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伏杀
南安国,南林郡,太守府。
覃义仁正坐在公案前处理着堆叠如小山的文书,忽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破窗而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晕倒在地。覃义仁吓得身子不自觉往后一退,待看清楚那人面容后,大惊失色道:“来人!去请郎中!去请张大夫过来!”
倒地那人正是中土儒门下派的重要人物——周自清,覃义仁怎能不急?要是真出了什么大碍,他一家老小都不够陪葬的啊!
一炷香后,躺在床上的年轻书生醒了过来,他伤得好像并不是很重,只是此刻脸色还很苍白。看到眼前神色关切的太守大人,他勉强笑了笑,随即沉声道:
“来人应该是剑宗之人,至少有一个域境,为首几人似乎有什么秘法遮掩住了气息。还有一众弟子,这些人身上那股凌厉的剑气假不了。他们看样子是往东华县边郊去了,本来我欲再度跟上,但是在我还想查探的时候被人偷袭得手,耗费了一些代价才脱身的。速速上报阳陵!一定要查清楚他们的目的。这等阵容,要是任其妄为,必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覃大人,还请拿纸笔来,用我儒门的传信手段更为保险些。”
“不用了周先生,还请歇着,您口述,我来代笔就好。”覃义仁连忙拿来纸笔,说道。
此时的覃太守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如何失态,但稍微颤抖的纸张已足以说明他心中的惊骇——一品域境!这是何等强大的存在!整个南安国估计都找不出几个能与之匹敌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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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东边,木屋。
一道伛偻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院子里,他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拿着那把破木烟斗,步履蹒跚地来到屋檐前。随后静静地立在那里,旁侧便是一把有些年头的太师椅,看上去老人并没有坐下歇息的意思。
此刻正值秋日午时,一轮大日高高地悬挂在穹顶之上,耀眼又炙热,叫人不敢直视。可院子外的老人此时正费劲地微微仰着头,布满褶皱的眼皮几乎遮住了浑浊不清的双眼,虽如此,他那微眯着的双眼仍是直勾勾地注视着那轮炽阳,丝毫不避强光。
老人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什么,好像并不能看出什么,最后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良久,老人缓缓收回仰望穹顶的目光,白眉低垂,轻轻放下烟斗,双手有些颤抖。最终转过身去,烟雾缭绕的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霎时间,那道佝偻的背影仿佛又被什么东西压了一压,更弯下了几分……
“笃、笃、笃……”院子里响起了沉闷而有失章法的手杖触地的声音,老人的心从未如此这般的不平静,就如这越来越无常的天时一般。
原来是你啊,怎么是你啊!小家伙……
不远处的卵石小路上,叶青儿本来急匆匆前来的步伐不由得一顿,她静静地看着那道转身折返的沧桑背影,看上去好似全都是失望与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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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岭山脉,桃木林。
日头已经些许西移,阳光一束一束地穿梭在这片树林里。溪水潺潺,成片的桃树分布在小溪两侧,由于此时正值秋风瑟瑟的时节,遗憾不能见到漫天的桃花,只有阵阵的秋风捧起落叶又洒落人间。
一行人疾掠而过,带起一阵强风呼啸而过。眼见着前面约莫十里便到了黄旗山一带,忽然,为首的其中一道年轻身影骤然停步,低喝一声:“且慢!”
最前方的老人闻言回头望了一眼,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都停下身子。
“小子!不是说不出一炷香便能到了吗?你又在磨叽什么?赶紧解决这档子破事,老子没工夫在这鬼地方陪你耗!”
