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琉璃丹
子午虽然说着话,但是却没有用灯烛之类的东西照亮,或许是说,这里并不能使用这些东西。只要他不出声,躲一躲应该不成问题。
这些想法刚冒出来,他就听见子午道长冷笑道:“别以为你躲着就安全了,贫道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语毕,就再没了声音。
郑荀缩在角落,越来越觉得空气逼仄不已,他不敢正常呼吸,只敢一点点吸进去,一点点吐出来。
额角冷汗冒出,他现在看不见任何影子,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不知为何,他方才接触黑色盒子时胸口处的寒冻之感又隐隐有发作之势。
就在他难以忍受,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几乎要脱口而出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而他耳边也有了动静,原来子午已经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嘈杂声他听得并不真切,几乎以为是他太过难受而产生的幻觉。
但耳边有脚步声顿了一下,听着像是逐渐远去了,然后传来一阵声音:“也罢,既然你不出来,那就在这里等死吧。”
那扇门似乎是关上了。
郑荀这才松了口气,他歇了片刻,拿出怀里的珠子,珠子此刻又透出微弱红光,映照出他挨着的墙壁。
原来这坑坑洼洼的“墙”竟是密密麻麻的骷髅堆积而成的,他面前正对着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空荡荡的眼睛。
他松开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面无表情地向外面走去。
越靠近门,他心脏处的寒冻之感越弱。可现在他站在门前,却不知道怎么出去,周围并没有开关之类的东西,方才那子午是怎么出去的他也不知道,只希望青和他们再拖一段时间,让子午不要那么快回来。
他拿着珠子贴近一寸一寸地找,微弱的光突然在某一处闪动了一下。他停在那处,在上方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既无凹陷,也无凸起,这到底要怎么开门?
郑荀一时犯难,或许是见他半天没打开,这颗珠子竟闪着幽光从他手中跑到了刚才他摸过的某一处,随后就像是贴在上面似的一动不动。
他伸出手去试着按在珠子停留的地方,似乎感觉到有一处陷了进去,然后便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这扇门缓慢地打开了。
外面的光逐渐显现出来,郑荀终于松了口气,将珠子放回怀中,急忙跑出去。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清晰起来,观内供奉之处起火了,火光映亮了黑夜。
他按照先前说的,朝赤松那处跑去。
或许此刻千山观里的人都急着在正院内灭火,他一路到侧院并没有看见人,而此时赤松周围的血腥味甚浓,可能是因为破了阵的缘故,赤松比先前他们在子时看到的还要高大,松针泛着寒芒,在月色下锋利至极。
旁边就站着乘月与裴恙,他们也注意到了郑荀,就在他跑过来的那一刻,乘月突然面色一变,凝出赤刃向他而来,而裴恙脸上皆是惊恐。
“阿荀,躲开!”
乘月话音刚落,郑荀顺势而躲,他向后一看,子午道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化开乘月的攻击,向他一掌袭来。
一掌罡风起,一看便是下了死手,郑荀觉得自己会被这一掌拍得五脏六腑皆碎,可他只觉得胸口一震,似乎只被微弱的气流所伤,并无大碍。
但子午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眦裂目扬,目露嫉恨,质问道:“琉璃丹怎么会在你手上!”
接着他喃喃道:“师父啊师父,你还是如此,还是如此!”
郑荀低头一看,原来子午口中的琉璃丹正是当年那老头塞给他的玉坠,此时玉坠已经出现了裂纹,足已见方才那一掌下了多大狠手。
他并不打算理会,趁着子午自言自语时准备离开,却不想他刚一动,子午仰天大笑一声,又朝他打来一掌。
这回他是结结实实挨上了,整个人都被罡风打飞,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然后如焰火一般炸裂开,他只觉喉咙里涌上阵阵腥甜,一张嘴,便呕出几口带着碎块的血。
耳边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了,只能强睁着眼看着接住他的人,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乘月和裴恙接住郑荀,并未注意到刚才郑荀落下来时,从他怀中掉出的珠子消失在赤松之间。
“阿荀!阿荀!”裴恙急得快要哭出来,他对着还在大笑的子午恶狠狠道,“你个死道士,臭道士,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乘月一把拦住裴恙,眸中一片暗云,手指在郑荀鼻间一探,已是气若游丝。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先离开救人要紧。”
两人带着郑荀离开,子午仍想上来阻拦,正在这时,赤松突然裂开,那颗珠子裹着一团巨大的红光飞出来,直直向子午袭去,子午虽然挡住,但也才堪堪稳住身形,嘴角溢出的血把长须都染红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离去。
……
“不行,先停下来。”乘月面色凝重,郑荀刚才一路都在吐血,就连心跳和气息也几乎没有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到国师府,他就已经没命了。
裴恙不停擦着郑荀嘴边的血,焦急道:“怎么办?怎么办啊?要是国师大人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乘月眉头一蹙,将手覆在郑荀胸口处,赤色倏然四溢,随后又消失,过了好半晌,郑荀才不再吐血。
“他……阿荀……他没有脉搏了……”裴恙哭道,“你别死啊郑荀,我们可是国师大人的左膀右臂,你怎么能死!你快醒醒阿荀!”
裴恙抱着郑荀涕泗横流,乘月却注意到他颈上的玉坠正散发着光芒,只是光芒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一颗普通的玉珠。
而此时乘月握着的手腕微微动了动,脉搏也微弱地跳动起来。
“裴恙。”
“呜呜呜……”裴恙擦了把眼泪,含糊不清道,“干什么?”
