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文完
温恂走后的第三天,陆家湾村陆陆续续开始收割小麦。
等小麦收完,温家派的来接陆家人上京的一队人马也正好来到陆家。
因为提前已经知道自己要去京城,陆家人早早就把东西拾掇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拾掇的,农人家家贫,除了几身衣裳,以及重要物件外,其他无关紧要的也没必要带,家里的房屋和田地都留给了陆大伯家。
临离开的前一天,一家人上坟祭祖。翌日一早,由温家人护送坐马车一路北上。
他们是五月十六出来的,因为走的陆路坐的马车,一家子大大小小,等到了京城已是六月二十日。
温恂在城外迎接的他们。先前温家下聘的聘礼中有一项是屋宅赠送,送的是一套二进二出的四合院,正好陆轻尘一家就住了进来。
待一切安置妥当后,挑了个阳光晴好的日子,温恂带陆轻尘来见他母亲。按林夫人的意思,她儿子都要成亲了,她却连未来儿媳的面都没见过,这怎么能行呢。
这日陆轻尘穿了件鹅黄色对襟袄裙,初初一见,林夫人眼前乍然一亮,桃面柳腰,清丽绝俗,首先这样貌是过关了的。
再拉着手一聊,女孩不论脾性还是见识都与自己预期的相符,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一般农家出身的姑娘第一次来到官宦人家或多或少带些怯气,这女孩却没有,与林夫人大大方方聊天很是投机,而且她的嘴还很甜,经常说的林夫人心花怒放,林夫人对她无有不满,以至于忽略了她的出身。
林夫人便想,就这样吧,这门婚事是丈夫和儿子都乐意的,且女孩本身也很优秀,各方面都令她满意。一家人过日子就要和和美美,她既得儿子喜欢,过门之后也必是琴瑟和鸣,夫妻同心。这家庭幸福美满了,何愁事业不步步升?
林夫人这般想的时候,心一下豁朗,既而对陆轻尘是越看越喜欢。
陪罢林夫人后,陆轻尘又跟着来到温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对于孙儿的婚事,老太太老早前就发过话,孙儿婚事,其父母做主,她一个老太太,到时带孙媳妇过跟前给她过过目就行。
老太太拉着陆轻尘的手只看了一眼,立马就喜笑颜开,在陆轻尘手上一拍,“一看就是我孙儿自己选的,两人啊天造地设,十分般配。”
老人家嘛,就爱说些好听的话,陆轻尘知道这是老太太的希冀厚望,是要他们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她便挨在老太太身边也说了些美好祝愿的话,老太太见她乖觉懂事,亦是对她喜欢的紧。
“待将来你进了门,与恂儿好好过日子,争取早日生个小子,也好叫我老太抱一回重孙子。”
说着说着老太太突然就说到生子问题上,陆轻尘被梗了一下,她只想着嫁给温恂与他一起生活,从未想过要生孩子,而且她也并不想生。
方才还好好的心情被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就不好了,接下来的话陆轻尘心不在焉,也只是草草敷衍。
到了中午的时候,她在温家用了午饭。饭罢从温家出来,正是太阳高挂当空,晒的灼热。
马车上,温恂喜滋滋的。陆轻尘瞪了他一眼,“你喜什么?”
“我母亲和祖母都喜欢你呢。”温恂脸上藏不住笑意,说出的话也轻快。
然而陆轻尘并不理会他,目光转向别处,也不看他。
“怎么了?”温恂起身坐到她身边,“你不高兴了。”
陆轻尘依旧别着个头,过了会儿才看向他,“温恂,有件事我还是要与你说清楚,成亲之后我不会立马要孩子,我还要读书考乡试,至少二十五岁之前不会要,那之后可以考虑。”
“为何?”温恂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等到二十五岁,有了孩子之后你也可以继续读书考试,甚至做官,我与我的家人并不反对,而且难道你不想要我们俩的孩子吗?”
