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遇妖
四周寂静，仔细听连虫鸣鸟叫声都没了。
钱大顺环顾四周，周围尽是高大葱郁的树木，山中密林好像无尽头，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响，静谧得让人害怕。
天越亮，他心中越恐慌。
在这里耗着可不成，得赶紧找路出去。时间耽搁越久，他们就越危险。
“大顺哥，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阿六紧紧捂住受伤的手，四处张望。
两人屏息侧耳，听到脚下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像是蛇一样的东西爬过草丛。
循声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从声音判定有东西在向他们这个方向移动。
“有蛇！大顺哥，蛇啊，有蛇！”
阿六吓得乱窜，那东西好像就跟着他窜。
“闭嘴！”钱大顺死死地瞪着眼。
周围的确什么都没看见，难不成是他们产生了幻觉？
阿六不敢乱动了，弓着腰瑟缩着，大气不敢出一口。
咔嚓！
耳边传来一声脆响。
这动静比刚才那让人捉摸不到的窸窣声更有实感，反而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钱大顺向出声处看去，目光带着一丝狠意。
那是一截枯树，倒在离他们不出五步远的地方。
枯树陈年已久，轻轻一压便可碎出声响。
钱大顺紧紧盯着枯树，缓步迈过去，他压低声音。
“阁下，这么躲着可没意思，不出来见见兄弟们？”
他话音刚落，枯树又一声脆响。树后隐隐约约有个东西，钱大顺心中的恐惧消去了大半。
树后的东西被他们发现了，而且像是在躲着他们，怕被发现。这个认知让他放下了心，又朝枯树迈过去。
他举起斧子，眼神狠狠盯着枯树后。
斧子即将砍下去的那一刻，耳边又响起了阿六惊恐的惨叫声。
钱大顺不耐烦地皱眉，刚回过头去，口中的怒骂声还没出口，便感觉自己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动弹不得。
他正要低头，就听“倏”地一声，整个人已经被捆在了树上。
阿六又惨叫起来：“大顺哥，救我啊！你怎么也被捆了啊大顺哥？咱今天不会把命交代在这儿吧？我不想死啊，我老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我还没娶媳妇儿呢！我不想死啊……”
钱大顺瞅着捆在身上的细藤，使劲挣扎却纹丝不动。正在烦躁之际，耳边阿六的叫喊声震得他脑袋疼，心里烦躁不已。
“你他娘的是想将山魈引来就再大声点！我真是该打自己一拳，当初瞧着你老实能干，你这名儿又对了我胃口，也图个吉利才让你跟着我，没想到给自己找了个麻烦，真他娘的胆小，白瞎了这么大块头！”
阿六被勒着涨得脸通红，听了钱大顺的话也不敢再大声喊叫，微微低着头，遮住了眼里的愤懑。
他不像钱大顺，年年都在外闯荡，他不会什么技术活，只凭着一身力气在酒楼里或者渡头帮人打下手，搬货物，干杂活。
看着钱大顺那些人从外头回来十分风光，他也羡慕，想去外头见识见识，可他不能去，他要是走了，家里就只剩老娘一个人了。
这回来遥山，是钱大顺喊的他，说是看他壮实又老实，想搞银子就去。
他激动得几天没睡好觉。银子谁不想要？有了银子，还能让老娘吃得好点，穿得暖点。
他乐呵呵地跟钱大顺上路，可没想到钱大顺一路上对他稍有不满便非打即骂。
这些也不算什么，又不是头一回。为了弄到银子，什么他都能忍，他心里对钱大顺还是有感激的，只不过，他也不清楚这份感激还剩下多少了。
钱大顺见阿六不吭声，骂了几句便不再开口。正在这时，一条三叶藤顺着他怀中伸入，将布裹着的人参扯了出来。
人参上的红绳解开的瞬间，又变成了娃娃，他感觉不对，眼疾手快扯住了人参娃娃的一条手臂，没想到他狠狠一扭，竟将那手臂扯断了！
手臂立刻化成了一节小参，那娃娃见手臂断了，恼怒地大叫，露出了满嘴尖牙，声音尖细得让人心烦意乱。
“阿六，快拿斧子砍断藤条！”
得亏阿六右手还能动，从钱大顺身上抽出斧子使劲一砍，藤条伤口渗出些绿色汁液，又簌簌地缩了回去。
待两人扒开身上断掉的藤条，再抬头时，藤条已经卷着人参娃娃不知所踪了。
“晦气！可惜了这么好的参！”钱大顺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节小参，叹了口气，“这么一节参，也有些年份，虽不如完整的，好歹也能值些银子。”
“大顺哥，咱可是捡回了命。”阿六的眼睛不自觉粘在小参上，顿了顿，又看看钱大顺，“快找路下山吧，万一等会儿又有什么劳什子藤条，那可就惨了。”
两人不再逗留，赶忙朝山下走去，把那截枯树忘得一干二净。
所幸这一路上再没遇见什么怪事，两人的眼前已经出现了来时看到的山脚。
眼见着就要出山了，阿六突然闷闷地问：“大顺哥，你觉得这参能值多少银子？”
钱大顺摸了摸怀里的参，斟酌道：“人参精长得可够久，这一截参怎么也得有个几百年的功效，不差。对了阿六，记着我和你说的话，这事就憋在心里，咱啥也没寻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记着没？”
“哎，我记着了。”阿六的声音有些怪异，带着一贯憨傻的笑，“嘿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钱大顺听这语气觉得奇怪，刚转过头去，就见一把高高举起的斧头泛着冰冷的光，以及——阿六憨厚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狞笑。
他惊怒地瞪大眼，还没来得及骂一声，斧子就从眼前直直落了下来。
