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曦苑
江沅在外面站了片刻,松开了郑荀,径直推门进去了。
他进还是不进?
郑荀在向里面探头看了看,院中似乎有光亮,而且他还听到了叫嚷声。
不过这叫嚷声……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反正都已经有个秘密要保守了,再多一个也是顺便的。
这个院子的布局有些奇怪,进去之后入眼便是一大丛竹林,将里面遮了个严严实实,幸好走的地方有花灯映路。
郑荀顺着路绕过去才看见,原来被竹林挡着的是一个莲池,同兰汀水榭那个一样。
“你放开我!放开我!等我恢复了,我定要把你捆起来吊在树上!”
江沅手里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白衣小孩,这小孩尽管手脚被捆起来,但气焰很是嚣张。
江沅看着他淡淡道:“千年参?”
“千年参怎么了?你连千年都还没有,瞧不起谁呢!”白衣小孩扭动个不停,但江沅却纹丝不动。
郑荀一看,这不是乘月的弟弟?怎么跑这里来了?
“五加?你怎么在这里?”
五加扭头一看,原本凶巴巴的表情竟变得委屈起来:“小子!快救我!”
郑荀:“……”
这好歹也是三犷的救命恩人,于是他上前解释道:“国师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哥哥,你真的误会他了。”
郑荀循音看去,原来池里还有一个雪白雪白的小姑娘,头发是白的,眉毛也是白的,被荷叶一挡,几乎看不见身形。她似乎害怕生人,一直怯懦地躲在池角。
郑荀默默远离了莲池几步,又听那小姑娘说:“哥哥,他不是萝卜吗?”
五加气呼呼地喊道:“小白鱼,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我是高贵的人参,可不是什么土了吧唧的萝卜!”
江沅似乎是嫌他聒噪,蹙了蹙眉,便将他禁了言,五加憋红了脸,又听到江沅说:“峤儿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萝卜。”
江沅的语气十分温和,温和到连郑荀也惊讶了,他没想到江沅竟然还有个妹妹。
一看这小姑娘异常的模样,也不难猜出为何她一直躲在这院子里。
五加只能发出“呜呜”的反抗,但并没有得到理会,他只能用控诉的眼神看向郑荀:小子,别发呆了,快救我!
还不等郑荀开口,那小姑娘便说了:“哥哥,你放了他吧,萝卜很好玩又很厉害,他还会说好多故事。”
江沅看了五加一眼,五加扭过头去不看他。
“好。”
江沅就这么松了手,绳子一开,五加立马跑到郑荀身后躲着,指着江沅骂:“你这个……”不过还没说出口,便被江沅冷冰冰的眼神吓噤了声。
郑荀问:“你是来找乘月的?”
一听这话,五加立马远离了几步,才回道:“那不是,我是来游玩的,老是待在遥山,我都要无聊死了。”
“小白鱼,等我过段时间再来找你玩儿,到时候给你讲更多故事!”说完他趁几人不注意,钻进泥土里不见了。
小姑娘见五加消失,看起来有些失落,不过随即又对江沅笑笑,轻声说:“哥哥,我以后也可以像萝卜一样到处跑去玩吗?”
江沅蹲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自然可以,峤儿以后会有很多朋友,也会和他们一样。”
“嗯!”小姑娘开心的声音像银铃,躲进莲池里不见了身影。
江沅垂下眸,脸上的温和消失殆尽,又成了先前那副冰冷样。
只不过郑荀注意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你的伤不要紧吧?”郑荀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你……不疗伤吗?”
“这是法器所伤,需要的灵气太多。”江沅并不愿说太多,此刻伸出手,示意郑荀扶着他。
刚才不是还挺精神的么?
郑荀任劳任怨地扶住,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从荷包里拿出髓珠递过去。
江沅微怔,看着髓珠眉头轻蹙:“你不怕我反悔?”
