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韩家同意这门亲事的第二天,陆季春从县城回来了。
正逢端午,又恰是麦收的时节。
原想着回家来收麦子,不料周秀珍自作主张将女儿婚事配出去了。
陆季春恼怒之余,来到陆大姑家了解男方家的情况,之后又去男方家见了韩牧升一面,觉得小伙子人还不错,便也应许了这门亲事。
江南多雨水,往年这时候早有人家抢收麦子,今年也不例外,不到五月就有人开始收割麦子,就怕中间来场雨水,这一年的辛苦可就要白费了。
陆大伯家人手多,地里的麦子差不多五六天就收割完了,之后又给二房帮忙,周秀珍看不过眼,免不了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等到麦子割完拉到谷麦场脱了壳收回家,一场夏雨就这么来了。雨水瓢泼,路上一踩一个泥洼,学堂无法上课,陆先生给孩子们放了假。
陆轻尘在家无所事事,就把前些时候在镇上买的《论语》翻开读,虽说手边有本《论语解注》,可好多地方她依旧读不通。古代注释不像现代那样一句一句解释,而是只在某处注明,再个古代书籍没有标点符号,一段话紧凑在一起,若是没有老师教导,光靠自己琢磨万万是读不通的。
好在陆季秋曾熟读过四书五经,虽说辍读好些年了,可多少还记得些。陆轻尘就去向她爹讨教,陆季秋对照着注解,倒也讲的头头是道。
陆轻尘听的认真,还拿笔在书上做句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则用拼音标注。
就这样过了两三日。
第四日,雨停。
南方地区一年两季或三季庄稼,地里就没清闲的时候,这边小麦收割完了,紧接着又要种植新一茬农作物,譬如豌豆、花生、苞米、芝麻、红薯之类的。
与此同时,夏蚕饲养也已开始。
南地人家的蚕分有三批饲养,分别为春蚕、夏蚕、秋蚕,其中夏蚕最难养,这是因为南方夏天高温多雨,不利于蚕宝宝生长发育,而且这个时候也是蚕病高发期,稍有不慎就会影响收产。
陆家大郎和二郎在新的农作物种植完后又外出挣钱去了,这下家里便又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养蚕采桑的活儿自然也就落在她们身上。
而养蚕是件辛苦活儿,蚕宝宝不食干枯的桑叶,不管日晒还是雨淋,桑农们必须每日进行新鲜采摘。
这日五月二十五,学堂休沐一日。
一大早陆轻尘和陆念青跟在沈蕙后面去自家桑田里采摘桑叶,昨晚下了一场雨,地里尽是露水,母女三人辛苦半日,终于摘了满满两筐桑叶回来。
摘回来的桑叶是湿的,而蚕宝宝吃的桑叶,不只要新鲜,还得不能湿,不然吃了会拉肚子导致死亡。
这也就是为什么养蚕之辛苦,着实是件费力活,要不停的摘桑叶,不停的喂养,还要仔细观察蚕宝宝的生长发育情况,病蚕死蚕都要挑拣出来,不然传染给健康的蚕,一死死一大片,那么多辛苦忙活可就白费了。
不只如此,一般养蚕人家还设有专门的蚕房,即养蚕的房间。
陆家房子一共七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五间,东西屋各一间,东屋为陆玉英陆玉苹住用,西屋则做柴房厨房用。
陆轻尘家占用了两间正房,靠近厨房这边,陆奶奶居正中一间,大房则是靠东面的两间。
除此外,再无多余的房间。
因此陆家的蚕房即正房,蚕宝宝都是养在正屋里的,而蚕养到后面阶段,蚕宝宝的食量会越来越大,每天要食很多的桑叶,一些人家将蚕养在卧房,也正好方便夜里起来喂食。
午饭罢,沈蕙将早上新采摘的桑叶沥干喂给蚕宝宝吃下,之后抱着儿子里屋歇晌去了,陆轻尘和陆念青没瞌睡,两个人趴在院里的梨树下玩五子棋。
过了不大会儿,陆承望和陆玉芹凑了过来,嚷嚷着也要玩。
陆轻尘将位置腾出,让陆玉芹和陆念青玩,自己和陆承望在边上观望。
“这个下这里……”陆承望管不住自己的手,给陆玉芹指指点点。
陆轻尘一把打开他,“观棋不语你懂不懂,不懂就别站在这里。”
陆承望也反手打了她一下,“我就站这里了,关你什么事,这里又不只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
两个人这边正拌着嘴,那边陆玉苹从屋里出来,扯着嗓子喊:“你们几个再吵吵滚外边说去,大中午的不让人歇晌,真是烦死了。”
她这一嗓子刚吼完,家里大门突然就被叩响。声音不大,院里的每个人却都能听得见。
陆承望耳疾腿快,一个飞奔过去开了门,当看到门外之人时,又惊又喜。
“姐夫!”
陆承望一头扑进来人怀里,韩牧升在他头上揉了揉,抬腿进到院子里来。
一眼就瞧着梨树下站着的几个小豆丁,是这一家子的兄弟姐妹。
而在屋里做活的陆玉英也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见到是韩牧升,略微有些拘谨。
韩牧升手里提了盒点心,几个孩子缠在他身边眼馋的紧,他便将点心分了出去,而后来到陆玉英跟前。
陆玉英问:“你怎么来了?”
