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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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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三十日,温恂带着青柏离开家,温择清送二人出了芜县地界。

    之后主仆二人坐车一路来到淮州府一个名叫郁州的地方,在这里登船北上。

    进了舱内,青柏再次抱怨:“公子,走大运河不好吗,为什么要走海上,若是遇上海寇,被截伤了怎么办?”

    这话自出了芜县青柏就在抱怨,温恂听的耳朵都起茧了,显然也已不耐烦,“这会儿都上船了,你还说这些有何用。如果你不想走,趁着船还没开,尽可下去回家陪老爷去。”

    青柏嘟囔:“我是你身边伺候的,理应跟着你,倒叫我陪老爷做甚。而且我说这些还不是因为担心少爷你吗,上次你去海边游学,结果被海寇所伤,到现在身上还留着那么长一条疤。若这次再遇贼寇,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去可叫我如何跟夫人老太太交待。”

    “倒还有理了你。”温恂说他一声,转身推开舱内的窗户,一望无际的大海跃入眼底,顿时满目清明。

    “放心好了,此一带北上客船居多,港口把守亦严,没那么多匪寇。如若真叫咱们遇上了,有少爷我护着你,你怕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青柏心道,只有下人拼了性命护主的,哪有反过来的,这不违背常理了吗?

    青柏走过来铺好床,说:“这一路可长着呢,公子过来歇会儿吧。”

    也好,温恂看了会儿海上风景,躺床上歇下了。前年他与他爹来时走的大运河,这次回去就想搞点不一样的,这才选择走海上。

    很快船只起锚扬帆,悠悠荡荡驶出江南沿海一带,向北而去。

    睡了一个来时辰,温恂起来吃了饭,之后与青柏坐在一起聊天。

    其实坐船很闷的,舱窗外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一望无际看不到头。

    坐船的人除了睡觉,醒着时候要么看书做点活,要么与自己同伴聊天,以此来打发这无聊漫长的时光。

    “青柏,你今年多大了?”温恂突然问。

    青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少爷,你是不是睡傻了,我比你小两岁,今年十四了,你问这个干嘛?”

    “跟陆姑娘一般大呢。”温恂又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这是拿自己做对照想陆姑娘呢,青柏有些不悦,“少爷,咱们这一回就不会再到这里来了,陆姑娘小地方小门小户的也没那个能力到京城去,你俩日后很难再见着,倒说这个干嘛。”

    “呆子!”温恂训了他一句,“我想着陆姑娘若是在这里的话,我还能与她一起研究几道题。你倒说人家小门小户没能力到京城去,陆姑娘可以科考,将来考的好的话是可以到京城的。”

    不过温恂又想,乡试也得在后年了,且江南乡试又最难考,陆姑娘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考过。如若不能,那什么时候才能见一面呢。

    想着想着多少有些烦躁,他叫青柏将那一叠方程题纸拿出来,然后趴在桌子上演算起来。

    他用的笔非是软笔,是那种笔尖带些硬度的,陆姑娘管这叫铅笔。

    解了几道方程题后,温恂也缺了兴致,他又叫青柏把他那本宋词拿来。

    青柏随叫随到,觉得自家公子可能是真的无聊,不然怎么老是闲不住。

    温恂看了会儿词本,读来读去,读的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这宋词里通篇的愁。

    家国愁,闺中愁,思友愁,离别愁,伤春愁。凡成词者,皆可愁。

    温恂又叫青柏为他研磨。

    青柏咋舌:“少爷,船上不稳,怕是写不好字。”

    温恂便道:“随便写写,又不是考试,要什么好不好。”

    等笔墨都备好了,他提笔思索,道是离愁别绪,今日他也来填一阕:

    记取曾经,秋薄瑟瑟风如许。

    欲留还去,只道来时聚。

    杨柳无心,不做别时句。

    和风著,愁思万缕,一剪烟波雨。

    词牌名《点绛唇》。

    温恂来回看了几番,总觉得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随后又叫青柏收了笔墨,自己倚在窗边看起海来。

