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目送周匀年离开后,陆轻尘也回家去了。
大人们还没有下地回来,陆承望坐在门上啃馒头,见她进来,掰了半个给她。
陆轻尘低头看了一眼,说:“你手脏。”并没有伸手去接。
陆承望立时就恼火了,给你吃的你还嫌我手脏,你又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吃个馒头还在乎手脏不脏。
不吃拉倒,饿死你才好。
陆轻尘确实饿了。
事实上她每天都觉着饿。农户人家吃的不好,两餐之间也没什么零嘴,陆轻尘通常下学之前就饿了。
她进到厨房,掀开盛放馒头的竹篮看了看,家里仅剩的两个馒头全给陆承望叼走了。
“呵呵……”见陆轻尘又从厨房出来,陆承望举着手里的馒头笑道,“我给你了,是你不要的,就饿着吧你。”
陆轻尘三两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抢过那半个馒头,坐在一边吃起来。
“你不是不吃吗,怎么又吃了,不嫌我的手脏了?你的话是放屁呢吧。”
说着陆承望放了个屁。
他哈哈大笑起来。
陆轻尘躲得远远的,“陆承望,你恶不恶心,放屁不知道躲着人吗?”
陆承望大声笑道:“躲什么,我又不嫌臭,有本事你把那半个馒头给我吐出来啊。”
陆轻尘已经吃进肚子里了。
“滚!”她骂了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骂上人了。”就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男人,陆承望抬眼一看,喜上眉梢。
“小叔!”
陆承望跑过去扑进来人怀里。
陆轻尘也转过身,先是一愣,后转为欣喜:“爹,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正是陆轻尘的父亲陆季秋。
陆季秋是一名木匠,农闲时给人做木工活,离家近的话每天都能回来,若是离得远,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
他这次是在镇上给人做活,主家追的紧,他连日赶终于在今早赶完了。
之后将工具寄存在一朋友家里,回家插秧来了。一进门就看见自家丫头与侄儿斗嘴,小丫头几天不见都知道骂人了,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陆季秋先是在陆承望头上摸了摸,而后抱起陆轻尘挨着脸贴了贴,“臭丫头,爹不在的这几天,想爹没有?”
陆轻尘自然是想的,可她不太喜欢她爹亲她,毕竟她不是真的小孩什么也不懂,被一个成年男子抱来亲去多不自在,便是自己的亲爹也不行。
“爹,你放我下来!”陆轻尘挣扎了两下,从陆季秋怀里挣脱出来。
“咦,小叔,你在哪里弄了只鸡?”陆季秋这次回来,不只带了一个大包袱,还有一只被绑缚了脚爪的山鸡。
山鸡咕咕咕叫着,陆承望蹲下身,十分好奇。
“路上逮的。”陆季秋说。
新余镇离陆家湾村十来里路,走路大概半个多时辰。陆季秋是大清早出来的,路经一处杂草丛,见一只山鸡的脚受了伤,他悄悄走过去捉住了它,想着带回家炖了给孩子们补补身体。
陆轻尘一听有山鸡肉吃,馋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陆季秋趁机在她鼻子上一刮,“小馋猫,等下午了给你炖。你娘还在地里吧,我去接她回来。”
“是季秋回来了吗?”
