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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快乐的洗牙师;国画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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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潼青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提醒她去洗牙的短信。

    因为疫情,每年两次的洗牙停了一次,终于随着华盛顿州进入第二阶段恢复了。苏潼青第一时间约了第一时间的洗牙,对于一个重度咖啡爱好者来说,这个项目对于她来说是刚需。

    洗牙师是个名叫玛丽的老太太。美国人的名字也是分时代的,现在哪还有小姑娘叫这个名儿的,就像中国人的名字,现在的孩子名字选的字也都和几十年前不是一拨。苏潼青觉得玛丽看上去有六十多,但是应该没有六十多。她性格开朗,很爱聊天儿,可是面对一个全程都在仰着头张着大嘴的“病人”来说,她的“聊天儿”基本上就是自己说话,只不过会获得一些“嗯嗯”、“噢噢”或者睁大眼睛的回应而已,病人还戴着副墨镜。玛丽心思细腻,服务总是很周到。每次都会用微波炉加热一个自己做的装满米的长条布袋子,问苏潼青要什么味道的精油,在布袋子上滴几滴,然后搭在苏潼青的脖子和肩膀上。玛丽坐下来以后会问苏潼青想听什么音乐,说随便还不行,必须说一个喜欢的。音乐放好,玛丽拿棉签儿从一个小盒子里挑出一点椰子味的膏状物,糊满苏潼青的嘴,以防嘴咧得过大有什么不测。对于一个常年离了唇膏就活不了屋里车里包里到处都是唇膏星人来说,苏潼青表示非常欢迎。

    玛丽每次都会跟苏潼青说一些很有营养的话,远不是不咸不淡说不说都一样的美式寒暄。她告诉苏潼青用什么牌子的牙膏专门针对牙齿敏感,她建议苏潼青给自己和孩子都要补充维生素d,因为生活在西雅图的人民都需要。她说维生素d会让人心情愉悦,自从她的男朋友开始吃维生素d以后,活力四射,更喜欢干活儿了,每天都哼着歌。

    苏潼青是在奥斯汀办公室上班的时候第一次听一位五十多岁的法国女同事说自己的“男朋友“,当时还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因为在国内时从来没有听过一个阿姨说自己的”男朋友“,不过这件事倒是很容易习惯,也许女的活到五十多岁的时候就只需要一个“男朋友”了。玛丽和自己的男朋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男朋友喜欢做木工,她喜欢做手工。她说刚买了几只鸡,从东部寄过来,邮递员大清早给她送到家里。说完就开始上网找她买的那个品种鸡的照片。苏潼青隔着墨镜,稍微歪了歪脑袋,她正在想鸡谁还没见过,结果看到屏幕上的照片她还真是没见过。褐色羽毛,脖子秃秃的,很长,头不小,好像烫过头一样,真的很特别,不知道于谦的天菁地华里有没有这样的鸡。看苏潼青很开眼的样子,玛丽更起劲儿地谈论她的新宠们,其中有一只跟她最好,每天晚上玛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那只鸡都要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小宝宝般。苏潼青趁可以闭嘴的空(好奇怪啊闭嘴才能说话),问玛丽住的地方可以养几只鸡?她说按面积算,他们家可以养3只,但是只要不扰民,跟邻居保持友好关系,也不是那么严格。玛丽的男朋友为它们做了一个豪华木制鸡舍,放在后院,基本可以保证鸡身安全。

    牙洗完,玛丽的故事也告一段落,苏潼青虽然没有吃维生素d,却也感觉非常愉悦,一个是听了有意思的事,仔细想想,更是因为洗牙恢复,说明正常生活回归了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也可以给人希望。

    苏潼青看看表,来不及去隔壁超市买菜,得赶快回去做饭。虽然在放暑假,孩子吃饭的时间没有那么严格了,但是汪洋依然有这个问题。苏潼青每天早上都要问一下汪洋今天几点吃饭,因为他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会,需要在两个会之间或者一个会结束时赶快吃饭。疫情以来,别的没什么长进,唯独做饭这件事,苏潼青可以越来越精准。汪洋对咸淡极其挑剔,第一个反应肯定是怎么这么难伺候,后来苏潼青发现也不用那么抵触,完全可以换一个角度思考,正是这样的挑剔才能让自己对味道更敏感,这是自己的收获。所以现在无论给谁做饭,时间、份量、咸淡、喜好,苏潼青心里手上基本都有数。

