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中妖
“老桑,乘月呢?他刚才不是先回来了?”
桑榆两树轻晃着葱茏的枝叶,还未开口,便见一条碧蛇“簌”地一下从榆树上垂下来。
五加被吓一跳,碧蛇嘲笑道:“你整日叽叽喳喳,好生烦人。乘月不想见你,躲清静去了。”
“你才叽叽喳喳呢。”五加滴溜溜地转着眼睛,打量了碧蛇一圈,“阿鸾,你最近伙食看来不错,几日不见,怎么又长大了一圈?”
阿鸾见他还在偷笑,从榆树上滑下来,落地便成一绿衣女子,咬牙切齿地朝他抓过来。
“厚脸皮老参,说谁胖呢?你才胖了!”
“哎,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怎么还怨到我身上来了?不讲理。”
“你说我大了一圈,不就是说我从头到脚都胖了吗?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找打。三叶,你说是不是?”阿鸾瞪着杏眼。
三叶不知这怒火怎么突然就烧到了他这里,一时之间没回过神。
五加指着三叶火上浇油。
“他犹豫了,他犹豫了!阿鸾你自己瞧瞧,三叶不好意思直说而已,哈哈哈哈……”
他应该是个挑事精而不是人参精!
三叶按捺住想将五加埋回泥里的冲动,面不改色道:“阿鸾,大家都相处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五加是什么样子?他是在故意气你呢。”
阿鸾仔细一想,深觉赞同,又与五加争论起来。
三叶轻拂衣袖,默默转了个方向,面朝着桑榆两树,忽略了五加投来的目光。
老桑平日不怎么理会小辈之间的打闹,但今天着实是忍不住了。它悠悠地晃了晃树枝,从枝间落下树叶。
很好,又少了六片。
“行了,都别吵了。”
“别吵了别吵了,生怕别人看不到笑话似的。你们两个好歹也是化了形的,就不能给山里其他还未化形的做个榜样吗?”阿榆也在一旁附和。
阿鸾好说话,闻言朝五加翻个白眼,又变成碧蛇爬回了树上。
五加此时缩回三叶身后,没了方才嚣张的气势。
气氛静默一瞬,三叶才缓缓开口说明来意。
五加提心吊胆,生怕被老桑揪出去。却不想等了半天,只等到老桑一声长叹。
这、这这是要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便听见老桑开口喊他。
五加顿时一个激灵,躲在三叶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声。
“五加,你先离去吧,乘月许是在后山,你找找他去。”顿了顿,老桑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在这里也多余,话多还总说些没用的。”
阿榆连连赞同:“是啊,快去快去。对了,你只管去找乘月就行了,别打扰他。唉,委屈我的乘月又要受罪了。”
被嫌弃的五加:“……”
算了算了,不被老桑逮住就好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五加走得潇洒,绕了一大半山,才在后山坡上找到了乘月。
少年绯衣显眼,一看便能看见。
此时正半倚在树干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手里的埙,也不知在想什么。
平日里五加看到的乘月,总是这副模样,看起来云淡风轻不问世事,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其实他并不是这样。
就像老桑和阿榆说的,乘月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可却总让他们觉得,这样的乘月缺少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他心里藏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可又能藏着什么呢?
乘月在桑榆树下化形,也是与他们日夜生活在一起的,有什么事他们还能不知道?
或许是他们想得太多?
但他们都不清楚,这埙是怎么回事?
乘月从未下过山,埙从哪里来?而且这埙刚开始便有两道裂缝,坏都坏了,还跟个宝贝似的不离身,也不知留着做什么。
五加甚至觉得导致乘月这样的原因是遥山太无聊,被闷坏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
谁说他们就一定要待在这儿?既然长了腿,就得到处跑呀!
他豁然开朗,遥山最聪明的妖果然是他!
五加觉得自己摸到了门路,高兴得不自觉笑出了声,刚收住嘴,抬眼便见乘月在看他。
要不是知道乘月是什么性格,他都怀疑乘月的眼神是在看傻子。
他走上前去,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乘月收起埙,从树上一跃而下,衣袂像会飞似的,扬起一道弧度。
“找我做什么?”