她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想那么早要。她闭了闭眼,说:“迟一点吧温恂。”她现在甚至觉得自己成亲都太早,虽然她还并没有成亲。
温恂见她情绪不太好,就将她搂在怀里,“你是不是因为我祖母说的早日抱重孙的话不高兴?老人家都是图个子孙多开心,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就按你说的,晚点要就晚点要吧,晚早都是一样的。”
虽然他松了口,可陆轻尘心里依旧很焦躁,她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还没有成亲,怎么倒忧心生子的事来。
唉,她叹了一声,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遂转话道:“明日我回国子监。”
“嗯,”温恂应她,“你安心读书,什么也不要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陆轻尘听了很是感动,可不知为何她仍是高兴不起来。当初她急切着向温恂表白,如今亲事定下来了她又开始焦虑,或许是想到了婚后的种种,又或者是嫌结婚太早,总之很是磨人。
“轻轻,不要胡思乱想。”温恂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以后也将会是什么样。”
陆轻尘靠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心想,还是好好读书吧,唯有读书才能叫人心安神宁。
翌日,她回了国子监。
因为缺了一年时间,她依旧留在原来的正义堂上课。
国子监依旧是每逢初一十五日休沐,其余时间都在监内上课。
或许是许久不来学校的缘故,陆轻尘竟觉得有种恍然之感,还是学校好啊,坐在教室里读书确实能叫她心安,暂时忘却了外面的喧嚣烦恼。
她这边倒是安静读了几天书,可不知怎么她与温恂定亲的消息就在国子监传开了。
有那好奇的学生就凑她跟前问:“陆轻尘,你真与温恂定亲了?他可是这届殿试的探花,你是怎么攀上他的,又或者说他怎么看上的你。”
“你是在哪听的消息?”陆轻尘来监以后也没向谁说过此事,温恂又在翰林院任职,与这些人亦无交道,这消息怎么就传到这儿来了。
“嗐,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就不能传了?”那学生说,“定是国子监那个认识温恂的人传的呗,他以前在咱们监内就被不少人认识,如今定了亲被传开也在情理之中。哎,你还没回答我你俩怎么认识的呢?”
“我俩以前是同窗。”陆轻尘说。
“你与他怎么就同窗了,又在哪里同的窗,认识多么久定的亲,你俩身份地位差这么远,他家里怎么就同意了?”
不得不说这学生问题实在是多,陆轻尘推开他,“私人隐秘,恕不奉告。赶紧走,我还要背书呢,别影响了我。”那学生讨了个无趣,也就灰溜溜走开了。
只是走了这一个,又来另一个。这学生倒没问他俩怎么在一起的,他则说:“陆轻尘,你这马上就要嫁入高门了,以后必是衣食无忧,你说你还跑来读什么书,累死累活还不一定考的上。”
陆轻尘听了直接拿书在那人身上敲了一下,“滚,就你会说。他做他的官,我读我的书,我是要嫁给他,可我还是我自己的,并不会因为衣食无忧就放弃科考,更不会因此不来学校。”
自她与温恂订婚的消息传开后,好似大家都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她必须是依靠于温恂,她的整个人都是属于他的,一旦成了亲,就没了自我。
可陆轻尘知道,她是她自己的,她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不属于任何人。
有时她也会想,婚姻究竟能为女性带来什么,冠以夫姓?小孩捆绑住自己?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朝代女性都可以科举做官了,当然她们也可以跟男人一样,成家后继续搞自己的事业。家庭事业兼顾,这才是她想要的。
想明白这点后,陆轻尘把现阶段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读书上,乡试难考又如何,男人能做到的,她们女性也照样考的上,而且还要比他们考的好才行。
关于她与温恂定亲的消息传了一小阵后,因为没溅起什么水花也就不了了之了。虽然私下也还有人八卦她,但是她不理会,那些人也道不出个长短,渐渐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就这样安平度过了一个多月,一直到秋天。在这期间,休沐日的时候她也在国子监学习,有时温恂过来找她,见她认真读书的样子不忍叨扰,就默默离开了。
