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初遇《兰亭》

    苏潼青最近跟国内同步追《三十而已》，每天youtube两集，周末休息一天。今天看到钟晓芹最爱吃巧克力蛋糕的一段，触到了苏潼青那颗同样深爱巧克力蛋糕的心，也给自己做了一个。

    这部电视剧凭什么火？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答案，肯定是跟自己的经历和关心的事情有关。让苏潼青印象最深的是王漫妮在情场和职场都失意后，终于决定离开漂泊多年、五味杂陈、留下笑声与骄傲，也浸满泪水的大城市，回到小桥流水的家乡小城，想就此安定下来，重新开始平静的小日子。但是多年在外，无论习惯、喜好还是思维方式，方方面面其实早就远离了家乡，反倒是上海这个第二故乡的点点滴滴早就渗入血液，影响并重塑了她的三观和思维方式。王漫妮家同一条街上有一位理发师，也曾经在大城市呆过几年，然后回到家乡，一直单身，他看出王漫妮并不是衣锦还乡，而是逃回来的。他告诉王漫妮曾经租他房子的一个海员，漂得累了，也是打算安定下来，可是没住多久就又回到海上。理发师说，几乎每一个离开家乡的人，其实从离开的那一天起，可能就再也没打算回来。曾经沧海难为水，当你看过更广阔的天地，尝过更丰富的味道，走过更坎坷曲折也更多彩的路，体会到未知未来的惊险和刺激，可能就再也回不到一辈子一眼望到头的踏实和稳定。其实很难说哪个更胜一筹，旅程本来就是一种选择和经历，就像王漫妮那个分了手的男朋友在船上邀她一起去冰岛看极光被拒绝时跟她说的，跟我去，也好，不跟我去，也好。不一样的好。

    苏潼青的巧克力蛋糕比钟晓芹的稍微复杂一点儿，是个金钻。自从好奇害死猫地做了第一回，一边做一边还感慨这得多闲得慌了才会给自己找这个不痛快？结果是心里嫌弃它的所有麻烦，每过一段时间竟然还会有些想念，也说不上为什么。概念简单，整体是个大吐司形状，里面是个面包，外面裹一圈蛋糕，所以切下厚厚的一片，可以同时吃到稍有韧性的面包和细腻绵软的蛋糕。一般为了让里外不同，不仅质地要区分开，颜色和味道也要有所对比。如果里面的面包是香草的，外面的蛋糕就做可可，也可以倒过来。当然还可以有各种发挥，里面抹茶外面巧克力，里面咖啡外面香草，很多种组合。金钻在苏潼青看来，也是属于一种主要为了消遣的食物。目的当然很重要，必须是自己爱吃的，但如果只图目的，大可分别做一个面包和一个蛋糕，那样会简单得多，对于制作者来说，选金钻显然是图它复杂耗时却最终令人感到治愈的过程。等待、担心、一点不确定、再等待，最终下刀有定论，心满意又足。

    自从开始画画写字，每个礼拜2个小时而已，苏潼青却觉得时间比往常更加飞速地消逝，因为她总是感觉刚上完课，还没来得及按照一直设想的那样，心平气和，款款坐下，放上一段中国古典音乐，慢慢悠悠喘上两口气。待气定神闲，再缓缓拿起笔……别慌，还没完全沉浸在那股暗暗的粉色花香里，任思绪就此蔓延，然后轻轻扯一下细细的棕色缎带，再拨动画轴，一幅织锦缎画卷徐徐展开，眼前便是那稍显古旧却依然楚楚动人的出水芙蓉图了……醒一醒大婶儿！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作业在哪儿呢？真实的画风是，苏潼青眉头紧蹙，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钟，发现还有一个来钟头上课，赶快按了一下“保存“，然后冲到厨房，把发好的一块面胡乱揉巴几下，再看看表，发现上课前已经来不及下一步了。她把面“啪“地一下扔到不锈钢盆儿里，盆子被砸的歪了一下，咣啷咣啷转个没完没了，转的苏潼青心烦意乱，一把伸手按住，糊上保鲜膜，推到一边，然后慌里慌张连拉带拽扯着丸子一起慌不择路地坐到桌子前，抄起纸，倒点儿墨，shoot还溅了一手！苏潼青举着手机，上下一通乱翻，终于找出上礼拜老师留的作业，然后一边照葫芦画瓢，满脑子却都是一会儿到底做整个吐司还是一个个小面包，背心儿下午说晚上吃什么来着？以及刚才干了一半的活儿夜里要交，刚刚有个词儿只改了一处，一会儿别忘了所有文件统一一下……苏潼青几乎每次上课前都要经历类似的场景，直到网课连线跟老师打招呼，整个人才能再次貌似恢复平静状态。刚开始上课时，苏潼青计划的是每星期除了老师留的作业，至少还要跟丸子再写写画画一两次，好像也就执行了一俩礼拜，便全都抛到姥姥家，变成现在这样每周疲于赶作业，苏潼青怎么也想不明白大放假的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

