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疫苗出来了

    2021年2月14号，星期天，大年初三，情人节，无论提哪个日子都有理由歇一天。老天爷助兴，从夜里开始，给西雅图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一年到头，每周七天，苏潼青没有一天可以睡懒觉的，礼拜六早上自己跳舞，礼拜天早上丸子要上中文课。今天星期天，照例有中文课，卫老师体谅大家本来过年就不放假，给大家放假一天。不过，苏潼青在老时间还是照例醒了，没得懒觉睡，说明年纪确实大了。

    她像往常一样拉开窗帘，突然发现窗外的一切银装素裹，所有线条都被勾勒了很粗的白色线条，瞬间露出憨憨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着高光，苏潼青站在屋里，透过红色的窗花看茫茫雪地，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西雅图虽然几乎年年冬天都会下雪，或大或小，或长或短，这么厚还是很少见。而且苏潼青住在平地上，一般这里下雨，稍微高点儿的小山上都会下雪，现在平地上的雪都这般壮观，更不要说海拔高一点儿的地方了，估计又是几天出不了门。

    早上八点，院子里依然静悄悄。雪还在下，白色的雪花羽毛一般，洋洋洒洒，不慌不忙地从天上飘落。它们并不想走简单的直线，没有任何表情、直卜楞登地垂直降落，那是雨才会做的事情。雪花留恋天空，希望能尽量在空中多停留一会儿，于是便有了万千姿态，婀娜多情。它们从容地俯瞰着大地万物，一点都不着急。它们成群结队，一点都不孤单。

    苏潼青跑上楼，叫醒丸子和背心儿。丸子听到下雪了，还很大，眼睛一下子睁开。背心儿听到下雪了，还很大，闭着眼睛嘟囔着知道下雪，让苏潼青帮他把窗户拨开，眼睛睁开一半儿，看了几秒又闭上，翻了个身，说躺一会儿再出去。

    苏潼青从背心儿屋里出来时，丸子已经跑下了楼，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哥哥穿小了的黑色背带滑雪裤，一边穿一边让苏潼青再帮她找其他的滑雪行头。这孩子，平时让她找个东西，不是慢就是找不着，可没这么利索。搬到西雅图的那一天是秋天，苏潼青听朋友说这里冬天雨多，但是可以去山里滑雪，是个可以躲避阴郁，享受晴朗自然的好去处。可是那年冬天他们忙着在阴雨中到处看房子，直到第二年夏天才给两个孩子报了滑雪学校的名，搞清楚需要准备什么，来年一月份才开始正式上滑雪课。滑雪也是个挺烧钱的项目，装备一大堆，有的最好买，有的可以租，这个年纪的孩子年年变样儿，所有装备几乎年年需要换。加上年票学费来回汽油，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主要是还要乘上2。赶上暖冬，雪不好的时候，雪场会把年票的一部分钱转到下一年继续用。就这样，两个孩子一起滑了四五年以后，丸子脱离小迷糊状态，不再是哥哥做什么她也得跟着做什么，突然发现已经不那么爱了。不过也有相反的案例。汪洋为了看大雪山上的娃，找了个成人滑雪学校上了两年课，在五张儿的高龄又学习了一项具有一定难度的新运动，并且有点儿上瘾的趋势。所以最近两年一到雪季的周末，男的去滑雪，女的在各种暖和的屋里歇着。代价是一次桡骨远端骨折，苏潼青有时候就会有点好奇，不是遭遇这么冷门名字的骨折，就是被猫头鹰袭击了脑袋，还有一次撞到车库门，鼻子下面的一块肉掀了起来，血流了一地。这位男同志看上去也并不算特别活泼淘气的那种啊！苏潼青自从若干年前在北京南山滑过第一次雪，摔到把自己气死，当场发誓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回，她真的履行了诺言。她突然发现自己爱好不少，多数都是发生在室内，对于一个既不喜欢冷又害怕速度的人来说，她怎么可能爱上滑雪呢？人与人之间喜好的差异真是太大了。

    丸子穿戴整齐，把哥哥的雪镜从脑门上拉下，拖着新买的雪橇走到车库门口。她望着平整完美的雪地，有些不忍破坏，犹豫了几秒，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了上去。