温恂觉得陆轻尘变了,以前还跟他说说话,现在连话都不与他说了。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当她一心一意读书为考取举人无遐顾及他吧。
秋天的时候,陆承安去了家附近的一所书院上学,沈蕙在家照顾一家子的吃喝。虽说他们在京城有了自己的住处,可也不能窝在家里啥也不干,以前有地种心里不慌,现在只要一闲下来心就慌的紧。
所幸陆季秋有门手艺,京城盖房子做家什的活儿也多,陆季秋就到这些地方找活干,几个月下来所挣倒也够养活一家。
除此外,夫妻俩还在筹备二女儿的嫁妆。前些时日温家送彩礼过来,婚期定在了明年四月。
他们家穷,拿不出多少嫁妆,就事先与陆轻尘商量好了,将她卖肥皂方子所得的银钱,当时得了五百两,除过陆轻尘科考路上花费以及家里花去一些,如今还余有四百两。
女子出嫁的嫁妆大抵为家具、日常生活用品、绫罗绸缎布匹、各种发簪首饰金银玉器等。
大件的家具主要有拔步床、妆匣、闷户橱、樟木箱等,这些陆季秋都能做的来,他花钱买了上等的木料在自家院子里亲手打造,做好后又给它们涂上油漆,一点也不比外面卖的差。
至于其他的,只能花钱买了,可是打造那些家具已花去大半,若再置办剩余的嫁妆余下那点钱显然不够。
陆季秋和沈蕙一商议,打算将男方家送来的彩礼折换成相应的物件给女儿做嫁妆。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年长者领着几位年轻人抬着几大箱子进来。
他们自称是宋大人家的,说是宋大人与他们家二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二人相谈甚欢,算是长晚辈关系。今闻二姑娘即要出嫁,特送几箱礼物以作贺礼。
书籍四箱,文房四宝一箱,药材香料各一箱,各种瓷器茶具两箱,女儿酒十八坛。
可以说除了绫罗绸缎、发簪首饰、金银玉器外,一应俱全了。
可是陆季秋和沈蕙并不认得这宋大人啊,而那些人放下东西后便走了,只留了几个大箱子在院子里,倒叫他们很是无措。
等到下个休沐日陆轻尘从国子监回来,夫妻俩将宋大人送贺礼的事给她说了。陆轻尘瞧了瞧那几箱贺礼,要她父母收下便是,改日她到宋大人府上道谢。
这一等便等到了国子监放假,此时已是腊月中,马上就要过年了。
这日天降大雪,傍晚时候陆轻尘回到家,却见温恂站在她们家大门外。
“你怎么不进去,站在这儿受冻呢。”她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温恂却道:“我站这儿等你回来,好久没见你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那进去看罢。”陆轻尘拉着他来到自己房间,温恂从身上取出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只簪子。
“从来没有送过你首饰之类的东西,这是我下衙后路过一首饰店买的,当时瞧着喜欢,就想着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他将簪子插在陆轻尘的发髻里,陆轻尘捧着镜子对着来回瞧了瞧,镜子里的人笑靥如花,确实挺好看。
“今年过年咱们还去老师家罢,我放烟花给你看,就像前年时候那样。”她说雪夜里放烟花真浪漫,希望今年三十也有雪,他想让她年年都浪漫。
陆轻尘本想说在她们家放也是一样的,可又一想,宋大人送了她好几箱贺礼,她过去陪他们过个年又怎么了。
“好!”她点头同意。
“你好些了吗?”温恂突然又问。
陆轻尘不明何意:“什么好些了吗,我一直都很好啊。”
温恂说:“那就好。”
陆轻尘凑他跟前,“你不对劲,你的话怪怪的,我听不太懂。你与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晚上睡不安稳。”
“就是,”温恂说,“你已经近半年没跟我说过话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不然怎么不来找他呢,整天待在国子监,哪有一直看书的,以前她并不是这样。
“我……”陆轻尘突然很难受,“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你。”
她在桌旁的座椅上坐下来,突然捂住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温恂,就是一想到咱俩明年要成亲,我就很焦虑。”可是她明明很爱他,也很想嫁给他,但是想到婚后种种未知,却又很害怕。
可具体又不知道害怕什么,就很矛盾。所以她才没日没夜的看书,只有看书的时候才能让她安宁。
温恂走过来抱住她,“你这样叫我也很为难。如果你实在是难受,那咱们便先不成亲了,等你什么时候不焦虑了,咱们再成亲。”
陆轻尘摇头:“不行的,你们家的聘礼都下了,日子也定下来了,而我的嫁妆也准备好了。两家人都等着咱们结连理呢,我怎么能临阵逃缩,不是给人落闲话吗?”
