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出逃
最后不知道临启是用什么办法说服临渊答应放笑笑离开京城的，但笑笑还是在小年这一天走出了皇宫。
大雪已经下了三日了，厚厚的积雪一层压着一层，谁也不知道洁白无瑕的雪面下是什么样的泥泞和污秽。
笑笑扶着墙慢慢地走着，这会儿雪已经很小了，估摸着今天夜里就能停下来。虽然大雪天又寒又冷，可这一天是小年，早早就有人起来收拾打扫屋灶，脸冻的红红的却笑得开心。
找了一家馄饨铺子坐下后，笑笑就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过客。她终于离开皇宫了，这是她自进去始就有的想法，可她从未想过自己离开，她想和小姐一起走，去临安，去江南，再也不来这是非之地。
笑笑手捧着馄饨汤熨热的碗底，轻轻地吹着上面的葱花，暗自下定了决心。
木景听着宫墙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往日里这处地径什么热闹都听不见，可今日是元旦，自然也就不同以往。
月如弯钩似的挂在天上，散着莹莹玉光，看着多少人的生活百态。
木景看好了时间，起身去屋内将那炉子里的火星子全部熄灭，再三确认下才转身离开。
焚香阁外是早就等候着的幺桃，她是德妃杨如思进宫时带进来的丫鬟。
宫门从外面锁着，幺桃没有钥匙打不开，也不敢直接打开，怕动静太大惹来了巡逻守卫的禁军。木景找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绳子，紧紧系在了屋檐下的梁柱上，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翻上那堵墙，最后看了一眼树下的小秋千，毫不犹豫地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今天德妃杨如思要去京城最大的戏楼里去看戏，早早就开始准备要出宫的所需的东西了。这会儿外面虽然热闹，却也暗藏危险，毕竟杨如思除了后宫女眷这一个身份外，还是一位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女，有些心怀不轨的人宁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试上一试，为了以防万一随从侍卫自然要多准备一些。
幺桃没有将木景带去德妃所在的寝宫，而是趁着宫女们都在忙着做事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找了件衣服让木景换上。
杨如思打算将木景妆扮成随身丫鬟的模样带出宫去！
而此时依旧在御书房的临渊却正和临启商议着另一件事。
“王黎在你登基之后几次犯上你都置之不理，你准备潜伏到什么时候再动手？”
“他身后的势力网实在太过繁乱复杂，和各地地方上的官员也暗自勾结……可是既要斩草就必须除根，他身后藏着的人谁都逃不掉……”
“先帝留下来的余孽……王黎在朝中根植了十几年的势力却不好对付，不过你最好动作快一点，以免夜长梦多。”
杨如思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木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竟是那个温柔细腻处事不惊的小丫头。
可怪不得杨如思惊异，就连木景换衣服时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也有些不敢相认。可不管样貌变了多少，木景还是那个木景，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许是杨如思眼里的心疼让木景是实在是不敢担待，只好轻声安慰着，“姐姐不用担心，我只是太久没出来了，今日能见到姐姐已经十分欣喜了。”
更何况杨如思竟然还冒着族灭的风险将自己从冷宫里救了出来带出皇宫，一旦被发现，不知道又会引起什么样的血雨风波。其实木景更相信自己的离开根本不会引起临渊的任何波澜，等到他们都发现的时候，肯定是淑妃最为跳脚，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惩戒德妃一番，最好能把她也打入冷宫里去，不过依着临渊的为人，顶多会意思意思罚德妃几天禁闭扣除两个月的俸禄就差不多了。
反正木景的生死于他而言也早就算不上什么了，能省下两个月德妃的俸银，对于一般普通百姓来说可能是一家子人一辈子的吃穿用度了。
杨如思知道自己多说无益，这个妹妹看似温和乖顺指东不去西，实则脾气却硬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一旦认定一个道理，哪怕是豁出命去也不会动摇丝毫的心神。
就像现在这样，她要去云中城，就算是冒着凌迟处死的风险也要去，即使她可能连这个京城城门都出不去。
德妃目光复杂，反倒是木景坦坦荡荡，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就万没有再回去一说。一旦回头，就注定是万劫不复了。
最后木景是跟着德妃一起走在人群中分散开的，熙熙攘攘的街上都是穿着新衣喜气洋洋的孩子，手提着纸糊的红灯笼去给亲戚家拜年，三五成群的追来追去玩得欢快。
木景除了身上揣着杨如思给她的一些银子外什么都没带，这样她才觉得轻松，才觉得自己和皇宫里的主人终于没了关系。
她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一晚，木景没能出了城门，却在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客栈，早早地就站在城门下等着。她看着东边一点一点升起的光亮，先是淡黄色的，然后是金黄色的，之后就是火红色的。
晨光下的京城逐渐恢复了她的生机，壮丽巍峨的城门显示出她的雄伟，木景细细地看着，好想要印在脑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她不知道临渊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逃走了，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赶紧赶路，本来是要先去晋城再转到朔方，然后再走三四天就能到云中城了。这条路虽然安全一些，却需要更多的时间。于是她决定先到延安再到榆林，然后再出发去云中城，路难走些，却不易被人发现。
木景整整赶了一个月的路才终于到了朔州，一路上时不时会遇见进京贸易的商人，见她独自一人就有些于心不忍，回来的时候要是能碰上就会带着木景走上一程。