陆奶奶听见院里的声音,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陆季秋赶紧过去搀住了她。
“娘,是儿子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陆奶奶握住儿子的手,“路上辛苦,你快进屋歇着去罢。”
陆季秋忙道:“娘,我不辛苦,我去地里看看蕙娘。”说着他将地上的包袱放回屋里径自往地里去了。
陆季秋去后不久,陆大伯一家下地回来了。周秀珍一进院门便注意到了院子里那只咕咕叫的山鸡。
扯着嗓子问:“呦,哪里来的野鸡,正好炖了吃了。”
此刻陆轻尘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闻言抬起头道:“你不能动它,它是我爹捉的。”
“老二回来了?”周秀珍四下看了看,不知是期待还是出奇。
“我爹到地里看我娘去了。”陆轻尘说。
“嗐,既是你爹捉的,都是一家人,中午吃和下午吃有什么区别。正好承望在长身体,吃了也好补补。”
周秀珍厚颜无耻不要脸,朝身后跟着的陆玉苹说,“玉苹你去杀了炖上。”
陆玉苹自小就跟在周秀珍后面做活,杀鸡的活儿自是不在话下。只见她拎起地上的山鸡不怀好意瞪了陆轻尘一眼,那样子可神气了。
周秀珍往树下一坐,扯着嗓子喊:“轻丫头,你伯娘我渴了,你去给我倒碗水来。”陆轻尘想着山鸡的事,不想给她倒,径自回屋去了。
周秀珍见了忍不住骂:“哎,这丫头怎么养的,给她伯娘倒口水喝也累着她了?还读书呢,读了个屁用,一点教养都没有,这将来要是找了婆家,就她这样,不被磋磨死才怪。”
周秀珍嗓门大,陆轻尘在屋里听得个清清楚楚,心说她这个伯娘整天哪来那么多话,真是烦人死了。
与周秀珍一起回来的陆大伯斥道:“行了,地里头你就吵吵个不停,回家了也不能消停点。一天到晚就听到你瞎嚷嚷,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怎么,嘴长在我身上,还不让我说了。”周秀珍义正言辞,理直气壮。
陆大伯与她道不来个长短,也进屋去了。
……
等沈蕙和陆季秋下地回来,陆轻尘将山鸡的事说给了她爹。
陆季秋倒是一脸平静,一只山鸡而已,早吃晚吃都一样,都是一家人,犯不着计较。
沈蕙在里间给孩子喂奶,他拉着两个丫头子来到外间,说有好东西给陆轻尘。
陆轻尘看着她爹打开包袱,里面有几件小孩的衣物,以及几样零食,剩下的皆是纸张。
“爹,你给我买纸了?”
手指划过那一沓沓粗糙泛黄的纸张,陆轻尘脸上抑不住兴奋。
学堂虽然免学费,书纸笔墨却是自己买。一个孩子若要读书,练字是必然,可写字尤其是古人的毛笔字,非一朝一夕可以写好,那可是寸积铢累,一笔一划日日练出来的。
而练出一手好毛笔字必定要费大量的纸张,古代纸贵,普通人家一般负担不起。这也是为什么朝廷施行五年制免费入学政策,却还是有那么多人家不愿送自己的孩子入学堂读书的缘故。
归结到底,书纸太贵,普通人家供不起。有男孩儿的家庭尚且面临如此窘境,遑论将来嫁作他人妇的女孩子,能上学的更是少之又少,寥寥无几。
陆轻尘之所以能顺利入学堂,得益于她爹陆季秋的偏爱与远见。
陆季秋曾经也是个读书人,十六岁那年陆爷爷病逝,家中艰难,他辍学改学了木工,以此来维持家用。
后来他娶了沈蕙,婚后两年有了陆轻尘。从陆轻尘会说话起,他便教她一些简单的幼儿读物,陆轻尘有过耳不忘的能力,通常他教一遍她就会了,有的甚至他没教,这丫头也能自己背几句。
读书嘛,天赋一半,努力一半。努力尚可造,天赋尤难得。
通常时候,前者远胜于后者。
女儿既有这方面的天赋,他这个做父亲的自是要好生培养。
到了陆轻尘六岁时,依着本朝女子可以读书科举,陆季秋毅然决然将她送入村里的学堂读书识字。
陆轻尘入学两个月,笔墨纸张皆是陆承望用剩下的。陆季秋在镇上做了几天活,今日归家,给她买了些纸墨,其中还有一本颜真卿的字帖。
陆季秋买的纸为草纸,草纸用稻草秸秆等原料制成,质地粗糙,多用来包装、卫生、祭奠之用,但胜在便宜,是普通读书人家练字首选。
陆轻尘摸着这些粗糙泛黄的纸张,越看越欢喜,有了这些纸,她就可以每天大量练习,不愁写不出好字。
“你先拿这些草纸练习,等爹以后挣了更多钱,给你买好用的竹纸宣纸。”给不了女儿富足的生活,陆季秋多少有些愧疚。
陆轻尘却不甚在意,只要是纸,能书写就行,想那么多干嘛。
“爹,这个就很好,等我大些了,我可以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到时挣了钱不只可以买好用的纸,我还买好吃的好穿的给爹娘姐姐和弟弟。”
陆季秋嘴上应着“好”,心里却酸涩不已。
而恰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陆玉英的声音:“奶奶,爹娘,小叔婶娘,弟弟妹妹,饭好了,出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