    每隔两日船靠岸一次,因为现下天气热,船上要确保新鲜的食材为游客供应。就这样走了将近半个月,中间遇到一次小的海上风暴,船停岸两日全部游客上岸躲避,一直到中秋节这日,船只才在津港口的大沽口停下。

    而此时的北国已是天凉秋爽,金黄满地,隐隐中透着股悲寥的气息。

    这边下船上了岸,青柏扶着栏杆呕吐个不住。前年时候跟着老爷少爷南下他并不晕船的,不知这次走海上怎么的,前两日还好生生的,后面几日就一直晕晕沉沉头痛恶心,可叫他遭了些罪。

    温恂怜他辛苦,背了行李找了间客栈先住下,等到第二日青柏身体好些了,主仆二人才又坐了马车家去。

    两日后,温家宅院。

    一家子早早就候下了,道是温恂这几日回来,家里人每天都这么候着,一直到今日午后,下人们才进来禀说少爷已经到家门口了。

    温恂的母亲林夫人,祖母温老太太,弟弟温憺迎将出来。

    林夫人看着两年多不曾见的儿子长高了不少,肤色也白皙了。可不只怎的,她眼眶略有些发酸,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心里却是高兴的。这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的喜悦。

    温恂笑着走上前来,与母亲抱了抱,“孩儿今日归家,母亲当高兴才是,怎么倒哭上了。”说着他替母亲将面上的泪水拭干净。

    林夫人忙点头:“高兴的,高兴的。我儿长高了,也变好看了,做娘的怎能不欣慰,自当高兴才是。”

    林夫人尚在闺阁时性子就较活脱,后来嫁于温择清,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温择清比她大了一大遭,老夫少妻,对她也比较宠爱。

    虽说后来家里发生了温爷爷那样不幸之事,温择清消沉度日,性情大变,可到底没有把怨气撒在她身上。

    近些年温择清脾性渐渐好转,对她一如往昔的疼惜。加之婆母性格也好,从不苛责于她,这样的生活环境,使得林夫人如今三十几的人了,那种少女时期的娇憨活泼气性多少还在她身上有所保留。

    而且她也不像其他大户人家那般对儿女过分要求,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宛然不是严母那一类型的。

    温恂也很喜欢这样的母亲。母子俩平日里相处起来也较为松快。

    这边温恂见过了母亲,又把目光转到自己祖母身上,同样也给老太太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太太面上倒是祥和,一个劲儿道:“我大孙子回来了,回来就好。”老人家今年七十整,耳聪目明,鲜有白发,身体倒也还健朗。

    再然后就是自己的弟弟。温憺今年十二岁,性子相较于大哥略显活脱。

    他见大哥与祖母和母亲都拥抱了,却迟迟不肯与自己抱,心里急的不行,催促道:“哥,还有我呢,你怎倒把我忘了。”

    “哪能少的了你。”温恂这才过来与他拥抱,“我不在的这两年,你有没有惹祖母和母亲生气。待会儿我细问于你,若是你有不敬的地方,父亲不在,长兄如父,我可是要代父规训你的。”

    温憺挠头笑了笑:“大哥尽管问就是,我可是有好好孝敬母亲和祖母的,不信你问奶奶和娘就是了。”

    “淘气!”温恂伸手揉了自己弟弟一把,而后陪着老太太与林夫人进了宅院。

    温家是出了名的清贵之家,一门三进士,簪缨士族。虽说如今落败,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祖上三代都在翰林院任职过。而翰林院是出了名的清水部门,温家以做学问为主,不党不贪,所领俸禄有限,因此没有其他官宦人家富贵显赫,可在朝中名声却极好,受仕林敬仰,身份地位也就高贵。

    这也正是“清贵”一词之由来。

    温恂与家人坐在一起聊了些在外日常,后才回到自己住处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

    差不多申时左右,他算着各部门这时也该放衙了,这才起身去了老师宋修濂家。

    宋大人现在任吏部尚书一职,与温家一样,宋家也比较洁廉。

    宋大人这人清廉惯了,认为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什么功名富贵,死后全都化成了一抔黄土,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宋大人今年五十又四,已是年过半百,与其妻李书书二人育有两女。

