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陆念青今年十六岁了,于她们农户人家而言,确实到了说亲年纪,可陆念青现下不在家,在县城打算盘呢。
陆轻尘进到屋里,叫了声“娘”。
那婆子见到她,眉开眼笑的,“哟,这是二丫头吧,都这么大了。”
陆轻尘随口应着。那婆子又与沈蕙说了几句也就走了。
这边沈蕙将人送出门,回过身来与陆轻尘问:“二丫,你还没吃饭吧,娘给你弄些吃的来。”
陆轻尘却道:“娘,不用那么麻烦,我书箱里带了吃的,随意吃上几口就成。”现在是下午,陆承安上学堂去了,陆季秋也不在家,屋里就沈蕙一个。
母女俩回到屋里,陆轻尘问:“娘,那人是给姐姐说亲来的?”
沈蕙道:“是呢,说的是镇上的一户人家,我觉得不合适,就没有应。”
沈蕙娘家是新余镇的,而且她嫁的第一个男人也是镇上的,那里是她的心伤地,她向来都是能避则避,并不打算陆念青嫁到那里去。
陆轻尘大概能猜出她娘的心思,扶着人在床边坐下,“娘做的对,姐姐才十六岁,不着急嫁呢。而且我看《大靖新编律法》,上面写的是男年十九,女年十七,听婚假,这还早着呢。”
她这话并非胡乱说,去年她在书院旁边的书坊买了一本律法书,里面就有这么一条,应该是新编上去的。
沈蕙叹了口气:“不过是差了一年,也不早了,只是念青……”
唉,说起这个来沈蕙就是一阵懊悔,今年过年的时候她私下与陆念青说,过完这个年她就十六了,到了说亲的年纪,要她以后再别到县城去,就老老实实待在家,等媒婆给她说门好亲。
只那丫头听不进去,说自己的亲事不用媒婆给她说,张伯伯会给她找门好的。
陆念青在县城学了近四年的账,期间很少回家,母女俩平时也少交流,沈蕙认为那丫头在外面待惯了心怕是变野了,多少看不上这村里。
只那张大郎终究是外人,又哪里会全心全意的顾她,给她说门好亲。再者儿女亲事父母做主,哪有越过父母听从于他人的。
沈蕙这般与陆念青细心教说,陆念青嘴上应着,可过完年却又跑出去了,完全没把她的话当作回事。
一直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也没见那丫头回来过。沈蕙想起来多少有些后悔,或许当初就不该放她出去。
不过现在为时也不晚,她想着过些时候让陆季秋把她叫回来就是了。
“你跑了一路怕是也累了,躺床上休息会儿吧,我去给你奶奶把药煎上。”沈蕙岔开话,起身出去了。
陆奶奶今年七十岁,自去年开始身体就不大好了,身上时常有个病痛,每日以药续养,两个儿媳轮流侍奉跟前。
陆轻尘来到陆奶奶屋里,见人在床上躺着,过去喊了一声“奶奶”。
陆奶奶睁开眼,转头看她半天,“是轻丫头啊,你怎么回来了?”
