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樊宏壮
先记录几个唯一。
迄今为止
唯一一次在东来顺吃饭。
唯一一次喝五粮液。
唯一一次见证别人求婚。
唯一一次作结义引荐人。
最后一条前面写过了，坤子求婚和本书没有太大的关系，一带而过吧。前面两个更没什么可说的，不再去东来顺吃饭，也不再喝五粮液，是因为一直穷，根本就消费不起。而且这种高消费的聚会，小宋坚决不允许我再参加。一是我没有能力还同消费水平的人情，再就是小宋认为我不应该被金钱和物质所迷惑，一旦迷恋上超越自身能力太多的“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的糜烂生活”，整个人就会失控！
所以，不必记述那个金碧辉煌的餐馆，也不必描述那个以物质为代价的求婚。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穷人，我也有我的快乐，也有我生存下去的价值和意义。
那晚值得记述的两个人，一个是樊宏壮，一个是文东。
樊宏壮，熟悉的人都叫他大壮，祖上是“随龙入关”的北京人，音乐系大学本科，曾经就职于国家歌剧院。因为受不了朝九晚五，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辞职后独自去欧洲流浪了很久。其间接触并深深爱上了摇滚乐，与国内外多支乐队有过深层次的合作。
九零年代初以独立音乐人的身份在国内出道，曾经被誉为业界最受期待的明日之星，一时风光无限。
偶然一次在国外与当地小流氓的冲突，让他突然就改变了对社会，对人生的认识。从此开始沉沦！长期的酗酒和放纵，让他的身体和思想都变了很多。
经过将近两年的治疗和调养，现在的樊宏壮恢复了过来，而且已经再次签约，连发了两张新专辑。最近正在准备全国巡演，想在九八年夏天完成二十二个城市的巡演之路。聚集这些人的目的，一是为了感谢在患病期间这些人对他的照顾和帮助，再就是想招募志同道合的乐手参与巡演。
樊宏壮复出以后的两张专辑都有老周的参与，现在已经和老周谈妥，巡演乐手也就确定了老周这把吉他。
文东想参与，席间几次毛遂自荐，但是大壮看不上他的为人，一直都装作没听见的一样。文东还特别不觉闷，没完没了地插话，总是见缝插针地吹嘘自己！
我一直纳闷，老周攒的局，大壮管结账，这俩人都看不起文东，不会邀请他。
梅姐是大壮歌剧院的同事，和老塔接触的稍微多一点，其他人基本都是一面之缘，她也不可能邀请文东。
老塔和我也是经过老周允许才邀请的小宋和方静，我对文东也是一直有些看法的，老塔虽然好脾气，但是他也一定不会邀请文东，因为老塔最讨厌手脚不干净的人。
耗子和坤子应该也是老周邀请的，他们在南京上学的时候组的乐队也终于成功签约，每天在一起，不可能是耗子或者坤子邀请的文东！这个绝对可以肯定，因为当初文东偷他们的钱，那一次他们把文东打得不轻！
学徽应该是大壮亲自邀请的，当初大壮最艰难的时候，学徽一直借钱给他。但是学徽也绝对不会邀请文东，文东在他的电器店里帮忙的时候，偷钱、私自倒卖电器，闹得也是很不愉快！
开始的时候嫂子还挺高兴，尤其是坤子的求婚，临时请嫂子主持，让她一下就成了最重要的角色，最尊贵的客人！但是随着文东不知羞耻地给大家添堵，嫂子又开始暴躁起来。
“文东，你别说话了行不行？你不知道这么无理地打断别人，是不尊重别人的行为吗？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这一桌子十几个人，之前有一个主动跟你说话的吗？别人找你聊天的时候再回话，人家说正事呢！你干嘛呀你，就你能是吧！怎么还不让别人说话了呢？！”
小宋给方静使眼色，她们俩一边一个，拉手的拉手，夹菜的夹菜，都哄着嫂子，都知道不管是谁，这会儿一旦顶撞几句，今天这个聚会就算是到头了。
可偏偏就有人眼里头没管事儿的，嘴上没把门儿的。文东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回怼嫂子：
“怎么着，塔嫂。我带着嘴来就只能吃是吧？我说我的，你吃你的，我招你啦？家里受了气，家撒去呀！冲我来什么劲呀你！”