有了商人的马车或者是骡子，木景也能加快了进程，仅用了一个月就到了朔州。到了朔州，说明离云中城就不远了，石头发现越是离朔州近，木景的神情就会好上一点，比最开始榆林见到的样子好上太多了。
石头也是从京城出来准备回朔方的，年前的时候护送一队商旅进京卖货，因为一些事就在京城耽搁了一段时间，一直拖到了初十才离开京城准备会朔州的家里。走到榆林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赶路的木景，询问之下，才知道是要去云中城，而榆林没有直接去云中城的管道，要先到朔州绕过去。
看着木景摇摇欲坠骨瘦如柴的身形，石头想起了自己家的女人和五岁大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她们在料峭春寒里瑟瑟发抖无依无靠，思索再三还是打算捎她走上一程路，先把人送到朔州再说。
木景没有推辞，她这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人，冷眼旁观漠不关心的有之，心怀歹意的亦有之，她能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出他们的想法或者是欲望，但是当这些人发现这个瘦弱的女人左手上狰狞的刀疤时，都识时务的收回了自己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石头和他们不一样，木景发现石头对自己有一种同情，是共情而产生的同情，是想帮助她的善意。
石头也知道了木景是从京城逃出来的，以前家是在云中城，但是在京城久了，连说话的口音都变了。木景没说她为什么要逃走，石头也贴心的没问，但是木景却表示如果自己逃走的事情被发现了，京城一定会派人过来抓她。所以一路上两人都小心谨慎，要是遇到同是从京城回来的人还会问上几句，京城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或者什么好玩的事。
好在一路上都没听那个说有寻找一个女人的消息，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平安到达了朔州。
到了朔州之后，石头没让木景一个人急着赶路去云中城，而是想让她先去自己家里休息一下再上路。木景心力交瘁，虽然一路上都有石头照应着，可是身体早就亏空，加之还是正月里的天朝北赶路，基本上走上几步就要歇息一番。
好在石头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头骡子，应该用是整的工钱买的，正好用来驮着木景了。
想来想去，木景还是觉得石头对自己如此恩情，如果不报答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当晚跟着石头一起回了他家，见了盼他归家的夫人和女儿，一家三口见面的时候哭着抱在了一起，那位妇人抱着孩子又哭又笑，最后还是趴在石头的怀里哭。
木景看着这副温馨的场面竟然觉得这朔方的冬天好似也不那么冷了。
但是第二天木景就离开了石头家，她把自己身上仅余下的十两银子留在了炕头上，自己一个人朝着云中城的方向过去了。
那时候，木景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她仿佛已经那个看见了云中城的城墙，但是雾太大，她知道离得不远却总是不太真切。
她这时离云中城不过三十里了，却是她永远过不去的三十里。
身前是她日日夜夜的地方，身后却是她最怕面对的曾经。
临渊骑在马背上，一手拉着缰绳，呼吸间还透着水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木景。
木景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不仅仅是自己的执念可笑，还有临渊的所作所为也可笑至极，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就这样做了。
临渊面若冰霜，目光如隼般死死盯着木景痴痴发笑的面容，一字一顿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逃跑的，都能逃到这来，木景，我真是小看你了。”
木景能听出来这会儿的临渊已经非常生气了，他只有在生气的时候说话才会一板一眼毫无波澜，越是平淡越是压抑，虽然这个人让她受尽苦楚，可她还是能从细枝末节中发现他的情绪，这几乎已经是她的本能了。
“阿渊……”木景站稳身形，仰头看着那记忆里熟悉的面孔，却发现看得并不真切，许是因为自己许久没见过他了，“你就放我走吧……”
可是面色沉静的临渊却不为所动，冷静甚至带有一点残忍的声音一寸一寸击碎木景的心理防线，让她退无可退，“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人敢开城门放你进去的，你最终还是会被送回京城，云中城也不是你的归宿。”
木景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心里的恐惧让她止不住的战栗颤抖，她知道，临渊是在试探，试探她的底线，一旦她表现出怯弱和悔恨，临渊就会抓住机会狠狠地扼住她的咽喉，她将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木景害怕了，她是真的害怕了，虽然临渊罚她俸银罚她抄佛经把她关进焚香阁，可是木景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声音，会在她彻底心灰意冷前跳出来告诉她并不是这样的，她的阿渊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现在，木景身后三十里就是云中城，这片土地以前能够给她希望，她以为现在也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害怕？为什么会不知所措？为什么会痛不欲生？
为什么……想死……
“那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木景如今的身体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随便一阵风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本就纤细修长的手指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包着一层皮的骷髅，一根根爆出的青筋因为太冷而发紫，紧握着的匕首抵着颈上，映着金黄色的暖光，让这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在晨光下有一种悲凉壮阔却又摄人心魄的美感。