“书院放假了。”陆轻尘挨在她身边坐下,陆奶奶身体虽大不如从前,脑袋却并不糊涂,她也知道陆轻尘在外面上学,好久才回家来一次。
“读书好啊,”陆奶奶又说,随即又闭上眼,“读书可以找个好婆家,找的夫婿好了,你也能跟着享福。”
这是陆奶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认为读书是为了找个好婆家。刚开始陆轻尘还不愿听,后来一想,奶奶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老人家嘛,图个开心,她爱说就由她说去,她听听就是了。
“奶奶,你感觉如何,还是哪里不舒服吗?”陆轻尘凑跟前问。
陆奶奶依旧闭着眼:“人老了,不中用了,尽拖累人了。”答非所问。
陆轻尘还要再问几句,可见人紧闭着眼,貌似不愿理会,她坐了会儿也就出去了。
等稍晚些时候,她去学堂接陆承安,碰上陆先生两人聊了几句,陆先生知道她过了府试,不只陆轻尘,周匀年也考过了。
在村里学堂上学的也就二十来个孩子,而这些孩子在上够五年后基本上都不再往上读了,有的是自己不愿意学,有的是家里不让再读,跟陆轻尘一批的那些个孩子中现在还在读书的也就她与周匀年两个。
陆轻尘问了些陆先生的近况,又问她弟弟书学的如何。
陆先生笑着说:“这孩子聪明着呢,背书背的快,字也写的好,就是性子闷了些,不太爱跟人说话,经常自己一个人玩,小小年纪,像装了什么心事。”
陆轻尘看了眼偎在自己身后的弟弟,与陆先生道了声“辛苦”,之后又聊了几句,姐弟二人才相跟着离开。
从陆先生的话里不难听出,陆承安性子偏内向。可陆轻尘知道,弟弟在外人面前安安静静的,实则在家里话多的不行。
这晚睡觉的时候,陆承安缠着她问了好些话,问她县城好不好,那里是不是很大,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说他也想进城读书,姐姐什么时候带他去。
不得不说小孩子天生好奇心重,陆轻尘刚回答完这几个问题,陆承安立马就又有新的问题抛出来。
陆轻尘便说:“你要是在外人面前也这么能说,也不至于先生说你闷了。”
陆承安怏怏的:“外人面前不知道怎么说,就想着跟姐姐说。”一直说到很晚,两个人才沉沉睡去。
学堂今天也放了假。第二天起来,陆轻尘帮着沈蕙干活,先是将屋里屋外打扫一遍,又将换下来的衣服被罩拿到河边清洗,之后又照顾陆奶奶吃药用饭,等到下晌好不容易抽出空闲,她又教陆承安读书练字。
这次从县城回来,她买了好多竹纸以及几本儿童书籍。小时候家里买不起好用的竹纸宣纸,她练字都是用草纸。草纸粗糙,洇墨书写不清晰,如今她用卖方子的钱给陆承安买了好用的竹纸,这样书写起来要方便容易许多。
说起来她的那些钱现在都存在她娘沈蕙那里,这辈子读书考试应是够了的。
接下来几天,陆轻尘一边帮家里干农活,一边教陆承安读书。
陆承安现在学完了《千字文》,陆轻尘便将自己买的《声律启蒙》《幼学琼林》,以及家里的那本《千家诗》教给他。她先是领着陆承安读三遍,后又给他讲解诗文的意思,待陆承安读通顺了她便让他把这篇文章背下来。
正如陆先生所说,陆承安记诵力很强,通常一首诗读个几遍就记下来了,陆轻尘竖起大拇指夸赞:“小安背书背的好,将来学四书五经非常占优势,光是记忆力这方面就把好多人比下去了。”
“真的吗?”显然陆承安被姐姐夸奖了很是高兴,“那我就多多背,像姐姐一样厉害。”
他虽年纪小,却也知道姐姐考过了什么考试,娘天天在家里念叨,要他向姐姐一样刻苦读书,将来当大官。
他也不知道大官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爹娘对姐姐考过了考试很开心,他就认为姐姐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这可不够,”陆轻尘笑道,“小安要比姐姐厉害才行。”
就这样过了十来日,六月底的时候,陆玉英带着俩孩子来娘家,说是韩牧升已于昨日离开家去往省城参加乡试。
乡试是全国性的考试,每三年一次,考试地点在各省省城,时间是八月初。韩牧升这是第三次参加。
江南省是全国最大的一个省,每次参加乡试人数多达一万余,难考不说,就连贡院附近的房子也供应紧张。考生需得提前一个月过去,不然晚了没好的房子,住的太远考试当天怕赶不及。
周秀珍屋里,陆玉英愁眉苦脸,“唉,牧升这次也不知能不能考中,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个底。”
周秀珍更没个底,但她会好话安慰,“嗐,我女婿那么厉害,定能考中。”可这话两年前她就说过,那是韩牧升第二次参加乡试,当时她就是这么说的,可韩牧升还是落榜了。
所以陆玉英此番再听到同样的话,心里却不再怎么波动。她十六岁上嫁给韩牧升,如今整整七年,这些年来韩牧升不是在读书就是在考试,她看在眼里都觉得自己丈夫辛苦的紧。
韩牧升只说,考试人数太多,录取名额又太少,考中相当不易,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这次就能考过。
唉,陆玉英又叹了声气,这会子想这些有何用,倒不如抽空去庙里拜拜,求菩萨保佑她相公高中。
“爹爹能考中。”身旁的韩依依突然仰起脸说。
陆玉英听了免不得惊喜,转脸问女儿:“这话是谁给你说的?你怎么就知道你爹能考中?”