学徽一墩酒杯：
“文东，你闭嘴吧！今儿你是话多！”
“我操！请客的没说话呢，你们怎么着，这是要喧宾夺主啊！早知道来你们这么几块料，我他妈才不来呢！什么他妈玩意儿！”
老塔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来也没好气地针对文东。认识老塔快五年了，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狠的话！
“文东！你现在可以出去了！我警告你，再嘴里没把门的，你今儿落不了个全尸！”
文东知道老塔的影响力，没敢和老塔杠，但是他那不懂事的媳妇却来劲了。
“呦！这怎么还威胁上了！我们又不是吓大的，吓唬谁呀！有本事动我们一手指头试试，我还就不信了……”
没等她撒泼，小宋同志已经一盘子飞过去，要不是那倒霉娘儿们和小宋正对脸，瞧个正着，这一飞盘绝对给她开了瓢儿！
我特别不想打架，但不代表我没脾气，从刚才我就憋着气想和他干了！大壮和我说，让我和他去巡演，吉他也行，贝斯也行，只要我去就行！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在北京演出我可以客串，虽然是暑假，但出去两个月见不到小宋可不行！
从认识的时候，文东就多少有点想压制我，和别的没关系，就因为我岁数小，和他一样也是外地人！要不是有老塔，这王八蛋准少欺负不了我！听到大壮邀请我，却不回应他的自荐，他又冲我来劲，说我只能给人打杂跑腿，大壮应该让我当跟包的！
现在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就跟他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当初我那么穷，他连哄带骗地花我的钱，还把我留着回家买车票的钱偷了去买烟！
所以没等小宋扔完盘子站起来，我就一按小宋的肩膀站了起来。
“你们俩，有一个算一个，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趁早滚蛋，要不今儿我就让你知道知道，这桌上针对你们都是何许人也！”
既然小宋已经动了手，耗子和学徽自然也都站了起来，学徽没说什么，耗子那嘴可是一直不饶人。
“斌子你说什么？打这王八蛋操的还用得着你吗？哥哥我一人儿就办了！孙子，我告诉你，识相地就听斌子的话，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趁着没挨揍赶紧滚蛋！一会儿挨揍你也是白挨，你他妈敢报警吗？杂种操的！你犯过什么事儿别以为没人知道！”
耗子真是打蛇打七寸，一句话说完，文东两口子没敢再瞪眼，灰溜溜地走了。
大壮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你们江湖气还是那么重！何必针对他呢？让他蹭顿饭就是了，闹这样可又有什么意思呢？白毁了自己的心情！”
坤子和老周因为刚才一直旁观，没有表态，这会儿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两个人开始轮番敬酒，宽慰大家。
小宋真的是高人，刚才还气得拿盘子打人，现在已经开始拉着嫂子的手给她讲笑话了，就跟从来没有刚才那码事一样。
老周敬酒到小宋这里的时候，小宋很鄙夷地斜了老周一眼，端起杯子沾了沾嘴唇，很不给面子！
大壮邀请坤子参加巡演，坤子断然拒绝！他现在在一位曹老师的琴行当吉他老师，收入很稳定。而且坤子表示一天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未婚妻，下一步该计划结婚的事了，再往后就是抓紧生个孩子，马上三十岁，不能再拖了。
耗子一直强调，他的生命里，只要有琴有鼓有酒就行！听到坤子这么说，从鼻子里挤出来一个哼，鼻子眼睛都拧到一起了！当大壮邀请他当巡演鼓手的时候，耗子答应出了宇宙第一速度，比他最引以为豪的“双跳”速度还要快。老塔笑着说，但凡能有机会出去野，耗子绝不窝在洞里。