    苏潼青跟丸子在院子里玩儿了一会儿，拍够发朋友圈的照片就想进屋了，还有很多活儿要干。所以她的朋友圈虽然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其实经常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摆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角度找好，就可以抹去一切不好听的背景音、各种不好看的画面、唧唧歪歪不和谐的争执抱怨以及由以上各种因素造成的七零八落的好心情。苏潼青经常为自己发愁，最近若干年，好像没有任何时候是可以简简单单、心无旁骛地傻玩儿的，她的心里老有事情，老有还没做完的事情，老有还需要做的事情。最近听到一句话，只有不需要为别人负责的人活得才最快乐，最洒脱，很对。

    苏潼青推开屋门，把沾着雪的靴子脱在门口，羽绒服抖一抖挂起来，然后走到阳台窗户前。院子不大，却因为有了一个丸子、也只有一个丸子而显得大了很多。丸子身穿一件大红色的抓绒外套，梳了两个小编辫儿，因为好戴帽子，雪地里，格外显眼。她正不厌其烦地一趟趟从小坡上坐着雪橇滑下来，拖上去，再滑下来。正着坐，倒着坐，侧着坐，躺着，趴着，大头朝下，直到想不出新的朝向和走向。这是个很会自娱自乐的小孩，总有想玩儿的东西，总想尝试新的节目。背心儿从楼上下来，依然有些睡眼惺忪。他走到苏潼青旁边，看着雪地里的妹妹，发了会儿呆。他问苏潼青穿在滑雪服里面的那层里儿在哪里，然后问新买的铲雪撬在哪里。苏潼青很夸张地歪头看着背心儿，呦！都知道干活儿了！

    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平时院子里也见不到什么人，这会儿才突然发现怎么冒出这么多孩子。他们三个一伙儿，五个一群的，全在中间空地里玩儿雪，施展着各自的十八般武艺。苏潼青一边和馅儿，过一会儿到窗口看一眼。丸子几乎没怎么挪窝，任身后各种型号的雪球在空中飞舞，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跪着坐在雪地里，很专心地，不知道在鼓捣着什么。背心儿在门口的行车道上，用铲雪撬一下一下推着雪，门前已经差不多快清干净了。中午吃包子肉龙糖三角，这仨是一套，每次一定同时存在，满足爱吃肉的爱吃皮儿的爱吃咸的和甜的的胃口。如果再有现成的豆馅儿，就再来几个豆包，有时候苏潼青也会拧几个葱油花卷。豆包和花卷不是每回都出现，属于即兴客串的嘉宾。

    今天没有任何客串的嘉宾，苏潼青只和了300克面，不想包太多，无论做和吃都可以速战速决。她把两个大蒸笼放到加够水的锅里，盖上盖子，开始二发。背心儿已经差不多把门口的雪铲完，换汪洋铲邻居家的和公共便道上的。苏潼青看到lynn在院子里，正在给老二弄头盔，穿上羽绒服和靴子跑出去，顺便过会儿叫丸子回来吃饭。

    几天没见，lynn把头发剪了，不到肩，圆蓬蓬的，比之前随便扎在脑袋后面的马尾利索了很多，不光是显得头发多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最近几年，跟苏潼青年龄相仿或更年轻的女朋友们，一个爱整牙，一个爱剪头发。lynn从小没有受过四环素的侵害，牙齿也比较整齐，所以只中了其中一项。她们剪掉曾经染过烫过的长发，回到最简单的当初，有种铅华洗尽的从容、安静和释然。