“我都已经知道了还怕你反悔?好好拿着。”郑荀放进他手里,“反正早晚都是你的。”
“我不喜欢欠别人。”
郑荀叹了一声:“这也没欠啊,不过是提前把你的东西给你了。”
江沅握着髓珠,任由郑荀扶着出了曦苑。
两人静默了许久,江沅又说了一句话,只不过这句话很轻,像是自语。
“你小时候应当见过我,只不过因为一些缘由忘记了。”
郑荀想了想,没有丝毫印象,看来的确是忘了。说起来,他好像对小时候的某一段时间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也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对了,你们国师是如何占卜那些事情的?”他对这件事已经好奇很久了,不过突然说出来又觉得唐突,他又补充道,“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毕竟是你们的看家本事,不外露也能理解。”
“你想知道?”江沅问。
这句话问出来,便让他不好回答了。他总觉得这句话后面跟的是杀人灭口,尽管他很想知道。
结果不等他回答,江沅便伸出手,手中浮现出一个浅淡的圆球形屏障,光芒在夜色间笼罩着江沅,郑荀只觉得他好像真的看见了书中所说的神仙。
与此同时,本来江沅眉间消失的赤色离火印也突然出现微芒,随即又消失了。
他收回手,淡淡道:“今日月圆,灵力不足。”
郑荀扶着他一路再没说过话。
……
郑荀坐在一旁,看着乘月再次拿起一颗红色果子。自从他把昨夜把遇见五加的事情告诉乘月后,这已经是乘月第七次失败了。
按乘月的说法,这果子是五加给他的,只要利用果子的气息就能找到五加所在,可怪就怪在这里了,乘月已经试了七次,没有一次是有结果的。
他就担心五加遭遇不测,被人绑去炖了汤。乘月左思右想,还是找了江沅来帮忙。
结果江沅刚到不久,就见李迁急急忙忙来了。
李迁向来稳重,从未见他这样慌乱的时候。此时他满眼焦急看着江沅,犹豫道:“大人,宫里来人了……是、是来问罪的!”
裴恙神色一凛,直接从凳上弹了起来,抓住李迁的手,急忙问:“李叔,你说什么?”
李迁张了张口,还没说,便看见身后来了一群配着刀剑的侍卫,领头的人对江沅一拱手:“国师大人,得罪了。”
“等等,你们先把话说清楚!”裴恙拦在前面,毫不客气地盯着领头的侍卫。
这个人他见过,是宫里的郎中令刘勋,专听明帝差遣。
刘勋面露为难,只能对江沅说:“奉旨办事,请大人体谅。”
江沅点点头,神情自若,两队人跟他在身后,不像押送,倒像保护。
裴恙眼看着国师走了,这群人还将国师府封了起来,若不是被郑荀和李迁拉着,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
江沅进去的时候,明帝正冷着脸,下头跪了两个人,低头瑟缩着伏在地上,听见江沅来了,身子伏得更低了。
此刻明帝身边站着子午道长,见江沅看过来,他似乎冷笑了一下,随即一甩拂尘,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江沅淡淡扫过一眼,目光都未曾在那里停留片刻,子午道长眸中划过一丝狠意。
江沅温声问:“陛下,您今日召臣可是有什么急事?”
“国师向来厉害,怎么今日算不出朕传你入宫所为何事?”明帝的声音隐隐压着怒意。
江沅仍旧淡然:“陛下若是有心为之,算与不算都是一样,何必再浪费时间?”
明帝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他一拍桌案,上面的茶盏都震得离了盖。
“好,好!那朕就直说,江沅,你可知罪!”
“请陛下明示。”
“通敌叛国之罪,其罪当诛!”明帝盯着江沅,见他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不免悒郁不忿。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若只偏听一人之言……”
“这里有两人,还都是你府上的。”明帝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跪在地上浑身不住颤抖的两人。
江沅淡淡看了一眼,又说:“人为利来也为利往,陛下应当比臣更为清楚。”
明帝冷哼一声,心情倒比之前更差了。
地上一人实在是忍不住颤抖,一边磕头一边说:“陛下,小人亲眼所见国师大人与一个北国人常在府中叙事,甚是熟稔,小人不敢欺骗陛下!”
见有人说了,另一人也连忙磕起头来,一边附和着相同的话。
明帝思虑片刻,道:“未免有人说朕有失公允,便先将国师禁足府中,待查明真相,朕定会还你公道。国师意下如何?”
“但凭陛下做主。”
卫良接收到明帝示意,便将江沅请了出去。
刘勋此时仍在外面候着,可见一早便是这样的安排,江沅并不意外,倒是卫良叹了口气:“国师大人,您多保重。”
江沅微微颔首,跟着刘勋离开了。
卫良目送着人走远了,眸中担忧更盛,他敛了敛情绪,才进去回禀道:“陛下,这二人如何处置?”