“住嘴。”
见乘月神情凝重,裴恙把到嘴的呜咽声又咽了回去。
郑荀现在睁不开眼睛,只能听见烦躁的哭声终于消失了,耳边又清静下来。
他现在心口疼得厉害,仿佛把多年积压的心口痛的毛病一并出来了,呼吸都带着颤抖。
“阿荀他是不是好了?”裴恙惊奇地摸了摸郑荀的脉搏,“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子午说的琉璃丹应该就是这个,里面有许多灵气,这灵气救了他一命。”乘月指了指那颗黯淡无光的玉坠,“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不要吵他。”
“没有大碍怎么他还疼?”裴恙见他紧皱着眉,疼得面色苍白,直冒冷汗,连忙小心背起他。
“先回去再说。”乘月只能探出这灵气让他由重伤变成了轻伤,可这疼痛的根源他一时也查不出来。
裴恙找了马车连夜赶路,由于担心郑荀的伤,马车行得不快,天亮时刚好到国师府。
……
等郑荀完全恢复过来,已经过了十日有余。
在此期间裴恙天天对他耳提面命:“阿荀,虽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你可别忘了这个惨痛的教训,今后再别这么冲动,我可不想让国师大人失去左膀右臂。你可得牢牢记住了!”
郑荀想起这句话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裴恙苦口婆心叮嘱的画面,让人实在忍不住想笑。
乘月道:“我倒觉得他说的没错,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今日月圆,我先走了。”
原来今日又到月圆之夜了。
郑荀看着窗边洒进来的月色,突然没了睡意。
现在月升之时,周围寂静,衬得草里的虫鸣格外清脆。他一路过,虫鸣声便歇了,走过之后又争先恐后叫嚷起来。
这些虫儿是刻意躲着人呢。
他放轻了脚步不去惊扰,听着一路虫鸣不知不觉走到了兰汀水榭。
似乎越靠近水边虫鸣就越多,像唱曲儿似的,你一声我一声,比他在船上听到的奇怪的唱曲声悦耳多了。
他坐在莲池边,看着皎洁柔和的月光落在莲叶上,拿着捡来的树枝在水里晃了晃,露出的水面波光粼粼,散乱了月亮的倒影。
只不过树枝似乎被什么东西勾到了,在水里划得吃力,他蹲在水边捞起树枝,树枝上挂了些黑色细线般东西,还有一部分一直延伸进水里。
这是水草?他心想着,这也太长了。
他捻起几缕细细一看,这不是水草,这是……头发!
他将手里的东西扔进水中,俯身一看,便看见一张雪白的脸浮在水里,在与水面相接之处直勾勾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这是什么妖怪?也太吓人了!不会是水鬼吧!
他扔掉手里的树枝,立即起身,却不想被什么东西困住,腿也动不了。
身后那“人”开口说了话。
“郑荀。”
声音冷冷的,像冬日水面结了层薄冰,只不过……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他转过身去,看见莲池里浮出半截身体的国师。
国师?!
此时的江沅眉间没了赤色离火印,乌发垂在水中,神色冰冷。
“你怎么会……”郑荀的后半句话消失在喉咙里,因为他看见了国师处在莲池里的下半截身体——一具鱼尾,墨色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显而易见,他是鲛人!
郑荀内心翻起滔天大浪,传言云镜洲乃是一座孤岛,与世无争,那里是鲛人的故乡。可为什么江沅却在澧国?而且还做了国师!
后面的事他已经无法再细想,因为他现在被江沅拖回水边,冰冷濡湿的手指轻轻扼住了他的喉咙。
“国师大人,有话好商量。”郑荀艰难出声,“我这个人向来守口如瓶,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江沅面色没有平时的温和,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郑荀注意到他原本浅色的双眸现在成了乌黑,像两颗黑色珍珠似的。
听说鲛人可泣珠,他该不会……
喉咙上的微痛拉回了郑荀发散的思绪,只听江沅冷笑了一下,道:“世上能守口如瓶的只有死人。”
“你受伤了?”郑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相关的话,倒让江沅微怔。
主要是他看见江沅微微露出的胸口处有数道细如丝的血痕,浅的已经只剩疤痕,而中间深的那几道仍在渗血,被水一泡,伤口边缘都微微外翻。
真是没见过谁受了伤还泡水里的……哦他忘了,这是鲛人不是人。
江沅手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
他偏过头朝一个方向看了看,片刻后松开了郑荀的喉咙,淡淡道:“扶我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郑荀十分茫然,不过能逃过一劫他也就不计较了,顺势站起来扶住了江沅的手臂。
他本以为江沅这样无法走路,却不想江沅从水中上来时,已经变成了平时的模样,就连衣裳都是干的,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蛟绡,入水不濡?
郑荀忍不住偷偷摸了两下,果真轻若微尘。
“去曦苑。”江沅垂眸,又看着他冷冷道,“今日之事若你敢说出去……”
郑荀十分上道:“国师大人放心,若我跟别人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了结。”
江沅不再说话,这一路上都轻轻借着郑荀的力,不禁让郑荀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这么要紧,受了伤不说,还冒着月圆之夜都要过去。
曦苑,他记得第一次来国师府的时候,裴恙特意叮嘱过,不要靠近这里。
正想着,两人已经站在了曦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