    大女儿宋景沅是当今皇帝,二女儿宋景溪年少时为情所困,后入佛门带发修行,只是这尘缘之事始终勘不破,再后来就退寺还俗嫁了人家,如今夫君孩子一家人过的倒也幸福。

    两个女儿都不在跟前,宋大人家里相对冷清,每日放了衙不是找老友喝茶听曲,就是与自己妻子闲话家常。

    这日放衙回到家,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即便外出两年身体样貌有了大变化,可还是一眼就被他认出来了。

    “恂儿!”宋大人远远叫了一声。

    温恂刚走到老师家门口,还没进院门就听到背后一声叫,转过头来欣喜道:“老师!”说着他已转身跑过来,搀住了这位教养他的恩师。

    “两年不见,长高了,也变帅了。”宋修濂看着他,眼底藏不住慈爱之色,又问,“可是今日才回来?”

    “是呢。”温恂搀着老师往家走,见人鬓上已有了几缕白发,一时心疼不已,“老师忙于公务,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这孩子常年伴在自己身边,心里想什么宋修濂自是清楚,娃从小就懂事,对他也时常关心。

    他笑道:“人老了,白发自然也就出来了,无足为怪。”他感觉自己都活了好久了,别说是几根白发,就算是老眼昏花也觉着没什么大惊小怪。

    二人进到屋里,李书书迎出来,见到多日不见的温恂,亦是同样欣喜,夸他变了好多,比昔日更加精神了。

    “谢师母夸奖!”温恂笑着应道。

    之后三人坐下来聊天。

    宋修濂问:“你父亲可还好?”

    温恂回道:“好着呢。父亲要我代他向您问好。”

    “嗯,”宋修濂点头,“老师已经为你安排好了进国子监读书,等你休息几日直接过去就是。”

    “不用等几日,”温恂道,“恂儿明日就过去。”

    哦?宋修濂抬眼看他,很快就笑了,“也好。年轻人嘛,不管多么奔波,休息一晚也就恢复过来了。”又说现任国子监祭酒姓陈,要他明日过去直接找陈祭酒,他自会给他安排入学事宜。

    “是,恂儿都记下了。”

    随后二人又聊到了温恂科考事上,宋修濂难掩喜色,倍感欣慰。

    “两年前我就要你入国子监学习,想着你不用考童生试,直接便可参加乡考。而你却有自己的想法,要跟你父亲到外地上学,如今院试也考过了,还考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以秀才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老师实替你高兴啊。”

    温恂却道:“老师过奖了,比起您我还差远呢。”

    宋修濂摆了摆手:“不要跟任何人比,我没觉得自己就比你强。你已经很好了,凡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结果都不会差。”

    这也是宋修濂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温恂自小就听得多,如今却将其丢脑瓜后了。

    “是,恂儿谨记。”

    宋修濂又问他书院里的情况,问他女学生多吗?

    温恂道:“不多,与我同窗的女学生只有三个。”又道书院的夫子和同窗都很好,两年学习生活让他成长许多,那段美好的时光他终生难忘。

    看得出他是真的开心,宋修濂欣慰一笑,又与他唠了几句家常,温恂也说了一些自己在芜县的所见所闻。

    眼看着天色沉下来,宋修濂道他明日还要入国子监上学,趁着这档口应该到太子那里去叙叙。

    “去罢,你不在的这两年,太子时常在我耳边念叨你,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你过去与他叙几句,他看到你不定多高兴呢。”

    温恂六岁上入宫做了太子的伴读,两人同吃同住同学习,关系亲厚,竟比寻常人家的亲生兄弟还要亲。

    当今太子名叫李长欢,今年十五岁。皇室有制,皇子年满十五即可出宫开府,太子本居东宫,但也可以出宫另开太子府。李长欢也是得了皇帝的应允才在宫外另建了一座自己的府邸。

    此事信中李长欢已经告知温恂,除了特殊时候他居东宫外,其余时间他都是在自己宫外的府邸中度过的。

    温恂从老师家出来,径直来到太子府。李长欢已在府中等候他多时,见他进来,调侃着说:“我知你中午就回来了,可是该拜问的人都拜完了,这才轮到我这里来。”