    写了几节课的《圣教序》，宋老师开始把字帖换成《兰亭序》。文章和字都出自王羲之，背景是1600多年前，四十几号有头有脸的人约着跑去绍兴附近一个有山有水有河流的地方开大爬梯。那会儿的知识分子聚会规格很高，人家才不稀得伸个剪刀手举个美颜相机拍拍拍然后发朋友圈呢，也不稀得一边喝酒一边侃大山，不够高级不够雅，人家是要一边喝酒一边即兴作诗的，然后大家一起吟诗抒怀，寄托情感。王羲之是主办方，又是个大v，所以受大家委托，为他们的即兴诗们作个序，《兰亭序》由此诞生。这么看来，那会儿当个文人比现在难多了，出口成章只是起步价，个个肚里都得干货满满，真金白银，真材实料，随时张口就来。要不然那么多人现场秀，山里信号不好，也没法上网查，即使可以查，被人发现爆了光怎么办，咱文人脸皮儿薄，丢不起那个人。文章很短，只有28行、324个字，洋洋洒洒，谈古论今，感叹人生，展望未来。如果说现场发挥光写个文章或者光秀个书法也都还可以努把力够一够，两样凑一起同时都做到那么优秀就是凤毛麟角了。324个字里包括20个“之“字，无一雷同，或大气潇洒，或短暂急促，或隽永，或调皮，是《兰亭序》最显著的特点之一。不光是”之“，每个字都有各自的美好，也有各自的脾气，看似不经意，随随便便划拉几下，可是自己划拉出来的和人家划拉出来的怎么就能差那么远。形似已经很难，即使勉强相似，也学不来内在的筋骨。既有力量感又丝毫不会觉得生硬同时还可以飘逸流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所以《兰亭序》既有“天下第一行书”的美誉，更是被宋代书法大家米芾称为”中国行书第一帖“。后来王羲之自己又写过很多遍《兰亭序》，竟然再也没有一幅能够赶上首秀，应该是跟当时的山水、心情和兴致有关，哦对了，还有那喝到正好、助兴的酒。

    宋老师带来的《兰亭序》仿佛为苏潼青打开了一扇镂空雕花的中式木窗，她第一次从心底感受到书法的韵味和美。相比之下，小时候写的那些个字只能算是交差，并不能体会到太多的美感。也可能因为年龄不到，还不具备欣赏水墨丹青之美的能力，就像小时候我们并不太会欣赏风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那么点儿阅历，看到同样的山山水水时眼睛里脑子里才会有那么点儿内容。不过小时候如果从来没有接触过，长大以后可能也并不会往这儿想。她很庆幸当初给丸子报了这个班，误打误撞，自己倒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丸子喜不喜欢、学到多少都是次要的，可能要到几十年以后才会看到结果，或者根本没有结果，都未可知。大人能做到的就是埋下种子，然后高高兴兴玩儿自己的去，开不开花就是它自己的事儿了。不用期待，不必强求。

    苏潼青把一大盆倔强支楞的豌豆尖从水里捞出来，这在美国应该也跟韭黄一样算得上奢侈品了，青菜中的战斗机，同样是苏潼青四十岁以后才开始爱上的。第一次吃豌豆尖是苏潼青上中学的时候，那是第一次跟爸爸回四川过年，只留下两个印象，一个是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不停地吃东西，屋头吃，别家屋头吃，该（街）上吃，吃到吃不动依然在吃吃吃。第二个印象就是南方冬天浸到骨头里的冷。那是苏潼青第一次在没有暖气的地方过年，被很多事情惊到。进屋不脱棉袄，当然出门也就不用再穿，那个棉袄是要从起床穿到睡觉的。大冬天窗户大敞着。外面比屋里还暖和。以及每天睡觉前好不容易把脚在热水里泡热乎了，等到开始睡觉的时候又冷了，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睡到第二天早上依然是冷的，而且一晚上不敢动窝，因为稍微动一动，手脚伸到没有捂热的地方都会激灵一下子。睡个觉，精神高度紧张，比不睡还累。也是那次，苏潼青吃到了很多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豌豆尖便是其中之一。那会儿她不喜欢吃任何绿色的菜，自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都说豌豆尖那么好，她只觉得是在吃土，完全不明白这个豌豆尖尖对于四川人的意义。当然，那股土味如果跟鱼腥草比起来简直就太不值得一提了。她永远也忘不了第一口鱼腥草吃到嘴里开始嚼的感觉，后来她看过一篇专门讲鱼腥草的帖子，说一口就能吃出孕吐的感觉，这文章肯定是个男的写的，苏潼青向老天爷保证，有鱼腥草，孕吐根本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