冒着血的头咕噜咕噜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落入草丛里。一路的草丛染上了血色，空气中带着丝丝血腥气。
粘稠的血溅到了阿六的络腮胡子上，凝成几绺。
他憨傻地笑了两声，眼睛瞪得鼓鼓的，里面还带着一丝未消散的扭曲和兴奋。他颤着手从钱大顺怀里摸出小参，小心翼翼放入自己怀中。
“大、大顺哥，你说得对，”阿六抱着无头尸体，眼睛魔怔似的盯住断头处，脖颈还在涌着血，他声音喑哑哽咽，自言自语，“我还要养我老娘……养我老娘……她还等着我回去……大顺哥……你这神斧我会替你好好保管，大顺哥……”
他哽咽几声，将尸体拖入茂密的草丛里遮盖起来，抱着斧子下了山。
……
枯木又一声脆响，过了许久，才从树后小心翼翼冒出一个头。
他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张望片刻，才长舒一口气，将地上掉出来的药草装回背篓。
正当他要背起背篓时，忽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背后有人，且不止一个！
这要怎么办？
身后的人不会是刚才下山的人，要么就是刚才两人的同行，要么……就是方才的妖怪。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想不出能逃掉的办法。
真倒霉！
他的肩膀微微垂下去，从背影看起来落寞极了。
许是因为他很久没有动静，身后终于传来了声音。
好像是在朝这边走过来，正好在他身后两三步的位置停住了脚。
“这位……”
“且慢！我有话说！”
他觉得还是要挣扎一下，他瞒着爹偷偷藏起来的《志怪杂谈》第三遍还没看完呢。
他转过头去，便看见三个人。
一人绯衣，一人青衫，肩上还扛着一个满脸不情愿的白袍娃娃。
他现在脑中只冒出两个念头。
完了，妖怪！
不过，这几个妖怪倒是妙有姿容，《志怪杂谈》诚不我欺！
对方显然是在等下文，可等了许久，他仍旧未开口。
终于，在肩上的白袍娃娃面色逐渐扭曲之前，青衫人先说了话，声音倒是温和。
“方才你可否看见了……”
不等话说完，被青衫人扛着的白袍娃娃便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说：“这还用问吗？他躲在树后看得一清二楚，不能放他回去！”
“不不不，”他一脸无辜地摇头，真诚地看着对方，“妖……这位哥哥，我什么都没看见，刚才我在这里睡着了，醒过来刚想走，就被你们叫住了。”
“人最会撒谎！”
还套近乎，呸！
白袍娃娃刚扭过头说了一句，又被青衫人转了回去，气得哇哇乱叫，被青衫人一敲，便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青衫人眉目轻柔，笑了笑，又说：“你也看到了，我们原本是不太好被人看见的，所以……”
后面的话即使还没说完，他也懂了。
他盯着三人看了看，面色古怪：“所以……你们是妖？”
“是。”
这次回答的是绯衣少年，声音悦耳，却由于不带什么多余的情绪，显得冷冷淡淡的。
他心中哀叹一声，恹恹地垂下头。
“恳请留我全尸。”
话一出口，他突然心中酸楚，爹娘，阿姐，阿荀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青衫人无奈摇头，绯衣少年拧了拧眉，手指微动，淡淡的赤光闪过，他便昏睡过去。
在他阖上眼的前一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呜呼哀哉！难不成遥山传说中时男时女的山魈便是他们？
绯衣少年接住倒下来的人，打量几眼。
常人遇妖多畏惧，而这个人似乎不惊讶也不害怕，倒是沉稳，不像个十来岁的少年。
绯衣少年垂眸，指尖轻触怀中人的眉心，似乎有一道淡淡的浮光转瞬即逝。
他双眸微凝，神色出现一丝浅淡的波动。
难怪……
“三叶，五加既然找到了，我便先走了。”
两人四目相对，还未等青衫人说话，绯衣少年便放下怀中人转身离去。
五加挣扎道：“乘月，别丢下我，你带我一块走呀！呜呜呜……”
被三叶瞥一眼，又伏在肩上安静了。
三叶微微叹口气，取下发冠上插着的一截藤枝。
藤枝落地生叶，又长出藤蔓，缠绕着地上昏睡的少年，将他晃晃悠悠地送到山下去了。
五加扭过头，愤愤道：“三叶，他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你还帮他做什么？不如把他扔到深山自生自灭去！”
“莫生事端，莫违天道。这几个字你就牢牢记住。”三叶目光落在山下的位置，“其他的不必担忧，他会忘记今日发生的事。更何况……”
五加看不懂他带有深意的神情，只是不满地嘟囔道：“你还把藤枝送给他，你都没送过我……”
……
“阿荀，阿荀！快醒醒！”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又做了一场朦胧怪异的梦，睁眼便看见满脸焦急的阿姐。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郑湘扶他站起来，“不是说在那边等我吗？”
郑荀揉揉眼睛，却发现手里握着一截不如他手掌长的藤枝，上面还长了三片叶。
这是……
他什么时候折的？
他随手扔在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旁边的背篓中还是满满的药草。
“阿姐，我们赶紧回去吧，娘说不定都等急了。”
郑湘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路往回走去。
刚迈出几步，郑荀回头望向山中郁郁葱葱的树木，心中始终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总觉得他忘记了什么，可又想不起来。
他停下来，又折返回去，捡起了那截藤枝，这才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