“可是你的情绪最重要啊。”温恂蹲下身注视着她,他的眸光坚毅又真挚,陆轻尘瞧着瞧着心慢慢就安定下来。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现在的一切明明都很好,也没有对她不利的因素。她又在焦虑什么,是怕婚后温恂会对她不好吗,还是说未知的婆媳关系,可是林夫人又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人,所以她到底因何而焦虑。
“你是不是因为生孩子的事而焦虑?”自今年六月底陆轻尘跟着去了他家,他祖母说了句早日抱重孙之后,陆轻尘情绪便开始不好了,而她的姐姐又曾死于难产,所以温恂认为她多半是因此事而焦虑。
“如果你不愿意生,我也不会逼你,你的情绪最重要。”他拿此话宽慰。
陆轻尘不知怎的就失笑了,别人结婚都是憧憬未来,他俩却在这儿谈论愿不愿生小孩,这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唉,不说这个了。她将温恂从地上拉起来,拿出在国子监时候写的几篇文章给他看,“你帮我瞧瞧这几篇文章有何不妥之处,你是探花,文章写的极好,等将来我过门了,你可要好好教我。”
“这个自然,我必会毫无保留尽我所知全部倾授于你。”温恂挨着她坐下,此时天已黑沉,陆轻尘点燃蜡烛,二人就这么头挨着头,一个讲一个听,讨论着陆轻尘下午时候做的八股文章。
……
又过半月,年三十这日。
二人相跟着来到宋大人府上,正好李长欢也在。
每年的这个时候,李长欢都会来外祖家提前给外祖拜年,只下午时候待一会儿,晚上他还要回宫中陪母后用膳过年。
早在两年前他就被母后叫回了宫里,母后嫌他在太子府玩心重,叫他回了东宫,由老师教导着好好学习为国之道,以后没有她的命令不许出宫。
而他今日非自己一人来,他还带了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宋翊,这也是母后的意思,要他兄弟二人相亲相爱,一道来给外祖外祖母拜年。
但是李长欢并不喜欢这个弟弟,小屁孩一个,一个劲儿往他身上黏,他推都推不开。外祖和外祖母在捏饺子,小屁孩觉着稀奇,也围过去要捏,正好李长欢得了个自在,坐在一边品起茶来。
刚坐了一会儿,温恂和一名女子走了进来。李长欢是知道温恂定了亲的,不用问这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
“温恂,你随我来!”温恂进来刚与老师打了声招呼就被李长欢这样叫,他看看身边的陆轻尘,要她先去旁边坐着,自己则随李长欢来到另外一屋里。
“你怎么这么早就成亲了?”李长欢站在窗牖前,神色淡淡。
“也不是很早,到年龄了。”温恂说,“过了这个年殿下也该说亲了,想必皇上会为殿下挑门好亲。”
“你莫要转移话,”李长欢转过身,“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殿下想要什么?”温恂并不知。
“我想要这江山重归于我李氏。”李长欢毫不避讳,脱口而出。
“可是这江山就是李氏的啊。”温恂说。
李长欢:“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江山现在明明姓宋。”
“可它终究还是会到你手里。”
“那不一定,”李长欢否定,“母后她专权独断,霸道强势,猴年马月才能到我手里。她若真有心,就该退居皇太后之位,将江山归还于我们李氏一族……”
他话没说完,就被温恂走过来扣住了嘴巴,“你疯了吗,你这是大逆不道。老师曾说过,强极则辱,慎言!”