临渊像是被这幅画面刺痛了一般，完美的表情开始龟裂，因为怒意眼尾染上一抹赤红，“你敢动手试试！”
木景不为所动，甚至还将匕首朝前送了一点，尖锐的利刃立刻划破她的皮肤，殷红的血珠落在了衣服上，像一朵盛开的梅花。
“皇上，我说了，我要去云中城。”
还没等木景和临渊的对峙有什么结果，从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为首的就是临启。
可是临启身后的人却让木景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起来，那是原本早就已经离开京城的笑笑和送她出宫的杨如思。
临启策马来到前面和临渊并排，看着风尘仆仆的木景差点没能认出来，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变化这么大。
可是这些变化他看在眼里却也只是无动于衷，有些时候他必须站在他应该站的位置上行为处事，他考虑的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人，而是这个江山。
“木景才人，十分抱歉本王要食言了，虽然本王去求皇上将你这个小婢女放出宫自寻出路，可是如果你这般执意于去云中城的话，这小婢女的命本王我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至于这德妃娘娘……自然还是要按照皇上的旨意来处置了……”
“族灭。”
临渊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让木景的肩上扛下了数百条无辜的人命。
她一直把笑笑当成自己的亲妹妹，而杨如思也一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小姐，现在因为她，就是因为她木景，就都要家破人亡……
被侍卫看押在后面的笑笑和杨如思都泪流满面，可她们不是为了自己而哭，为什么有些人拼了命想要往上爬想要逃出去，可还是会被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压。
木景以前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哪怕是在焚香阁里孤苦一生，只要安稳下来了也好。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连活着都可以是一种是奢望。后来她又想，都要死了，死之前总要把自己心里的挂念全都散了吧，死也要踏踏实实的。
她心里就装着两个事，一是笑笑，二就是云中城。
现在木景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这一生注定是逃脱不掉的，有些人有写错，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木景再次回到焚香阁的时候，院子里的那棵挂着秋千的树已经抽出了绿芽，让这破败荒凉的冷宫有了一丝生机。
宫门正要从外面关上的时候，木景忽然转过身，看着门外立着的临渊的身影，轻轻的笑了笑，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临渊的心底升腾起一股铺天盖地的慌乱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想要表达什么却还是说不出来。他或许明白，可他还是什么都没做，看着那扇门慢慢合上，隔开了两个人。
临启的到来并没有让木景感到意外，看见那壶酒时，就像是拨云见日般的痛快，就像是远方的游子终于能归家了一样，心里只剩下释然。
临启解释的那些，木景都没有认真听，她知道临渊一定是有什么顾忌的，虽然他一次次让她失望到最后的心如死灰，但木景从来没有怀疑过临渊的心意。退一步讲，就算临渊于她情意已尽，也不会用这种偏执甚至是极端的方法困住她。
只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是为了天下而生，注定要为了江山而死，不过是出了差错遇见了一个木景，但这些错误会有人帮他纠正过来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果然没错。
木景不想死的时候还怨恨悲戚，所以她又想起来以前在云中城的日子，人在少年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少年郎，他会成为心里的那根刺，会舍不得的……
“真想再见他一面啊……”
木景落刚回到天界的那些日子里，天天躺在夭山的树顶上想临渊在人间干什么，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她总是想不过来，后来想累了就睡觉，梦里面还是临渊在人间的生活。
虽然最后还是难逃生离死别天人两隔，木景落都没有怨恨过临渊，或者说被打入冷宫的木景没有怨恨过临渊。
至于木景死后的事，临渊没有提起过，木景落也猜的差不多了。
皇后柳氏、淑妃王氏的母族暗中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卖官贪污等罪状七十余项，最后是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赐死，旁亲也都流放岭南永不召回，皇后柳氏和淑妃王氏也都悬于梁上，自缢身亡。
不久宫中就传出德妃病故的消息，心灰意冷的临渊趁机遣散后宫所有的妃嫔，终生没有再娶皇后或者纳妾。
为了国家稳定的临渊从旁支那里接过来一个孩子立为太子，才稳固了国家之本，多少也给百官大臣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就在一切步入正轨的时候，大理寺少卿却突然调到了临安担任临安州府，而后娶了当地的一个商人之女，两人和和美美地过起了小日子。
那商女虽然身份不高却行为举止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商女还有一个妹妹精通医术，是当地有名的女菩萨，时常坐在街头免费看诊，很多人都从其他地方过来求药方，也成了临安城的一段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