    拐进院子的时候,苏潼青看到隔壁院子安德鲁的爸爸正在遛狗。苏潼青是头几年两个孩子小学时每天等校车认识的安德鲁和他的爸妈,两口子是香港人,基本不说普通话,所以同是中国人,也要说英语,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安德鲁是他们家老大,还有个弟弟。疫情开始以后,很多人开始养宠物,不止猫猫狗狗,还有鸡、鸭、鸟、鱼、蜥蜴、大老鼠,以至于紧俏的不光是消毒液和口罩,还有小动物。安德鲁家的哈士奇就是这时候来到他们家的,来的时候是孩子要养的,可是苏潼青只在这只狗刚到他们家的时候见过安德鲁遛过两次,剩下全部都是爸爸在遛。这也是背心儿和丸子想养狗,苏潼青一直不肯松口的原因之一。苏潼青还真是非常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疫情期间人都在家,要是疫情过后他们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每天只有自己跟狗在家可怎么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无论苏潼青自己还是孩子,都不能承受它的病痛和离去。最后苏潼青跟孩子说的是,以后自己出去生活了,想养什么都可以,但是现在她已经再也没有额外的精力照顾一个额外的活物了。苏潼青没有说出来的是,养两个孩子十几年,已经让她感到筋疲力尽,她不想只是为了孩子高兴再给自己加码了,她要自己高兴。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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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米给苏潼青发信,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市中心小公园走个大圈儿。

    小米的女儿和丸子是小学同学,她们四个时不时会约个会,有时候一起去逛街,有时候一起去农场,有时候小米会带孩子们去看个电影,让苏潼青在家干活儿,总之组合灵活,节目丰富。小米原来上班,后来辞职在家,专心致志地生活。有一次闲聊,不知道从什么就聊起来她辞职,很多人都本能地觉得她辞职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家和孩子,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想更专心、更充分地享受生活,与孩子或者任何事都无关。

    苏潼青非常欣赏小米的生活态度,而且也有同感。几年前,苏潼青跟着lynn开始掉进做饭的坑时,很多人都给苏潼青的帖子留言,说你们家孩子真幸福。苏潼青当然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却并不认同这个逻辑,做饭和孩子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她并不是因为想让孩子吃得更好更健康才开始做饭的,纯粹是因为自己喜欢。而且,她觉得如果只是因为孩子才培养自己对于做饭的爱好是一件比较有风险的事情,因为这种建立在他人喜好基础之上的事情本身就是有点危险的。如果他们喜欢,你就受到鼓舞,可是如果他们不喜欢呢?时间长了吃腻了呢?但是他们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并且对他们的反应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无形之间就容易有压力。所以做一件事、爱上什么东西的唯一原因就是自己想做、自己喜欢,而不是为了任何其他。如果做出来的东西有人欣赏当然更好,即使无人喝彩,自己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样才能一直保持兴趣和激情。

    宋老师的国画书法课上了几节,试课的不少,真正上课的只有三个人,苏潼青和丸子就占了俩,还有一个在北京的小男孩,跟丸子一样大。就这样,苏潼青和两个小朋友一起跟着宋老师走进了一方散发着丝丝神秘感的古雅天地。那些工笔画对于苏潼青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大环境,在北京生活了三十年,这样的画作在博物馆、公园、商店、饭馆、画册和网上处处可见;陌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宋老师每次课上分三部分,先是画画,然后写会儿字,最后跟着宋老师一起看看画。看画是苏潼青最喜欢的一部分,宋老师对每位有代表性的画家和他们的画稍作讲解,苏潼青应该是三个学生里听得最有兴致的,所以国画这件事,不需要太早太着急。

    宋老师的朋友圈分享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宋画,从撑满到留白:放弃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宋朝是中国艺术史上的鼎盛时期,宋朝的历代皇帝都在艺术领域有所造诣,至今依然影响着国画的审美,尤其是那位“输了帝国却赢了美“的宋徽宗,不仅开创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瘦金体”,更是将充满自己独特风格的美学深深印在那个时代的脉络之中,稳坐”艺术皇帝“的宝座,历经千载,从未褪色。从北宋画院到南宋画院,绘画风格不断演变,其中南宋画院的留白是中国绘画史上不朽的成就。留白,让苏潼青想起曾经提到过的文章《半饱》,舍与得,半与满,清简与繁复,水墨丹青之间也蕴含着深厚的生活哲学。