人群中显眼的那个矮小男子冷笑出声道,说完便要接着往前掠去。另外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也是皱着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前辈要是想死得快一点,便速速前去,小子不会拦着。”面若冠玉的少年闭着双眼,像是在感应着什么,看都不看正欲离去的矮小男子,只是淡然出声道。
领头的老峰主闻言神色一凝,缓缓来至少年身前,目露询问之色。
旁侧一直未曾说话的中年男人一把拦住了正要发作的毒蝎,面色沉下,语气不善地说道:“曹小先生可是有什么发现?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听听看?莫不是位置错了,前面根本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还请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可说不过去啊……呵呵。”
话已至此,可少年仍旧是置若罔闻,紧闭双眸。
中年男子见状,周身也泛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老峰主宗旬眼见气氛有些微妙,不得已出声劝道:
“二位还请稍安勿躁,曹小先生既有此举,定有他的道理,此刻不宜打扰他。况且……我们此次寻到目的地,只能靠小先生,不是吗?任务若未完成,二位回去也不好交差吧。”
闻及此言,中年男子周身的气息缓缓收敛,深深地看了一眼闭目的少年。一旁的矮小男人烦躁地双手抓地,狠狠地往身侧吐了口唾沫,火冒三丈地喊道:“他娘的!不就是杀个没有修为的蝼蚁么?苏胤龙不应该早就死了吗?!也不知道门主为何交给我们这个牛刀杀鸡的差事,就因为这地方难找?!”
身后的一众衣着服饰瞧着是剑宗弟子的人见到此人有些疯癫的举止,不由得都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忐忑不安。
“门主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我没资格质疑。”中年男子淡淡地说道。
“道理、道理!全都有自己的道理,难道老子……”矮小男人抓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够了!毒蝎,不想死就给我闭嘴!”中年男子毫不留情地厉声打断道。
就在此时,少年蓦然睁开了双眼,缓缓说道:“要我给一个交代?没什么不能说的,大约四年前,我们的人找到了那个地方。虽然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但他们在那儿留下了一个隐晦的坐标,所以此行我才有把握找到那个地方。然而,里面的人好似有所戒备,如今在旗峰山周围我感应到了至少两座阵法的气息,我们贸然前去必然会中此圈套。”
“阵法?”老峰主皱了皱眉,正欲问道阵法强度具体如何——
“就一个破阵法,能拦住我们不成?笑话!”
老人再次被一旁的矮小男人冷声打断,再度皱了皱眉,脸上流露出厌恶之色。这一切都被中年男人看在眼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少年,静待下文。
“至少有一个上乘奇门阵和一个大乘围杀阵,坐镇阵法的人很可能是一位甚至不止一位域境强者。前辈,要不您先行替我们前去探探路?”少年语带讥讽地斜瞥了一眼矮小男人。
听闻此言,其余三人顿时面色凝重。
域境!虽然三人对前面提及的阵法并无半分了解,但若是有不止一位域境拦路……事情可就棘手起来了。
“曹小先生,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法进入那地方了吗?或者,有没有其他入口?”
沉默了一会儿,老峰主还是沉声问道。
“呵呵——后手当然有,关键就是一年前的那个隐晦坐标。而且……我还能让前方布阵拦路的人毫无察觉!”少年微微仰起头,嘴角上扬一个弧度,平静说道,
“劳烦各位为小子护法。”
随即少年拱手一礼,就地盘膝坐了下来,手掌翻出一块其貌不扬的灰色晶石,闭目默念。
老峰主注视着眼前少年,诧异他先前的自信言语的同时,神色若有所思。另外一侧的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忌惮。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眼看着日近西斜。
但这次,一向急躁的矮小男人却也没有暴跳如雷,他一脸戒备地凝聚出真气弥漫周身,不断环顾着四周。一旁的中年男子和老人也都开始聚势,域境强者的气息犹如缓缓觉醒的酣睡猛虎一般悄然散开。
周遭空间在急剧扭曲着!而且这方天地的空气愈来愈炽热,众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庞大的烤炉当中。
蓦然间,盘坐中央的少年猛地睁开双目,瞳孔中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