李长欢拿开他的手,心中落落,要母后放权,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世上哪个不贪权,越是位高者,权利看的越重。现在朝堂上全是母后自己的人,支持他这个太子的少之又少,外面还等着个小的,他都不知自己这太子之位能否坐牢实。
“唉……”李长欢重重一叹,既而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罢,咱们好久没见了,坐下说说话。”他一天到晚待在宫里,闷都要闷死了。
温恂便依言坐下,他确实好久没跟李长欢交流了。自他十四岁离开家随他爹去芜县,及至后来归家,先是在国子监读书,如今又任职翰林院,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写文件,都没时间与李长欢好好说说话。
“长欢——”见他郁郁寡欢,温恂叫了他的名字。
李长欢嗤之一笑:“真是难得,以前叫你喊我名字你说不敢,那样显得不尊重我,怎么现在倒敢了?”
温恂立马改口:“殿下——”
李长欢不置可否,叫人拿了酒来,今日他与他这个曾经的伴读好好饮一杯。
……
却说另外一个屋里,陆轻尘见温恂跟着太子殿下出去,她到厨房洗了手,之后回到屋里陪着李夫人一起包饺子。
“等翻过这个年你们就要成亲了,你这丫头高兴吧?”李夫人随意问道。
陆轻尘当然是高兴的,可还是多少有些焦虑,尽管她不知为何要这样。
李夫人见她不吭声,便又问她怎么了,可是与温恂闹别扭了。
陆轻忙摇头,随后将自己所想道出。李夫人劝导:“是担忧婆家会对你不好吗,那温家一家子都挺好的,若是你受了委屈,你就来告诉你宋伯伯,让他去收拾温恂那小子。”
陆轻尘忙又摇头,可能自己真的是太矫情了,明明自己嫁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人,自己却还担心这担心那,不是矫情是什么?
宋修濂却说她这是婚前焦虑,与男方家无关,问题可能出在她自己身上。要她不要一直闷头读书,空余时间找朋友谈谈心,或者出去走走与大自然多做接触。与浩瀚的宇宙相比,人类的这点小情绪着实不值一提。
陆轻尘说自己记下了,自己会慢慢调整过来的。
正好站在宋修濂跟前的宋翊包了一个扁扁的饺子,他抬起脸问陆轻尘:“你有父亲吗?”
宋翊翻过这个年正好五岁,小家伙圆头圆脑,一双眸子黑漆明亮,脸蛋圆圆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陆轻尘说:“有啊,每个人都有父亲。”
“可是我就没有。”宋翊怏怏不乐,“母后说我不需要父亲,要她一个就够了。”
宋翊的事陆轻尘曾听温恂说过,小孩也是可怜,生来就没有父亲,不知道父亲是谁。
“外祖,我父亲是哪个?”宋翊又扭过头问宋修濂,“每个人都有父亲,为何我就没有。先生说我父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是真的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问题宋修濂自是回答不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长欢很小的时候也问过他父皇去哪里了,他说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当时李长欢问。
“等你长大他就回来了。”一如多年前回答李长欢的那样,今日他也这么对宋翊说。
宋翊便又问:“那我怎样才能长大?”
宋修濂哈哈一笑:“多吃饭就长大了。”
小男孩兴高采烈道:“我要回家吃饭,吃饭长大了父亲就能回来了。”
他一蹦一跳着跑到门外,随后又大声喊叫:“哇,下雪了,太子哥哥,你快来看,下雪了,好大的雪!”