    李长欢长相随了其母,鼻梁□□,五官精致,面部轮廓清晰明显,是个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的长相。

    温恂走的时候他十三岁,如今两年过去,人变化也挺大,比以前更加明朗了。

    温恂笑道:“我只去拜了老师,然后就马不停蹄跑你这儿来了,可见我也念你的紧,没有才轮到一说。”

    李长欢走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说:“看来这江南水土真养人啊,你倒白净了不少,怎么看都是个书生样,先前学的武艺可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温恂忙又道:“殿下说笑了,武艺我不曾敢忘下,每日天不亮我就起来先习武,只是这两年里不曾以身实践,这才落下不少。而且我武艺本来就不精于殿下,殿下就莫要取笑我了。”

    “我哪里就取笑你了。”说着李长欢一拳进攻过来,“让我看看你武艺退化了多少。”

    温恂没想到他动真格,得亏自己反应迅速,这才躲过李长欢砸向他面门的那一拳。

    “才刚一见面,殿下就对我打来打去,可是不讲一点情面。”温恂嘴上说着,动作可是一点也没落下。

    本就在屋子里,空间小哪里能动真格。过了几招之后,李长欢率先停下手,“还行吧,你武艺也没有退化多少,虽不及我,但比多数人好很多了。”

    说着李长欢走到书案后坐下,温恂将掉在地上的书本拾拣起来。

    “殿下现下可还监国?”他问。

    “早就不监了。”李长欢说,“自母后产下龙嗣身体恢复原先后,政权重又回到母后手中。我这个太子倒落得个清闲,每日读书作文,忙的不亦说乎。”

    又道,“你道我为何要从宫里搬出来,母后给我生的那个皇弟现下一岁半了,已经会跑会走,每次我在宫里见到他都对他喜不起来,甚至还带些厌恶。温恂你说,母后明明已经有我了,为何还要给我生个弟弟,这不是存心给我不痛快吗?而且那孩子的父亲也不知是谁……”

    说到这里,李长欢突然停下来,冷言自嘲,“真是笑死,我还说他呢,我自己的父皇我都没见过。”

    皇族谱上记载,李长欢的爹在李长欢满月时突然暴毙身亡,可宫里又传言,他爹是跟一个男人跑的。

    这就让李长欢很气愤,一个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抛妻弃子辞掉江山跟另外一个男人跑了,他实在是想不通。

    多少次他想着出去将这个没担当的父皇找回来,可母后一而再告诫他,他父皇已经死了。他与自己这个刚出生的皇弟一样,他们没有父亲,只有母亲,而且也根本不需要父亲,只有母亲便足够了。

    李长欢觉得自己再一次受到了欺骗,每个孩子都有其亲生父母,怎么到他这里就有母无父了,当他三岁小儿好哄呢。

    “殿下!”温恂见他表情不对,出言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殿下再怎么不喜翊皇子,他也是殿下一母同胞的弟弟,殿下应学着接纳才是。”

    “本宫问你,你忠于谁?”李长欢问。

    温恂回道:“自是效忠于皇上和殿下。”

    “那本宫让你选其一呢,你选谁?”

    这……温恂抬眼看他,“殿下这话是何意?”

    “没有何意。”李长欢有些不耐烦,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过来坐罢,咱们说点别的,你这次江南之行有何见闻,快与我说说。”

    李长欢性情多变,上一秒还争锋相对,下一秒就与温恂话起家常。

    二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很快天就黑了下来,李长欢留温恂用晚膳。

    温恂道自己今日刚回来,这接风洗尘宴理应陪同自己的家人共享,不便与殿下用膳,改日再约吧。

    也好,李长欢也不强留,要他日后常来他这里坐坐,便给他放了行。

    回到家后,温恂与自己家人一道用了晚膳。饭罢他坐于灯下,研墨铺纸,打算写一封书信。

    这边提笔蘸了墨,落了个开头:

    陆轻尘青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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