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髓珠
“是爹对不起你们。我原是不忍心的，我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魂飞魄散……”
铜镜里出现了哭泣的女子。
周簿长叹一声，伸出干枯的手拔下那颗铜钉，将铜镜拿了下来。
铜钉取出的那一刻，院子里忽然卷起一阵狂风，将树叶吹起来绕向槐树。
槐树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树上枯黄的叶片忽然间变成了新绿，又慢慢失去了颜色，从树顶的枝桠开始逐渐干枯，最终变成了一堆齑粉。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显现出来，正是铜镜里那个姑娘。
她忽略了身边那道恳求期盼的目光，只是对着郑荀和乘月二人轻轻颔首，又小心翼翼地捧起粉末，露出哀伤的神色。
小黑欢快地跑来对着她撒娇，尾巴晃起了地上的尘土。
她抬起一只手，又落寞地放下。
小黑仍然欢快无比，吐着舌头眼巴巴地望着她。
周簿微微颤着手，浑浊的眼里覆满了泪。他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女儿平淡的目光，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恳求：“杳杳，你能……原谅爹吗？”
杳杳看着他，并未回答。
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没有。
她的身影逐渐透明，片刻就消散了，那捧粉末也飘散下来，消失在风里。
与此同时，屋里的牌位上多了几道裂痕。
周簿定定地看着杳杳魂魄消散的地方，眼睛里好像失去了光，变得更浑浊了。
他步履蹒跚地走进那间屋子，将门关了起来。
郑荀垂下头，心情复杂。
他是不是做错了？
槐树精灰飞烟灭了，那一堆齑粉里却冒出了一抹绿色。
他将那些粉末扒开，露出了一株小槐树苗，只比他的手掌长一点点。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将这株小苗带去遥山。或许那里才更适合它生长。
郑荀将它小心地挖出来，一颗翠绿的拇指大小的珠子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颗珠子翠绿通透，在日光下透出淡淡的晶莹的光。
乘月心中讶异，没想到这槐树精竟然愿意将髓珠赠给郑荀。
一个妖此生只会修炼出一颗髓珠，若是髓珠没有了，灵智便也散去，从此便再与灵气无缘，也不可能再有化形的机会。
“它赠你的髓珠，留着吧。”
“髓珠？”
乘月解释道：“髓珠是妖修炼时灵气和修为聚成的，于人无害。”
郑荀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小黑跑过来欢快地冲郑荀摇着尾巴，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小黑，回去吧。”
小黑好像听懂了郑荀的话，冲他叫了两声，转身跑进了院子。
这条巷子恢复了寂静。
街上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郑荀走在乘月身侧，见他一路东看西看，虽然面上没什么情绪，但是仍旧可以从他眼中看出几分好奇的光彩。
做人不容易，连当个妖也有不好，失去了很多不能拥有的乐趣，这样一对比起来，还是做人要好上一些。
他想起上次给乘月喝的药，心中生出一丝内疚。乘月连吃糖的机会都没有，他却让他喝了那么苦的药。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乘月站在原地，看着郑荀跑去了对面的点心铺。一旁有一个卖书画的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这位小公子要不要看看画？我这画大有来头，都是出自京州名家之手，童叟无欺！不然看看书也行啊，您瞧一瞧，这本怎么样？这可是专门称颂咱们国师大人的，卖得最好，嘿嘿……”
乘月抬眼一扫。
那人手里拿着画颤抖了一下，默默远离了几步，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您走好，您走好。”他总觉得那眼神笑不像笑，却像是要飞出冰碴子。
郑荀递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扑面而来一阵点心的香甜。
“这是松云糕，镇上特别有名，香甜软糯，你肯定会喜欢。”说完又想起以前阿姐来镇上也时不时会买给他吃，让他解解馋，郑荀目露不舍，“等我去了京州，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得上。”
乘月听到这话，心中竟也被带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郑荀有逃不过的宿命，他也有，也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宿命。
乘月捧着香甜的松云糕，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何时走？”
郑荀轻叹道：“近两天。”
他需要尽快去京州找人，更何况他提心吊胆在桃源谷待了几天，几乎夜不能寐，再如此下去，不等那些人来杀他，他自己就先把半条命折腾没了。
“郑荀，”乘月望着他，目光真切，“我可否随你一同前去京州？说不定，我可以帮上你。如何？”
郑荀沉思道：“可我是去京州寻人的，况且此去说不定一路凶险，我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又如何保护你？”
“我知道处境危险。”乘月道，“正因如此，我可以护你周全。你不要忘了，我非寻常人，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你不信我？”
“我信你。”郑荀道，“可我连去京州的路都不清楚，都不知道路上会是个什么情况。”
乘月微微一笑：“你忘了我是从哪里来的吗？京州的路，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
郑荀惊奇道：“难道你的家族都是长在京州的山里？你是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乘月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抿了抿唇，“我……是有人将我带来，从此就长于遥山。”
郑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道他是为了回去探亲？倒也情有可原。
……
郑荀将小槐树苗带去遥山，找了一个离溪流不远的空旷地方种下。小苗在地上晃着稀疏的叶片，看起来十分高兴。
乘月捧着油纸包坐在树下，阿鸾正在他旁边吃得开心。
“京州非去不可？”
乘月双眸微垂，遮去了眸中的复杂之色。
“非去不可。”
阿榆听到他坚定的声音，默默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老桑倒是明白了些，京州无非是与乘月的来历有关，或者说，与当时害他之人有关。
他知道乘月不会改变主意，只希望乘月能记住当时他说过的话。
“不管你是去干什么，要记住不可违天道，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阿榆担忧道：“乘月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阿鸾将松云糕塞进嘴里，又舔了舔手上的渣，“阿榆放心，谁敢欺负乘月，我就去揍他。”
她忍痛拔下一片鳞片塞给乘月。
“把它收好，别弄丢了。”
鳞片上有她的气息，只要它在乘月身上，她就能找到他。
五加知道乘月要去京州，非得凑热闹要一起去，结果被三叶五花大绑捆回去修炼了。
阿榆叹道：“就五加这蠢兮兮的，还没走出去就被人骗到锅里去了。让他跟着，不是去捣乱就是去送死。”
阿鸾赞同地点点头。
……
两人离开的时候，约在杏花林。
枝头的杏子已经拇指大小，藏在枝叶间，很是喜人。
郑荀望着山坡下若隐若现的小路，心中涌出许多不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着他的回忆，也不知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等那时，希望他还能找到回来的路。
乘月一路沉默着，没了当时在老桑和阿榆面前的坚定。他不敢回头看一眼遥山，他害怕眷恋，害怕自己舍不得，他心里清楚，当他踏上离开遥山的路时，就已经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