    这一期他们一共要画三张工笔,分别临摹南宋画院吴炳的《出水芙蓉》、宋徽宗的《桃鸠图》和《花鸟图册》。第一张是《出水芙蓉》,一捧开得正旺的荷花和两盏婀娜多姿的荷叶在一幅微微泛黄的团扇上,花瓣繁复,错错落落,形态各异,花瓣根部淡到近乎白色,向上慢慢过渡到顶端有些浓郁的粉,若有若无的经脉贯穿整片花瓣,细致入微,色彩和线条让花瓣显得干净透亮,吹弹可破。叶子就豪迈得多,深绿色的荷叶尽情舒展,叶脉有力地伸向各个方向,输送着鲜活蓬勃的生命力。莲蓬和花茎稍微有些发黄,与绿叶形成对比。几丛花蕊随意散落,漫不经心,平衡了雅致的花瓣和洒脱的荷叶。画面整体清透干爽,有明有暗,有浓有淡,一朵盛放的荷花竟然带着几分雍容,闲适慵懒,淡泊从容,呼之欲出。

    光是铅笔打草稿,苏潼青就画了三张,然后就是用极细的毛笔勾线,所有花瓣、花茎、荷叶和叶脉都要勾到,太粗或者不均匀会破坏花朵的清透之美,太细会被颜料覆盖。开始勾的时候,苏潼青手抖得不行,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患有某种年老才容易得的病。她想起刚刚开始学习蛋糕裱花的时候,也是手抖,所以工笔勾线和蛋糕裱花可以互为基本功。墨线勾完,就要用羊毛刷把整面团扇刷成淡淡的棕黄色,营造古旧质感。宣纸要用胶条固定在木板上,苏潼青没有木板,只能贴在饭桌上,这样纸就不会因为湿了又干而凹凸不平。刷颜料不能心急,不能把颜色调深,一次到位。工笔讲究的是三矾九染,每次刷完都要晾干才能再刷下一次,可以用吹风机吹干,古人没有这些设备,只能自然晾干,所以画画是件很花时间的事,可是只有这样层层渲染才会显现通透干净的效果。因此工笔不光是画,还是耐心,是历练。

    苏潼青以7-8倍于淘宝的价格在亚马逊上买了一盒国画颜料,也是第一次发现中国画颜料色彩之美,不光美在色泽,更是美在名字——钛白、藤黄、朱砂、曙红、胭脂、花青,个个韵味十足。只是一盒颜料,还没有晕染开来,已经宛若一个个生动的形象,缓缓起身,款款而来。再看红黄蓝绿这些个名字,代号而已,一点儿气势也没有,还没开演,就已经败了。与丙烯相比,国画颜料温和得多,挤一点点在白色的盘子里,加水就可以调和,或深或浅,或浓或淡,全在自己掌握。丸子有一张宣纸因为罩染过程中过湿,破了一块,那也舍不得扔,深浅赭石和不规则的破口反而更加增添了一丝古旧的气息。

    7月,贝尔维尤最大的商场bellevuesquare在经历了因为疫情停业和□□的劫难之后,终于又平静地开门营业了,又是一点点的进步。苏潼青带着丸子去商场,经过市中心时,看到很多沿街的商店和饭馆门窗都钉着大厚木板,不少小店已经关门,除了狼藉就是冷清,粗糙的木板和凌乱的涂鸦更是加重了街上的凄凉。正是盛夏时节,苏潼青却穿着一件长及小腿的厚毛外套,好吧,就算想让我知道西雅图夏天凉快,也犯不着这样用力证明吧?

    商场虽然已经恢复营业,但是和疫情之前相比还是差别很大。走廊地面全部贴着保持安全距离的提示,有一些商店没有开门,开了门的门口都有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店内最多能容纳多少人,有个小店只能容纳2位顾客,每家店门口的小桌子上都有一瓶消毒液。亚马逊书店、维多利亚秘密、zara和优衣库门口的队伍很长,很多人抱着衣服或者拎着大包,应该是来退衣服的。一楼的公共区域本来有很多长条椅子和小桌子,全部移走,其他地方的桌椅也都没有了,不过能开门已经很好了。苏潼青和丸子一边走一边聊着这些变化,她们逛了丸子最喜欢的店fireworks,这是一家充满了各种奇思异想古怪精灵小玩意的杂货店,没有一件生活必需品,又贵又没用但是特别受欢迎,有很多分店,神一般地存在着,中心思想就是俩字儿:设计,节假日时人挤人,也是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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