韩依依道:“我就是知道,爹爹就是能考中。”她说这话的小表情当真可爱极了,惹得周秀珍和陆玉英心花怒放。
周秀珍哈哈笑道:“小孩的话最准了,依依说能考中咱就能考中。”她将韩依依抱在怀里,母女两个又挨着说了一阵话,说到陆玉苹时免不得又黯然神伤。
陆玉苹杀夫的事周秀珍早前就知道了,中间她还去看望过两次,这寡妇带着娃哪容易讨生活,家里没个男人,就怕村里的光棍流氓上门骚扰。
她们村就有这样的情况,年轻的小寡妇带着孩子独居,一些个地痞流氓天天狗皮赖脸的上门骚扰,最后小寡妇不堪其扰,带着孩子改嫁了。
所以周秀珍就劝陆玉苹改嫁,家里没个男人可不行。陆玉苹却断然不从,说自己有手有脚要什么男人,男人只会影响自己的心情,她看着就碍眼。
至于流氓上门骚扰什么的,陆玉苹也放出狠话,来一个她就拿刀砍一个,不怕死的尽管来!
周秀珍也拿她没办法,自己三个女儿就这一个命苦,她有心无力,向自己的丈夫诉说吧,偏陆季春又是那等没人情味的,搞不好自己还会挨顿骂。
所以这事也就玉英在跟前了,她才拿出来说说,不过是求个慰藉而已。
陆玉英先时还替妹妹惋惜难过,后来听多了心里也就没那么大波动,她其实是很佩服陆玉苹的。
若玉苹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陆玉英不敢想象,她带着个孩子,没了男人可怎么活。她不聪明,嘴巴也比较笨,若是与人起了争执,她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真就只能任人欺负了。
每当想到这的时候,她就不只一次确幸,幸好自己嫁给了韩牧升。若是换作别的男人,对她又打又骂,她万没有玉苹那个魄力还回去。
细数这些年的经历,也就只有这桩婚事值得她确幸。庆幸那人是韩牧升,对自己不离不弃,爱护她呵护着他们的一双儿女,让她免受人世的颠簸。
……
又过一个月,书院马上就要开学了,这几日正是收割稻谷的时候。陆轻尘念着父母的辛劳,便想着帮家里割了稻谷再回书院也不迟。
她爹陆季秋在田里割稻子,弟弟陆承安将稻穗抱到打谷机前,她和她娘扬起稻穗在木桶边沿使劲儿敲打,颗颗饱满的谷粒滋滋而下,一如七年前那样的场景,不一样的是陆轻尘腕臂上有了力,轻而易举就将谷粒敲打下来了。
不过几日稻谷就被收回了家,陆轻尘也按时返回了书院。
当天课堂上,教室里乱糟糟的,赵玉骐在一众学生间喧声道:“哎,你们是没看见,温恂那人外表一介书生,可到关键时候竟是个会武功的,他一个人就将十来个倭寇全部撂倒,只是对方人太多,我们寡不敌众,温恂为护我们腹背受了伤,这会儿还在家里养着呢。”
在场学生不由唏嘘:“倭寇?你们怎么就遇上倭寇了?”这也太刺激了吧。
显然学生们对这事好奇不已,都等着赵玉骐继续说下去,赵玉骐也正要细说,孟夫子却在这时走进来。
学生们眼观鼻鼻观心,纷纷跑回自己座位上,再不敢多言。
而赵玉骐说的这些话,正好也被陆轻尘听见了。
她在想,温恂怎么就受伤了呢?伤的重不重?一堂课她心不在焉,课罢她又听赵玉骐说,人伤的挺重的,不然也不可能不来上课了。
几番思索,陆轻尘想了又想,决定去探望下温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