陆轻尘歪过脑袋看了一眼,果然窗户外面飘着鹅毛一样的飞雪。
稍一会儿,李长欢从屋里出来,天色压沉,他看着时候不早了,便进来与宋修濂道别,而后带着宋翊离开了。
……
用过晚饭后,陆轻尘跟着温恂来到院子里放烟花,当烟花砰砰砰几声在夜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时,温恂在她耳边问:“开心吗?”
陆轻尘点头:“开心。”
“那要每天都开心。”
“嗯……”
随后夜空中又是“砰砰砰”几声,烟火随着雪花一起飘落人间,如星星雨。
时节正好,又是一年。
……
年节过后,到了开学的日子陆轻尘又重回到国子监。
随着天气一日日渐暖,她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曾经冬日里的焦虑也一点点消散。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
四月初六,温陆两家结亲之日。
一大早,陆轻尘坐在梳妆台前,由两个年轻妇人伺候着绞面梳发,其中一个是她的大堂姐陆玉英。
前年年初,陆玉英携一双儿女并公婆跟随韩牧升来到京城。韩牧升现依旧在翰林院任职,她则在家里照顾公婆和孩子。正逢今日堂妹出嫁,两个孩子一早上了学堂,她紧赶过来帮忙送嫁。
“妹妹这脸蛋光洁的如刚剥过皮的鸡蛋,当真水嫩的紧。”陆玉英一边给她绞面一边夸说。
另外一个妇人亦道:“可不是,这姑娘天生丽质,脸面根本绞不住。”
“唉……”陆玉英感慨,“想当初我出嫁的时候你还一小点,如今你也要出嫁了,日子当真是过的快。”
陆轻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若芙蓉,香腮胜雪,想起大堂姐当初出嫁的样子,亦是一样光彩照人,她随在一众人群中,看着她坐上花轿。
而今倒了个个儿,她成了这被送嫁之人。
绞面盘发是门细致活儿,尤其女儿家出嫁这日,必是要细细琢磨。
忙活了一早上,陆轻尘的脸面和妆发才堪堪修理整齐。因着接亲是在黄昏时候,这会儿离着还远,她头上的头饰暂时就没有戴。
陆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除了陆玉英韩牧升和陆承望,再无其他人来。
韩牧升坐在厅堂陪着沈蕙和陆季秋说话,只待迎亲的队伍一来他便跟过去,温恂是他的同僚,他需得留在男方家吃席。
而陆承望这边,今日他不当值,亦是一早就过来了,待陆轻尘头发梳好,他一下子窜到其跟前端详一番,说:“妹,你今天真好看。”
陆轻尘假意性踢他一脚,“你会不会说话,我哪天不好看了。”
陆承望又笑呵呵的,“是是是,我不会说话,你每天都好看,今天是最好看。”
陆轻尘嗤的一笑,这话还差不多。
到了中午,大家一起吃了饭。沈蕙单独给陆轻尘做了碗肉丝面,下午时间长,成亲仪式繁琐,中间没空隙吃饭,这顿需得要压实了。
陆轻尘这人呢,亏什么也不能亏了自己肚子,将一大碗面全干完了。
等到下午,看着时候差不多了,陆玉英又给她将头饰插戴整齐。
直到外面锣鼓喧天,唢呐声起,原是新郎接亲来了。
陆玉英准备给她掩盖头,陆轻尘抬手制止,随后走到沈蕙和陆季秋跟前,跪在地上给他们磕了个头。
谢他们的养育之恩,感谢他们的开明,供她读书,一路走来尽多支持。
