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温恂今日穿了件冰蓝色竹叶印花纹样缎面琵琶袖对襟长袍,里面是较为浅色的右祍,腰上束了一条玉色祥云纹腰带,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挽着。
样子与书院时候略有不同,且又是在这种场合碰上,陆轻尘差点没认出来。
温恂问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我请她来的。”
陆轻尘和温恂齐齐转过头,温恂疑惑:“爹,她怎么了,你请她来做甚么?”
原来这男人正是温恂的父亲,名叫温择清,四十八岁,芜县现任县令。
温择清反问:“你俩认识?”
温恂道:“她是我同窗。”温择清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听这俩人的对话,陆轻尘已经明白了,原来温恂是知县大人的儿子。
而这时请她来的两个差役往她身上一推:“见到知县大人还不下跪。”
温择清摆手:“又不是公堂,是本县请她来的,跪什么跪。”那两个差役便灰溜溜退下去了。
温择清又与陆轻尘道:“听人说你是神算子,不用算盘就能将一连串数相加减,并且算的又准又快。”
听人说,陆轻尘看着这位县太爷,不用问也是张大郎说的。
“那叫心算。”她作了一揖礼,与温择清解释,“民女并非什么神算子,只是小时候学过珠心算,所以才算的快。”
“哦?”温择清好奇,他倒要看看这小姑娘究竟算的有多快,遂叫户房的典吏随意拿了一本账册过来。
账册上是往年各大商户交上来的商税,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写的数字。
温择清叫典吏读数,陆轻尘和温恂坐在其对面,桌子上置了笔纸砚,温恂前面还放了把算盘,他没有陆轻尘那样会心算,需得借助算盘才可以。
一开始典吏读了一连串数,陆轻尘全部准确无误写了下来。她嫌典吏读数太慢,自己拿过账本看数,可由于上面都是大写数字,而她则习惯于看阿拉伯数字,一时适应不过来,最后还是由典吏来读数,不过语速比先时快了许多。
温恂则专注于自己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在一方不大的屋子里听起来甚是悦耳。但是他每次算数总是落后于陆轻尘,随着典吏读数越来越快,最后他干脆停下手中动作,仔细看陆轻尘计算。
女孩神情专注,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纸张,手指十分灵活的来回拨动,典吏刚读完数,她就将答案写出来了。
温恂觉得很是神奇,他自认为见过的人也不少,陆轻尘这样手脑灵活的可不多见。他盯着人看,一时忘了其他。
“停下罢。”忽然温择清一声,典吏读数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轻尘放下手中纸笔,起身对温择清行了一礼。温择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又师从何人?”
一连三个问题,陆轻尘挨个儿回道:“民女姓陆,名轻尘,新余镇陆家湾村人。至于老师,不过一乡村野夫,不足大人问道。”
时人避讳尊亲师长的名姓,人姑娘不愿说也在情理之中,温择清倒也没勉强,又问,“中秋节没回家吗?”
陆轻尘心想,这知县大人还挺亲和,还关心她有没有回家。
“没有,我自己一个人在斋舍过的。”
温恂倒有些讶异,家家团圆的日子,陆姑娘为何不回家呢,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自己一个人得多孤单啊。
“青柏,去把前几日夫人寄来的月饼给这位陆姑娘拿几块。”温择清朝温恂身后的一个小厮招了招手。
青柏是既是温恂的贴身小厮,亦是他的书童。得了自家老爷的命令,他立刻跑回后宅拿了两块月饼来。
温择清又对温恂说:“既与你同窗,你便送送去罢。”
“是。”温恂从青柏手里取过月饼,恼了他一眼,嫌他拿的少了。
青柏自小就伺候在温恂身边,自家少爷的小情绪他岂能不懂。可这着实不能怪他,他压低声音道:“少爷,月饼剩的不多了,还要给您和老爷吃,我这也是没法子,您也不能怪我不是。”
倒还有借口了,温恂又恼了他一眼,青柏便闭口再不敢言了。
温恂送陆轻尘从县衙出来,大门口处,他问:“除了算数,你还会其他的吗,比如说勾股和天元术?”
“会点。”陆轻尘笑着说。
温恂再次觉得惊讶,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她会。
“你也会吗?”陆轻尘依旧笑着,“有时间咱们互相探讨一下。”
“好啊。”温恂下意识点头,而后将两块月饼递给她,“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很好吃的。”
“嗯,谢谢!”陆轻尘对他摆了摆手,转身去了。
温恂盯着看了一阵,才也转头回去。温择清正端着盏茶水悠哉悠哉喝着,见他进来,掀了掀眼皮说:“人送走了?你这同窗非同常人,账算的比户部那些个老东西不知好了多少倍。”
温恂没见过户部那些老东西算账,自是无法比较,不过他今天见识了陆轻尘如此神算速度,想来亦是无人能及。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自愧不如。
“你也不用气馁,人各不同,总不能你事事都比人强。”温择清放下茶盏说。
然而温恂并没有气馁,更不会觉得自己事事比人强。他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子数算那样好,他除了佩服,还有丝兴奋,说不来为什么。
“凡事跟自己比就行。”温择清说着自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宫里来的信,你回信的时候捎带也给你娘回写一封,我也赶紧去写一封,省得她骂咱爷俩没良心,她可是念你念的紧。”
温恂嗤的一笑:“母亲念我是真,但是他更念父亲。”
温择清不动声色笑了笑,摆摆手:“快去罢,莫要嘴贫。”
信是太子殿下写来的,温恂拿着信件回到自己屋里,迫不及待拆开。
要说他一个知县之子,怎么就和太子殿下牵扯上关系了呢?
