得我说得对。”
度厄当即瞪大了眼珠,似是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手中筷子也一抖,继而痛心疾首地低下头扒饭,小声嘟囔着:“你俩沆瀣一气,我看你是能为了释离插/我两刀罢。”
“这话说得……”
倒也大差不差。
我咧嘴笑起来。
一顿饭吃得倒还算尽兴,饭后收拾好残羹剩渣,泰和变回了真身在院子里扑麻雀玩儿,耍得累了,就在花圃里晒着太阳打起盹儿来,着实快活得不得了。
小孩子就是容易满足,还蛮好养活的。
暖日和风,我趴在石桌上握着卷书看着,释离君则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替我打着扇。
淡薄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在他身上飘落摇曳,风中带着浅浅的莲香,似有若无地弥散在我鼻间,我晃着脑袋一时昏昏欲睡。
另一边,度厄挽着袖子从院子外的溪边捞起个又大又圆的西瓜,抱着几步跑到我跟前显摆起来,“瞅瞅,我今儿个下凡买的,一早就浸在外边溪水里头了。”
说罢,还用手弹了弹,圆滚翠绿的瓜身发出几声闷响,已然是个熟透了的。
这声勾得我清醒过来,一下丢开手中的书册,上手摸了摸,还是凉冰冰的,于是我竖起拇指夸赞道:“度厄你小子还挺上道。”
“那是。”度厄昂起下巴,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看在瓜的份上,那就准你下次再来。”
度厄噘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他把瓜放在案板上,我顷刻来了兴致,手腕一转变出把切刀来,跟着抵在瓜身上头。
释离君和度厄互相看了一眼,下一秒便一左一右凑在我身边看热闹。
我志得意满地下刀,却没料到,这瓜实在太熟,甫一切开,汁水就溅了我一身,搁在我身侧的释离君和度厄俩人自然也未能幸免。
度厄压了压胸口,甩了甩衣襟上沾到的汁水,伸出食指在我眼前摇了摇,嫌弃道:“青刹,你不行,换人。”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张牙舞爪地举着两只满是汁水的手靠近他,作势要往他身上抹,惊得他连连后退。
待我们闹够了,释离君便用清水浸湿了帕子替我细细擦起手来,擦完又替我了清理了下衣裳上的痕迹。
度厄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几番,睇过来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青刹上神,十指不沾阳春水惯咯。”
一脸欠揍的样子。
释离君几下干净利落切完瓜,拿出一块堵到度厄嘴边,斜睨着他,“吃你的瓜。”
度厄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了一口,眉间顿时舒展开来,咂咂嘴,才又指着释离君对我道:“瞧见没,妥妥的色令智昏。”
释离君挑眉。
我听完,捧着瓜弯腰狂笑不已,释离君又来替我抚背顺气。
落在度厄眼里,他不住摇头嘀咕,“啧啧,这便已是昏得不能再昏了,简直鬼迷了心窍。”
我吃着瓜眼珠子转了转,对着释离君挤了挤眼睛,在他耳边悄声道:“看我的。”
忽而一抬头指着度厄身后道:“司命,你怎地来了?”
度厄立时转身。
释离君幽幽望着我,眼中全是笑意。
“没见着司命啊,好你个青刹,又在耍我!”度厄方要回头兴师问罪,我手中的瓜皮一丢,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后脑勺。
“偷袭我?”度厄两下吃完手里的瓜,呲牙笑着。
我一看情况不妙,趁势躲到了释离君身后,两手勾住他的脖子,从他脖颈处抬首,仍不忘挑衅度厄,“来啊。”
度厄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手里的瓜皮飞来,我头一低趴在释离君背上,释离君避也不避,懒懒一拂手,那瓜皮便直接甩了出去。
却也是巧了,砸到的恰好是花圃中睡得正酣的泰和。
“怎么了?”泰和化作人身,揉了揉眼睛。
度厄干咳一声,整襟危坐。
我松开释离君,坐下来朝泰和招招手,指着桌上特意给他留的瓜道:“泰和,来吃瓜。”
泰和眼睛溢出光彩,登时奔过来,一骨碌爬上我的腿,乖乖坐在我怀里吃起瓜来。
小孩子啃得一脸的汁水,我笑着给他擦擦嘴,问他:“甜吗?”
他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接着又把啃了几口的瓜送到我嘴边。
委实架不住小孩子的热情,我咬了一口,释离君倾身过来给我擦嘴。
泰和一脸的纯真地望望我们,又够着去瞅一个人默默吃瓜的度厄,一番若有所思后,笃定得出结论:“度厄叔叔好可怜。”
“为何这样说?”
“都没人给他擦嘴。”
度厄险些气晕过去。
可真乐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