明帝满脸不耐,随手一挥:“处理掉。”
两人惊惶地抬起头,正想开口说话,却被人捂住口鼻拖了出去。
子午道长捋了捋长须,没了江沅,此时他心情颇好,又见明帝皱眉,神色并不见轻松,他心里又有了几番思虑。
“陛下近日可有烦忧?不妨说出来,贫道或许可以为陛下解忧。”
明帝眼中精光一闪,思衬片刻,问:“道长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灵魄草快速结果?”
果然不出他所料,子午道长会心一笑,随即在明帝面前露出为难之色,犹豫道:“陛下,这办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
明帝见他不说,面色一沉,冷哼道:“朕只留可用之人,道长可要思量清楚。”
“陛下息怒,只是这办法复杂,引子不好找。”
“引子?”
“人引子,”子午道长叹一声,似有些悲悯,“所需八字纯阴之女与八字纯阳之男,童男童女各十,以其鲜血每三日灌之,可使灵魄草得以快速长成。”
他见明帝神色深沉,似在思索,又接着说:“不过此法残忍,是以为禁术。但若是为陛下、为澧国牺牲,那也是死得其所。”
说完,子午道长便静静候着,他知道明帝此刻心中所想,以他对明帝脾性的了解,这些话必不会成为阻拦,因为明帝不在乎过程如何,他只需要结果——澧国的子民也需要为澧国做出点奉献。
不过片刻,明帝舒展了眉头,叫了卫良进来,让卫良带人去寻引子。
“此事你亲自去办。”明帝目光灼灼。
卫良惊慌道:“陛下,臣恐怕……”
明帝打断了他的话:“再让刘勋去帮你便是,莫让朕失望。”
子午说道:“不如让王通也一起去,他是贫道手下之人,让他一起寻人也更方便。”
都说到这份上了,卫良自然没法再说其他的。他压下心头惶恐,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宫门,被身边跟着的人一拽,他才清醒过来。
“常侍大人,这边走。”
新来的内侍十三四岁,叫薛岚,才进宫两个多月,脸上稚气未脱,还未受过宫里的磋磨,平时总笑呵呵的,虽然带着一股天真的傻气,但做事却认真。也正因此,他才主动召了来,顶了先前的空缺。
“今日这外面也太热了,还是宫里舒服。”薛岚嘟囔着,手里握着汗巾没停过。
这日光白晃晃又刺眼,他却觉得冰凉刺骨,竟没有一丝温度。跟在明帝身边二十多年,尽管他已经习惯,但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
薛岚这会儿凑过来,扯了扯卫良的衣袖,小声问:“常侍大人,咱们真要去办这事儿啊?我总觉得怪瘆得慌。”
卫良心中沉重:“我同刘勋说了,让他和王通一起去。我们随便找找便是。”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卫良见他热得满脸通红,擦了汗没一会儿又冒出来,叹了口气,领着他去了寻芳阁。
薛岚紧跟在后边满眼好奇,但他识趣,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这里面好凉快,也好香!
一只狸猫轻巧地跑出来,在卫良腿边蹭了蹭,见里面的人出来了,又毫不留恋地跑走,黏着那女子撒娇去了。
“这回怎么有空出来了?”柳老板抱着猫坐下来,语气十分熟稔,像是多年好友。
而实际上也的确可以这么说。两人已相识十余载,卫良若是出宫,总会来这里叙叙旧,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柳老板见薛岚看着桌上的糕点垂涎欲滴,便笑了笑,弄得薛岚羞红了脸,他拘谨地垂下眼,再不敢将眼睛往糕点上面看。
卫良问:“饿了?”
薛岚不好意思点头。
柳老板便让侍女引他去别处吃东西去了。
“你这回怎么带了个这样老实的孩子?在宫里这样的可麻烦许多。”柳老板看向他,似乎有些不赞同。
卫良道:“他年纪还小,能护着就护着。”
护得了一时,还护得了一世?
柳老板心里想着,却并未说出来,她知道即便不说,卫良心里也明白。他在宫里这么些年,什么事没见过?哪怕知道或许最后都是白费一场心血,他却仍旧固执。
或许就因为他这一点固执,才有了现在的柳老板,若不是卫良,她早就死在那场隆冬大雪里了。
柳老板敛了眸中情绪,笑道:“你还没说,怎么今日有空出宫来了?”
卫良摇摇头,面色沉重:“只怕澧国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