下一瞬,这片土地隐晦地浮现出忽明忽暗的纹理,一抹强光过后,众人竟然消失不见。只留下周围明显有人来过的痕迹以及一簇杂草旁两道深深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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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峰山,山脚下。
一位中年儒士盘膝而坐,而另一侧则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宛如石像一般伫立不动。但此时的悬剑男子缓缓睁开眼睛,似有些困惑,又隐隐有些不安。
“李哲,为何迟迟不见人来?难不成,他们根本找不到来此的路?”余天终于忍不住疑惑道。
“不,他们一定会找到这儿,上次擅闯小镇的那几个人都是死士,定然不是巧合!”静坐许久的儒生语气虽然十分坚定,但睁开的双目还是略带不解之色。
忽然间,儒生悚然一惊,神色大变,急促道:“空间波动!是何阵法如此隐晦!坏了,他们直奔小镇而去了。”
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究竟是如何知晓他在此埋伏,更无法理解以他的阵法造诣竟无法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布阵。
悬剑男子也是神色变化,正欲与儒生一道返回小镇。倏尔间,一柄软剑从暗处欺身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方粘稠不堪的领域笼罩二人,二人的移动速度和反应速度竟是瞬间慢了下来。
域境!余天神色一凝,随后猛然拔剑格挡,但那把阴险至极的软剑仍是刁钻地刺向他的心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余天周身积蓄的剑气猛然散开,软剑最终不得已偏移少许,刺中余天的左肩,带起一蓬刺目的鲜血。软剑一击没有功成,又迅速隐于黑暗,自始至终,余天居然连袭击者的脸都没有看到。
另一侧,一道矮小的身影凭空出现,一掌拍向儒生的心口,事出突然,儒生根本没有时间躲闪,只得侧过身子避开要害。“砰!”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印在儒生的右胸,儒生狠狠倒飞而出,砸在石壁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准域境!李哲其实反应已经够迅速了,愣是没有想到此人会凭空出现,甚至一旁的领域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缓过这一会儿,余天的浩然剑域终于得以展开,瞬间便压过了那道漆黑黏稠的领域,并成功地将一旁欲对李哲乘胜追击的矮小身影逼退数步,但却是始终无法迫使漆黑领域中的那个软剑的主人现身。
“你们是何人?”余天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桀桀——来要你们命的人!”另一侧的矮小男子发出怪笑声,身形迅速向靠在石壁上的儒生掠去。
趁你病,要你命!
就在矮小身影即将冲到儒生面前时,忽然他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刚刚的地方,他一愣神,周围的景象忽然层层叠叠,一瞬间的扭曲又一瞬间恢复原貌,但眼前的儒生早已消失不见。前方的石壁骤然向前倾斜,直直地碾压而来,矮小男人本以为尽是幻象,不曾想下一刻便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泰山压顶的撞击感,压得他吐血倒退;一旁的树枝上的叶子全都飘落而下,在他的身上划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原来,李哲方才倒飞之时刻意选择了偏向之前布下阵法的一方天地,这才使这矮小男人着了道,陷入了重重杀阵当中。
正在与神秘袭击者对峙的余天眼见矮小男人深陷阵法,立马分出一道剑光斩向那矮小身影,匿于黑暗当中的中年男子见状连忙强行拦下那道剑光。由于他此刻的域境是极不稳定的,因此为拦下剑光不得已负了伤。余天何等机敏,瞧见破绽立刻递出一剑,黑暗领域顿时被消融大半,他正想乘胜追击建立优势,忽然神情痛苦,赶忙分出大半心神来压制悄然侵入心脉的丝丝缕缕黑气。
毒!刚才那柄软剑剑尖淬了毒!想到这儿余天神色彻底阴沉下来,耗费大量心神压制化解剧毒的同时,还要面临不知何时不知何处便偷袭刺出的阴险软剑,已是自身难保。
如此擅长暗杀、用毒!究竟是何方神圣?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另一侧的李哲本来也正要配合阵法以雷霆之势彻底镇压矮小男人,但也是猛地一口黑血咳出,面容扭曲,一道道黑线爬上脸庞。他的情况便更为糟糕了,余天是实打实的域境,有剑意护住五脏六腑,压制这剧毒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但他只有借助他那卷古书才能有效压制剧毒,而古书此番又作为阵法的重要核心所在,他不愿白白浪费镇压那人的机会。因此,他只得原地盘膝坐下,尽全部修为去排出剧毒。
一时间,局面竟有些僵持住了。
本来布阵伏杀的两人,如今居然成为了反被袭杀的对象——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