“爹,娘,你们保重,女儿这便去了。”本来说好不哭的,可临到头终是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
沈蕙扶她起来,替她擦擦眼泪,说:“去罢。”又取过盖头给她盖上,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哗哗哗。
之后陆轻尘由陆承安牵着送上花轿,鞭炮齐鸣,锣鼓声响,新郎官骑马走在前头,喜轿紧随其后,再后面便是新娘的嫁妆。
沈蕙和陆季秋倾尽所有,将男方家给的彩礼全部折换,最后为女儿满满当当备了二十四抬嫁妆。
两家离着不远,走路约莫小半个时辰,街道两边的百姓都跑来相看,新娘子坐在轿子里看不到面目,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却被大家瞧个正着,只见他一身大红衣袍,五官俊朗,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半个时辰后,迎亲队伍在温家门前停下,温恂从马上下来,到喜轿前将陆轻尘牵引出来,而后将自己身上的大红花解下,红绸的一端给到她手里,他执着另外一端,两人一道进院门。
门口置着一火盆,新婚夫妇需要从上面跨过去,意喻驱邪避祟,红红火火。陆轻尘头上掩着盖头只能看到自己脚下,只听喜婆一声“跨”,她扶着喜婆的手脚一抬顺顺利利跨了过去。
之后她由温恂引着来到大堂,在司礼的主持下举行拜堂仪式,即三拜之礼。
其一,拜天地。
二人面向大门口揖身一拜。
其二,拜高堂。
又对着堂上坐着的温择清和林夫人揖身一拜。
最后,夫妻对拜。
陆轻尘转过身,深深一揖,低眉抬首间,正好看见温恂脚上穿的黑色长靴,以及他的大红衣摆。
“礼成!”随着司礼的一声高呼,陆轻尘手执红绸由喜婆搀扶着跟随温恂入了所谓的洞房。
到了房间之后,温恂扶着她坐到床边,温声说:“轻轻,我出去应付宾客,你且坐这里等着,如果饿了就让嬷嬷给你拿些糕点吃。”得了陆轻尘应允后,他在她手上握了握,随后转身出了门。
此时天已昏色,屋里暗了下来。陆轻尘嫌顶着个盖头捂人,伸手就要摘下来。旁边的喜婆连忙出声阻止:“娘子使不得,这新婚盖头需由丈夫亲自揭,不然就是不吉利。娘子可安静坐好,莫要再行此愚事。”
这怎么能是愚事呢?她不过是嫌闷而已,陆轻尘将盖头兀自扯了下来。
喜婆哎呦两声:“我的个小娘子喂,刚给你说使不得,你怎么就扯下来了呢。”说着就要过来给她盖上。
陆轻尘制止道:“嬷嬷不用担心,我取下透透气,等会儿就盖上。”又问温恂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喜婆见她容色娇美,眼眸清亮,不像是个胡闹之人,遂叹了口气,也不再管她盖头之事,“这男人家成亲应酬起码也得小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她还得等上一个小时了,陆轻尘环顾周围,房间摆设较为简单,一张床榻,一张衣柜,一副衣架,一方书案,以及不远处还有张圆桌并几把凳子,环境舒适素雅,温馨非常。
“娘子要不要用些茶水点心?”喜婆问,“时候还长,吃些垫垫肚子。”
陆轻尘中午吃了太多,这会儿不怎么饿,要喜婆自便,不必管她。
“娘子,”喜婆却又道,“老身还有一事要说,亦是今晚之重。”
陆轻尘见这喜婆一本正经,忙点头:“嬷嬷请说!”