自二人定亲后,韩牧升也来过陆玉英家几次,陆玉英虽没有第一次见面那样害羞脸红,却还是有些不大自在。
韩牧升看了一遭,压低声音道:“进屋说罢。”天气闷热,门上竹帘被高高卷挂起,陆玉英带韩牧升进到屋里,随手将门帘放了下来。
其余几人见状,悄悄围上来偷看。韩牧升瞥了一眼趴在门帘外面的弟弟妹妹,并没有出言喝退。
“我来是向你道别的。”
此言一出,陆玉英心头一跳,这话从何说起,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走了。
“先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要参加六月份的院试,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明日我跟几个同窗一起到淮州府去。”韩牧升向她解释。
“那……你何时回来?”陆玉英一颗心紧着,多有不舍。
韩牧升道:“院试考完,回来差不多七月中旬了。”
本朝院试三年两考,韩牧升去年参加过一次没有考中,这是第二次去。
陆玉英心中虽有不舍,可也知道人这是去考取功名的,她不能拖人后腿,遂面上带着笑,竭力表现的镇定。
“你放心。”韩牧升一把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咱们就成婚。”
两人的婚礼定在了秋后,韩牧升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考个秀才回来,让两家都风风光光的。
陆玉英被他这么一握,立时红了脸,支吾着说:“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走到一架箱笼前,从中取中一个香囊和一个荷包。
“我才学着做的,针脚什么的都不大严密,还请你不要嫌弃。”陆玉英将其中一个香囊递给韩牧升。
她们农家姑娘平时做农活多,针线活也仅限于纳鞋缝衣服,像绣香囊绣荷包这种精细活儿很少做,即便做了也做不好,她也是跟村里的一个绣娘才学做的,针脚缝的有些大,看上去不大好看。
韩牧升却笑道:“很好看呢,我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他凑近闻了闻,又说,“好香,里面装的什么,我闻到了薄荷的味道,想来是让人提神的。英娘,你有心了。”
韩牧升脸上掩不住喜色,陆玉英见他开心,也跟着高兴起来。
香囊里装有藿香、薄荷、紫苏、菖蒲、川穹之类的药草,佩戴身上有驱蚊虫提神之功效,陆玉英也是听村里那绣娘说起的,她想着韩牧升读书辛苦,夏天又闷热,佩戴身上倒可以解乏。
一个香囊将二人的关系又拉近了一些,陆玉英不再羞赧,很是欢喜。
趴在门帘外的弟弟妹妹们看的津津有味,陆轻尘心想,这个堂姐夫看着倒还不错,跟大堂姐相处起来也很自然。
就是大堂姐这年龄,才十六岁就要结婚,还是太早了。
要是能再晚个两年就好了。
陆轻尘这样想着,忽然胳膊被陆玉苹推了一下,“一边去,挤什么挤!”
陆轻尘被她瞪着,浑身不自在,起身走开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紧接着陆念青陆玉芹陆承望也跟着起身,到一旁玩耍去了。
陆玉苹这才又转过头,继续盯看屋里的情况,心里不停腹诽,她姐可真是的,那么好看的香囊也没见给过她这个亲妹妹一个,倒把个姐夫哄的开心。
等会儿她进屋里找找,看看箱笼里还有没有香囊,姐姐有的她也不能少。
韩牧升将陆玉英给她的香囊挂在了身上,陆玉英又递了个荷包过去,“这是我攒的一点私房钱,你路上拿着用,别嫌少才是。”
陆玉英待他至此,韩牧升哪里会嫌,只他一个男人家怎能收她一个小女子的钱,遂将荷包推了回去,“英娘,我自己平时帮人抄书也有挣钱,怎可拿你的钱,你快收起来。”
陆玉英不依,又将荷包递回来,“你读书辛苦,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唯盼着你好些,哪怕你拿这些钱买些吃的,我心里也高兴。”
“有你这些话我就很高兴了。”韩牧升又推给她,陆玉英不受,两个人就这么推来推去,最后还是韩牧升唬她说,“你拿着,不然我可就生气了。”陆玉英这才停下,将荷包收了起来。
之后韩牧升从身上取出一样物件,绢布包裹之下是一枚玉簪。
“这枚簪子是我在县城买的,送给我未来的妻子,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韩牧升将簪子插在陆玉英发上,来回看了看,点头笑道,“嗯,还不错。”
陆玉英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抿着唇低下了头。
外面的陆玉苹瞧了,心底竟生出一股酸意来,心想她姐命真好,找了个读书人也就罢了,读书人还对她这么好。
将来她找婆家也要按这个标准来,定不能比姐姐的差。
陆玉英和韩牧升坐屋里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到了下晌时候,韩牧升明日动身前往府城,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打点,叮嘱陆玉英几句,二人从屋里出来。
经过梨树下时,韩牧升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陆轻尘身上,问:“这就是家里那个上了学堂的小丫头?”
陆轻尘此时正与陆承望下着棋,闻言抬起头,只见这个堂姐夫正看着她,她点头嗯了一声:“是的。”韩牧升却没再说什么,随陆玉英一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