此事还得从他祖上说起。
温恂家往上数四代,乃寒门出生。温恂的太爷爷自幼勤奋读书,且读书上很有天赋,二十多岁上就考中了进士,奋斗数年,终在京城安了家。
到温恂爷爷这里时,温爷爷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二十六岁时中了状元,后入翰林,辗转于六部,最后又回到翰林院任职,一度做到翰林院院士。
可就在十年前,也就是天齐二年,女帝刚登基不久,下令全国所有女子同男子一样,不仅可以读书科举,还可以入朝做官。
当时在朝中引起不小动荡,自古以来科举为官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怎么能跑到朝堂上与他们同僚共处。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笑掉人大牙吗?
而做为人才储备之地的翰林院,前延科举,后伸朝堂,万也容不得女子同他们平起平坐,当时以温爷爷为首的一批翰林学士闹得最为厉害。
所谓杀鸡儆猴,枪打出头鸟,翰林院这么闹腾,而作为院士的温爷爷自然也就被女帝拿来开刀。
很快温爷爷以忤逆罪被捉拿入狱,虽然后来被镇国公宋修濂保出来了,可人身心都受到创伤,加之年岁已高,没过多久就在家中病逝了。
因为温爷爷逆上一事,当时亦在翰林院任职的温择清受到其牵连,被罢免在家,自此再不能被朝廷录用。
本就依靠父亲生存的温择清一下子就丧了气,自此消沉度日,整日沉迷花草,借酒浇愁。
而那时温恂还不足五岁,有时父亲的无名火会殃及他身上,他害怕,跑去找母亲,母亲也只是搂着她掉眼泪。
再后来,温恂被宋修濂带到身边教导。说到这宋修濂,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且不说这人政绩如何,光女帝父亲这一身份就令人敬畏不已。
可他为何要对皇帝厌恶的温家一而再的伸出援手呢?却原来温爷爷当年曾对他有过照拂之恩。
宋修濂曾是兴和十九年的状元,本朝六元及第第一人。那时宋状元刚入翰林院不久,温爷爷作为他的上司,对他颇为照顾,时常提点于他。
既有同僚之情,亦有教诲之恩。虽说后来宋修濂离开了翰林院,但这份小的恩情却时刻铭记于心。
彼时温家没落,他无法置身事外,温择清整日酗酒麻痹,哪里教育得了小孩,他干脆将温恂接在自己身边教养。
当时他无官职在身,被皇帝指派给小太子做老师,温恂便做了小太子的伴读,二人一起跟着宋修濂学习。
一直到今年夏天,当朝吏部尚书张廷正抱恙在身,辞官回家休养。皇帝委任宋修濂接任了尚书一职。
这么些年过去,皇帝对温家也早已没了当初那般厌恶,正好这时芜县知县这个职位有了空缺,宋修濂便让温择清走马赴任来了。
恰又逢皇帝有了身孕,龙体不适,由太子来监国,而作为太子伴读的温恂也被老师安排了去处,进国子监学习。
只是温恂自有打算,要跟随他爹一道去芜县。一来他爹在家被人伺候惯了,他娘放心不下,他跟过来也好照顾着。二来他自小生活在京城,对外面的世界有所向往,正好借此机会跟着他爹出来看看。
老师宋修濂倒没意见,说外面不比家里,要他照顾好自己,有事写信给他。
父子俩是两个月前来的芜县,温择清替儿子找了家书院,通过考核后,温恂便在东湖书院读书了。
“少爷,您吃葡萄。”青柏端了盘葡萄进来,见自家少爷看信看的认真,便默默退了出去。
温恂随手拈了一颗,正欲放进嘴里,眉头却皱了皱。太子的书信不长,却字含埋怨,问他离开了将近三个月,为何一封书信也不予他,莫非不在一起读书了,竟生分的连句话都不通了。
温恂放下葡萄,将青柏喊进来。
“青柏,我要写封书信。”
青柏就是温恂肚子里的蛔虫,少爷说要写信,意思就是叫他研墨。
待墨研好了,温恂提笔蘸上,于案桌上仔细书写起来。
书信共写了三封:一封家里,一封太子殿下,还有一封寄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