“是关于新婚之夜新婚妇如何伺候丈夫的。”喜婆毫不避言,与陆轻尘娓娓道来。
这种东西陆轻尘自是明白,可这并不妨碍她听听喜婆怎么说。
喜婆先是与她说了男女私密之地的不同,夫妻圆房时是如何进行的。因为是第一次,男女双方未免会害羞紧张,尤其是女方,下面会很痛甚至流血,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娘子无需紧张害怕。
“咳……”陆轻尘重重咳了一声,表示已听明白,“嬷嬷无需再言,我都晓得了。”
喜婆再次看向这个自己取掉盖头的新娘子,她做这一行当将近二十年,伺候过的新娘数不胜数。可每当她向新娘子们教授新婚之夜如何圆房的知识时,新娘子们大都是娇羞害怯,惟这女子神色自若,面不觉臊,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似的。
其实陆轻尘多少也有些紧张,一想到待会儿要与温恂那样,她的面上就不自觉烫热,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时候还长,她一直这么干坐着也难受,便找喜婆聊起天来,问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做这一行当多久了等等……
……
且说前院里,拜堂仪式完毕,便是吃席,席上自然少不了新郎官敬酒。
因着温家是官宦之家,平日里所交亦是当官者居多,所以在座者多是达官显贵。
温恂先是来到他父亲这一桌上。温择清为参加儿子的婚礼,专门请了一个月的假特地赶回来,等婚礼一结束,他又得速速赶回去。
“哎,我说老温啊,听说你这儿媳妇正是当年我去芜县试岁考时从中选□□去国子监读书的那个女学生。当日你向我极力举荐她,你们可是在那时候就认识了?”
说话的正是刘学政。当初他到芜县做学政,正好那年逢岁试,又正好国子监向芜县县学要两个一男一女的生员入监读书。当时刘学政选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并非陆轻尘,可温择清却极力看好陆轻尘,刘学政为了卖他个人情,便如了他愿。
如今陆轻尘成了他们温家的媳妇,刘学政便唏嘘,得亏当日卖了个人情给他,不然今日在他家席上得多尴尬。
温择清哈哈笑道:“在那之前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并非因为此而向刘兄举荐的她,实是这女子文章做的好,仅此而已。”
刘学政亦笑道:“刘某晓得,刘某晓得。”
温恂看着说笑的二人,杯盏添满,与这桌敬了一杯。
然后又是其他桌,因席宴上来的人多,他不可能一桌一桌挨个儿喝,不然喝的个酩汀大醉,叫他如何洞房。
这其中便涉及到替酒,即做兄长的大婚时,为了能顺利洞房,一般由其兄弟代劳与各桌的宾客敬酒。
温恂的弟弟温憺这次也跟着温择清回来了,他年龄虽小,护兄倒心切,陪在哥哥身边与宴席上的人敬酒。最后趁大家不注意,兄弟俩都开溜了。
……
温恂回到房间,他喝了少量酒,远不至于醉,身上略有些酒气。
室内红烛高照,他走过去,从喜娘手里接过秤杆,挑开了陆轻尘头上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二人心中皆是欢喜。
待喜娘出去后,他又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这是新婚之夜夫妻二人喝的合卺酒,寓意夫妻俩合为一体。
陆轻尘也还是第一次跟人这样交织着喝酒,她的一只胳膊与温恂的一只胳膊交叠在一起,他们距离这样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心跳。
合卺酒饮罢,陆轻尘去解温恂的喜服,温恂握住她的手,“轻轻,不急。”陆轻尘便抽回手打了他一下,不悦,谁急了。
温恂笑着走开,过了会儿拿了把剪刀,一块绢布,以及一根红绳过来。
陆轻尘不解:“你这是做甚么?”
温恂便笑道:“结发。”
他将头发散开,拿起剪子剪了一缕放到绢布上,而后又取掉陆轻尘头上的凤冠,将她的头发也散开剪下一缕,二人的头发再由一根红绳绑住,这便是所谓的结发。
“结发为夫妻,共赴白首约。”
温恂抱住陆轻尘,“轻轻,你愿意与我共白首,做我的唯一吗?”
陆轻尘回抱住他,“自然愿意。”他身上有股清冽的酒香气,她闭上眼沉醉其中,直到身上传来窸窣的声音,原来是温恂在解她的衣服。
可解了半天愣是半颗纽扣没解开,陆轻尘心骂真笨,从他身上起来,三两下就将自己身上的喜服脱下来,随后往衣架上一丢,她又过来解温恂的,很快温恂的喜服也被她脱下,两人身上便只剩了件薄薄的单衣,温恂弯腰将她抱起,而后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陆轻尘手攀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怀里,脑子里只有一句:
结发夫妻,共赴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