“小事小事,不过是阿鸾说她饿了,让你给她抓只兔子回去吃。”五加眼睛一转,又肯定地补充道,“我来找你的时候,阿鸾特意叮嘱我,要给她抓一只肥兔子,她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可怜的阿鸾,都饿瘦好几圈了。”
乘月一看便知五加心里的鬼主意。
五加不善掩情绪,心里的想法都会露在脸上,此刻他双眼含光——具体来说是一种马上计谋得逞的兴奋。
这么明显,乘月想不注意都难。
话说这乘月,正是一株车前子,长于遥山之中。
它的日出之面长有一棵桑树,而日落之面又有一棵榆树,正巧,它就长于两树之间。
自它从树下的石缝里艰难长出时,这两棵树就已经很大了,树下方圆十几尺内,遮阴蔽日,竟没有长出一颗杂草,恰好就除了这株车前。
要说这桑树和榆树在遥山之中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早已生出了灵智,却始终未化形,尽管如此,由于它们在遥山中年岁最长,又是最早生出灵智的,因此遥山里所有的生灵都将它们当做长者敬重。
桑榆两树整日悠闲地轻晃枝叶,盼着树下能生出一株小苗来,也好陪他们解解闷。
奈何两树过于繁密,根下也没长出一棵树苗来。谁想期盼了这么久,树下终于长出了第一个能好好活下来的东西。
于是树下唯一一株草——这株车前子,就被它们当成了独苗,爱护有加,还为之取名乘月。
没想到心心念念守了这么多年的车前子,却始终没有开出灵智,整日在树下摇晃着仅有的五片叶子,看起来悠然自在,却让榆树差点急秃了树叶。
老桑只得好生安慰一番。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榆变成一棵不到秋冬便秃头的树不是?
“急不来,时候未到,它自有它的造化。”
阿鸾在榆树上绕来绕去,也跟着劝。
“老桑说得对,阿榆,你急也没用,大概乘月的缘分还未到。你再这样急下去,树叶一掉光,多难看呀。”
榆树激动地抖了一下树枝,又落了几片叶。
“……阿鸾,你还是话少点更好。”
阿鸾又簌簌地爬过去,盘在树干上装死。
好在这缘分并未让他们久等。
说来也巧,仅仅就这一次,乘月不但生出灵智,还顺带着化了形,这种情况可真是遥山独一份。
只不过阿榆发现自家车前子的叶子开始微微泛红,沿着脉络延伸,长得比之前大了好多,原本五片叶子中间又长出了一片小叶,比其他颜色更鲜艳,煞是乍眼。
后来车前子周身的灵气愈发浓厚,叶子的颜色也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赤红。
不过除去颜色变化,其他倒是没什么异常。这让老桑和阿榆又喜又忧。
喜的是,自家孩子果然与众不同,忧的是,这样显眼,容易被人注意到,万一被当做天材地宝,那不就危险了?
榆树忧愁不已,每日都在落叶子。阿鸾实在看不下去,便每逢月圆之夜绕成一圈,将车前子围起来,把它护在中间。
月圆之夜,灵气最盛。
化形的妖变回原形,更便于吸收月华灵气。但此时也是妖力虚弱的时候,若是遇上危险,避免不了元气大伤,可能还会损伤修为。
桑榆两树让阿鸾上树去,阿鸾却不愿意。论辈分,她也算长辈,自然是要护着乘月长大的。
幸而这几年来,遥山再无人踏入。
乘月也从一株车前子,成为了遥山中第四个能化形的小精怪。
阿榆一多想,又担忧起来。
老桑只道化形是乘月运气好,撞了天机,而且还是在它们眼皮子底下化的形,能有什么问题?
阿榆仍然惴惴不安,它总觉得乘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老桑端详了一会儿,这不说还不觉得,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有点眼熟,但细细想了半天,就是没想起来,索性不想了。
万一是因为看久了,那不眼熟才奇怪。
再怎么样,不也是自己的独苗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