大壮其实是特别想邀请老塔一起出去走一圈的！老塔是他回国之后第一个乐队的成员，是他合作次数最多的乐手，也是他最敬重的人。可是巡演期间正是孩子的预产期，老塔绝对出不去。还有一点顾虑就是只要老塔一出门，我绝对搬出来，让我搬哪里去呢？
别管怎么说，定下一个鼓手，大壮还是挺满足的。
难为了小宋和方静，两个人又要看嫂子的脸色，又要赔着笑脸哄嫂子开心。搞得她们肉也没心情吃，酒也没心思喝。我看在眼里烦在心里，不停地暗骂着文东这个无耻之徒。
嫂子原本是个很好的人，既会说话，又很能调节气氛。刚才那阵烦躁的劲儿过去，就不那么难伺候了，甚至还开始主动劝酒。
在座的人有一半不知道我和小宋的关系，尤其是老周，不停地找小宋喝酒搭话。
嫂子不知道怎么脾气又上来了，把我的手和小宋的手抓到一起，当众公布了我们的恋情。还自作主张地说等我求婚的时候，她给我们主持，还要请人录像留存！
那一刻，我又一次从别人的眼里看到了对我的羡慕嫉妒恨。本来是应该先有羡慕，而后嫉妒，最后才恨的。如果同时把这三种感觉混合到眼神里，那种刀子一样的眼神，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的感觉不是很好，但小宋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她好像只看到了别人的羡慕，并不在意他们的其他看法。这一点我一直做不到，总是在乎别人的看法，总是不能让自己以一个满足和欢乐为基础的，局限性地看待世界的方式。
几年来滴酒不沾的大壮，破天荒地倒了一杯啤酒，想要和大家一起喝一会儿。
嫂子情绪又上来了。
“大壮，你这戒酒了就戒了呗！怎么自己又要破戒呢？做人要有原则，做事要有底线！今天你能喝一杯，明天就能喝一瓶，用不了多久就又和原来一样了！你觉着值得吗？这么长时间的坚持和努力就此化为乌有？！”
耗子今天真是对嫂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认识嫂子六年，从没见过嫂子多言多语，今天嫂子这种怼天怼地的气势，还总是戳别人痛点的能力，无一不让耗子羡慕和钦佩。
“嫂子，说得好！说得太他妈对了！毛病怎么来的，就他妈自个儿不给自个儿设门槛，养出来的！我哪做得不对了，嫂子你也说我！”
“把你满嘴的村街改改吧！说话就带脏字，多让人讨厌！”
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耗子也不言语了。
散席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和来的时候一样，老塔夫妻和方静打了一个车。等他们三个上了车，小宋要我陪她遛个弯儿。
下午来的路上，小宋问我：
“斌子，买票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没呢，昨天晚上老塔让我今天上午去买票。等了一上午你的电话，就没出去，明天上午去买。有点晚了，不知道后天和大后天哪天有票，过年这几天火车票太难买了。”
“要是买不到票怎么办？”
“坐汽车！汽车每天有好几趟，票价贵点，但是准能走。”
“年货买了吗？”
“还没有，不知道买什么好。”
“明天上午九点半，还是王府井，我陪你买年货。”
“嗯！大姐，不等到家，一上车就得开始想你！那么多天见不到你，让我可怎么过呀！”
“一天天过呗，还能怎么过！”
“我要是邀请你和我一起回趟农村，你去吗？”
“不去！”
“那就给我张你的相片儿吧。”
“干嘛？”
“想你了就拿出来亲亲！”
“滚！”
“不行，一张不够，你得给我一本！”
“嗯？什么意思？”
“我要拿着你的相片儿，不出两天就能给它啃成白纸，所以一张不够，得拿一本！”
“弄死你！小色鬼！”
小宋咬着牙撒着狠地拧了我一下，可脸上却出现了幸福和满足的表情。
三九天，晚上非常冷，小宋抱着我的胳膊，紧紧地依偎在我身边。哼着苏芮的《牵手》。
“大姐，以后咱能先警告后砍人吗？你飞那一盘子要是砍上了，事儿还不闹大了呀！这帮人一吵吵就给吓跑了，用不着打他。”
“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人是干嘛的呀？”
