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怀

    下午村干部们拿着工具过来把吴青云烈士纪念碑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可福来依然心情很沉重。

    老德寿愧疚地对福来说道：“这事也怪我。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县里就在县烈士陵园里为吴青云烈士重新建墓立牌，因为后山埋的也是衣冠冢，所以并没有迁坟。吴青云烈士牺牲后，敌人特别憎恨他，不仅斩首示众，还把尸身给烧了，挫骨扬灰，真是些畜生；敌人把烈士的头挂在县城城门上示众，后来就神秘失踪了，找了好多年也没有找到。五一年修建纪念碑时就只是把吴青云烈士生前的一件旧军装埋坟里了，这大概就是县里最后没有迁坟的原因吧。由于没有了政府的组织，来纪念碑这里祭扫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地就停止了。我们刚开始每年还是来祭扫的，坚持了几年，可眼见别人都不来了，后来自己也就慢慢懈怠了。这都怪我，觉得上面都不重视了，我们又何苦呢。”

    福来啍了一声：“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吴青云烈士牺牲在咱村的后山，我们就要保护好他的埋骨之地。待村里的事情稳定些，我要为吴青云烈士重修陵园，再造一座更高更大的纪念碑。”

    老德寿震惊地看着福来：“你的心情我也理解，整修保护吴青云烈士纪念碑我也赞成，可重修陵墓有这必要吗？县里已经有了一座陵墓，修的很不错的，毕竟是咱们县里牺牲的大干部。”

    福来深深地看着老德寿：“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有的时候形式更重要，它代表的是一种态度，是我们对先烈的一种态度。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了这江山，却被后人慢慢遗忘，就因为嫌路远吗？您说他们九泉之下会不会伤心？就像我们现在努力做的工作，让家乡富强起来了，乡亲们富裕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他们却忘记了我们的功劳，忘记了我们曾为他们付出的一切牺牲和努力，您会不会伤心难过？当然，这一代人和下代人是不会那么快就忘记我们，但再下一代人就会淡忘，偶尔看到我们的名字就会像看到了陌生人，没有一丝一豪的敬意，他们会认为所享受到的一切都理所应当的。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我，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没有那么无私和伟大，我有自己的虚荣心，我为咱们村做的一切是有报恩的心在里面，但我更希望得到乡亲们的肯定，我希望我的付出被人记住，而不是漠视；我希望过去了多少年多少代还能被人记起，还能为人所敬仰，那也就知足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做人们最高境界不就是希望扬名后世吗？否则我们那么努力干嘛，怎么样还不能混个小康温饱啊？尽管几千年来一直宣扬所谓圣人，什么以德报怨，大公无私，哪有啊？我只求做个真君子就不错了。神都有私心，何况普通人。”

    老德寿很震惊，福来作为村干部敢说这种话要是在政治挂帅的时代肯定是会被批判的，可他心里也明白福来说的都是大实话。老德寿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敢说实话，开始说大话套话，大话套话说习惯了，慢慢的就以为只有那样的不算实话的话才是正确的合适的该说的话；当了干部后，更不能随便说话，尤其是在开会的时候，话出口前先在肚子里转三圈，屏蔽掉敏感词，才能四平八稳说些高大上的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的套话。人类的原始本能是不能被提起的，想一想都是可耻的，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可又不能不想，那就只能戴上面具，结果这面具一旦戴上却难以摘下了了，时间久了，反而觉得戴上面具才是正常，要是摘下来倒羞答答的了。改革开放刚起的时候，大家还是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敢迈出第一步，怕被打了出头鸟，那时还年轻的他狠狠心带头给乡亲们分田分地，也是拼着被开除党籍的决心的，毕竟乡亲们都快穷死了，再顾及自身荣辱那就不算是个人了。没想到那次他赌对了，不仅没有厄运加身，反而成了启阳县的风云人物，各种嘉奖接踵而至，大会小会报告不断，本来上级准备调他到公社（那时人民公社还没有改成乡的建制）工作的，那可是正经的国家干部，是吃公粮的人了，退休后也领工资的，可他高风亮节地推辞了，说了一堆扎根家乡之类的漂亮话，然后他就成了扎根乡村的典型，然后他就在家乡扎根了。其实当时他确实有一点动心了，当正式干部就是国家的人了，真正的铁饭碗啊，多大的诱惑啊，就那么一犹豫这么好的机会就错过了，而且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从那以后国家干部的任用就拼学历了。唉，就像老伴儿骂的那样，有时候自己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福来指着纪念碑说道：“这块石碑太简陋了，以后寻一块好点的换上；这坟将来要用水泥包一下，坟周围种上一圈松树。这里是吴青云烈士牺牲的地方，青山有幸埋忠骨，我们怎么就不能年年过来祭忠魂？我认为，纪念碑建在这里和建在别的地方意义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让英雄孤独寂寞，这里以后就是我们刘家堡村的革命教育基地，我们要年年来，每年过时过节都要来。别人可以不在乎，可我们要重视，也别认为这是什么形式主义，这是我们对先烈的敬仰，也是对我们的鞭策和激励。”

    村干部们默默无语。好多事情就是这样，领导不重视下面的人就懈怠，领导要重视了推进就会很快。清理完了，大家就扛着铁锹往回走，一边还把小路顺便修整一下。

    福来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姚美玲：“哎，红英怎么说啊？”

    “哦，她说要考虑考虑，我也就没跟你说呢。”姚美玲忙回话道。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福来有些不解。

    “怕是顾不上吧，一人一手的，她那个小卖部也挺忙的。每天早上还要去县城进货，很麻烦的。再说当个村干部一年也没有几个钱，不是闲人谁干啊。”姚美玲顺便倒了点苦水。

    福来这才想起，都上任好多天了，还没问过村干部们的工资呢。于是就冲走在前面的老德寿喊道： “德寿叔，咱们干部们工资多少啊？这些天光顾忙了，忘了问您了。”

    “工资？哪有什么工资。每年年底有五千块补助，年节的时候可能发些福利。今年的还没发呢，村里没有钱，得靠你想办法呢。”老德寿背着手回了下头微笑着说道。

    “啊，就这么点啊？怪不得没有年轻人愿意干呢。”福来忽然觉得老德寿让自己提前接任就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