    lynn家老二也拖着个雪橇往草地的坡上走，她的雪橇跟丸子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costco每年冬天的经典款。苏潼青问老大没出来？lynn伸手往远处指了一下，正在跟别家小男孩一个战壕，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雪仗打得正欢。她说郑光辉头几天刚说得去homedepot买个铲雪橇备着，结果还没等去就下雪了。今天肯定是出不了门，即使能开出去，店里估计也脱销了，问苏潼青能不能借他们家的用用。她说最近时不时就会各种渠道看见有富裕的快过期的疫苗，叫年龄限制以外、不是规定行业的一线工作者去打。因为郑光辉对疫情特别敏感，总是疑神疑鬼，稍微哪儿有点儿不舒服就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招了，所以lynn一看到这类消息就赶快告诉郑光辉，但是每次不是疫苗没有了就是假消息，lynn还落一身埋怨，可是下次她再看到时，还是会忍不住告诉郑光辉，万一是真的呢！苏潼青当然得帮着lynn埋怨郑光辉了，说这个人也是，明明人家是好意，肯定不是故意拿你开涮，查一下又不费什么事，即使没有也犯不着埋怨人家，万一有呢，谁让就你那么害怕的？！苏潼青问lynn有没有发现疫情开始以后，反倒是平时看上去不管不顾五大三粗的男的怕得不行，女的一般都比较淡定，是不是因为这就是他们此生经历过的最大的事儿了？所以才会那么害怕。lynn想了想，说自己的顾客里还真是有好几个，然后细数了每个人的奇葩行为，两个人笑作一团。八卦不好，但是却好开心。

    苏潼青看看表，二发应该差不多了，叫丸子准备收工。丸子招呼苏潼青和lynn过去看她的作品，一个带杯子座的极简沙发和一个盖了多一半、尚未封顶的爱斯基摩人的小冰屋，苏潼青这才明白为什么早上非要找那个绿色的方塑料盒子。沙发细致光滑，比例美丽，没有一处死角。冰屋缝隙均匀，过渡圆满，如果可以永远保留就好了。苏潼青给丸子的作品拍了照，也只能这样保留了。

    最近一个多月的新闻、社交媒体和帖子都是疫苗的事儿。新冠疫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来并且经过紧急审批很不容易，谁也没想到接踵而来的分配和运输也都成了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件件棘手。一月份开始，各州和地方卫生部门就在一边应对确诊激增和破纪录的住院治疗，一边努力实施大规模的疫苗接种计划。但是，人员短缺和预算缩减都使疫苗的接收、储存、分发、跟踪、管理以及监测个人不良事件的工作变得意想不到的复杂。由于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把决定疫苗接种优先顺序和在冰箱中存储剂量的责任下放给了各州，不少疫苗因为管理混乱而被丢弃，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时真是觉得又可惜又可气。从上到下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只希望每个做决策的人都能尽快意识到错误，然后尽快改正，及时止损，向好的方向发展。做不了决策的人这种时候生气着急埋怨都没有用，最难的时候应该已经过去了，只能继续耐心等待。

    微波炉上的闹钟嘀了一长声，到点了。苏潼青走到炉子边，把火关掉，伸手去揭蒸笼盖子。揭盖子的时候，脸、手、胳膊的位置和运动轨迹需要特别注意，稍不协调就会被蒸汽嘘着，疼痛灼热的强度完全不亚于直接被火燎一下子。虽然面食这个工种苏潼青已经比较频繁地从事了好几年，一发和二发的状态可以比较有把握了，每次揭开盖子之前依然有种即将打开盲盒的期待和忐忑，老司机偶尔也会出个这样那样的小事故。盖子揭开以后就是选美大会，苏潼青会把每个白白胖胖的食物仔细端详一遍，然后挑出最漂亮的一个，有时候也会是几个，并列第一，各个貌美如花，难分胜负。出事故的时候当然就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苏潼青是典型的外貌协会成员，绷着脸，把这些不争气的歪瓜裂枣们直接摞着捡到大盘子里，叫孩子拿碗拿筷子拿醋，这种时候只强调味道就可以了，谁议论外貌跟谁急。

    新闻里说拜登政府刚刚宣布再采购2亿剂莫德纳和辉瑞疫苗，使目前的总购买量达到6亿，足够为3亿人接种疫苗。苏潼青的朋友圈最近时不时就会看到周围朋友或者朋友的父母、家人接种疫苗的消息，现在能先打上疫苗的绝对可以当作资本显摆一下。有的拍场所，有的拍针，有的拍卡，各种花式得瑟，还真挺让人羡慕。因为潜台词就是，曙光出现，疫情终于有希望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