“原来一起玩儿过乐队，因为手脚不干净，后来就不联系了。谁知道今天怎么来的，我推算了半天，这些人没有一个会邀请他！没准是正在谁那蹭愣子的时候，得着信儿了，就死皮赖脸地跟来了！”
“打他不冤！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初六，也可能初七，最晚初八！不能耽误了正事，老塔初十办婚礼呀！”
“到家好好待着，别没完没了地给我打传呼！”
“不会，我每天只给你打一个，一天一条留言，行吗？”
“十分钟不回，就不用等了！多陪陪家里人，多看点书！”
“是！读书，写字，练琴。不，琴练不了，不带琴回去。”
“这几天我给你写封信，你也给我写一封吧，回来咱们再交换。”
“大姐，这主意好啊！我给你写两封，到家写一封，临回来写一封。你乐意写多少就写多少，一封也行，两封也行，哪怕是一个纸条呢，我也高兴！”
“就你能！我写一个，你写俩！我要一天一封呢，你一天两封啊？”
“成，就这么定了！你一天一封，我也一天一封！回来交换！”
“没那闲工夫，不写了！”
“大姐，你写一封，我写两封，不讨价还价了！”
“不写！一个字儿都不写！”
溜达了一会儿，小宋突然站住，看着我问道：
“斌子，喜欢放炮仗吗？”
“喜欢！”
“咱俩放炮仗去呀？”
“九三年开始就不让放了，哪买去呀？就算是买着了，哪放去呀？逮着就拘留了！”
“跟我走！保证能放上，还没人管！”
“大姐，您这说话方式能改那么一点点吗？能告诉我去哪吗？”
“南苑。”
“知道了！去是方便，可从那回来不好打车吧？”
“先跟我回家，咱们骑摩托车去。我也有摩托车，就是平时不喜欢骑，你要喜欢回头骑走，送你了。”
“不要！我也不喜欢！我最喜欢步行，溜溜达达的最好！”
那天我们一口气买了一百多块钱的，大大小小各种类型的装了两个箱子，一直玩儿到快十二点了才放完，小宋还是不过瘾，还想再买点放。看她玩儿得那么开心，我也不想扫她的兴，结果卖烟花爆竹的店关门了。
无奈只能回去睡觉，我不想让小宋回家，或者去宿舍！明知她还是会和我分屋睡，那我也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回老塔那里。
小宋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于是我们骑着摩托直奔德外。
回来一看灯还亮着，以为是嫂子又在唠叨老塔。进门才发现是大壮在茶室和老塔喝茶，嫂子没在，应该是已经睡了。
小宋打了个招呼就回屋睡觉，我在茶室陪着一起喝茶聊天，他们不走我没办法睡。我这会儿支床睡觉，那不就是赶大壮走吗？
大壮最近状态不怎么好！连发两张专辑，报纸杂志的又是各种报道，名声一下子就又起来了，钱也挣到了很多，但是他依然不快乐！
因为沉沦了两年多，女朋友分手了，父母对他也冷淡了。原来那帮假惺惺的围在身边捧臭脚的，有的离开了就没回来，有的无中生有杜撰各种他的假新闻搏出位，还有一些借过钱的也人间蒸发了。
现在大壮又红了，又是明星了，那帮人又回来了！有事没事的就找上门，赶都赶不走，文东就是其中之一！
大壮很烦，天天去庙里躲着，但是和尚也来烦他，有机会就找他绕着弯子要钱，给得越多来的越勤！
大壮说他想自杀，也想杀人！
幸好一位姓黄的大哥收留了大壮，给他安排了一个隐蔽的住所，还帮他把鼓楼后面的老房子改造成了录音棚，让大壮安心准备下一张专辑。
大壮夏天的巡演是公司安排的，必须要走一圈。但是公司指定的乐队他不满意，闹了很多次矛盾。现在公司同意大壮自己找乐手，可大壮心思重，乐手也那么好找。
分析了一下演出行程，老塔推荐我去，因为正好是暑假。而且我和耗子一起组乐队很久，和大壮一起玩乐队也将近一年，互相比较了解。老周绝对是一流的，耗子也是拔尖的，我的技术一般，但是老塔说我悟性不错，又比较认真，应付巡演没有问题。
我没有马上答应，说马上回家过年，而且离夏天还早，让大壮再找找，实在不行我就顶上。
本来是打算暑假不回家了，给学徽修东西，出去打零工，再跑跑场子。挣不够学费，但是半年的零花绝对没问题，主要还是为了能和小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