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戏中人
姜好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女人在大雨中哭得撕心裂肺,卑微祈求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空洞了。
默了半晌,颤抖地伸出手摸了摸不自觉从脸颊滑过的晶莹液体,凝视了几秒后勉强牵起嘴角苦笑道“姜好好,你到底还是成了戏中人。”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就能做一个纯粹的看戏人,却不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丢了心。
铺天盖地的难过,袭满全身的绝望和思念,无法抑制住的心脏的抽疼·······所有的桩桩件件来得后知后觉,却又猛烈汹涌。
而她全都感同身受。
因为那个痛失所爱,余生即将守着一片荒芜的的女人,本就是她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或许是过于难过绝望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姜好好再抬头时竟然看到·········
身上粘着泥土,脸色泛青,看起来有些狼狈的青年君廷不知何时蹲在红衣女子的身旁,心疼地看着崩溃绝望的女孩儿,想伸出双手为她遮一遮,可是看着穿透而过的雨滴,愣了几秒后还是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紧紧地环抱在怀里。
听着女子一口一个骗子说着时,青年君廷目光缱绻地看向她,喑哑着声音温柔解释道“好好·····没骗你·······我一直都在的,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我答应过的事情必然会遵守承诺,无论我以何种形态,又身处何地,都会回来再见你一面。”人到青年的君廷看着墓碑上的字,眼含泪光,哽咽着声音道“活着的时候,我就想着这辈子你的后半辈子的幸福,只能由我来陪你创造,绝不给别人半分机会。可快死的那个时候,我却在想,我的好好该怎么办,她得幸福才行啊。我多希望诸天神佛能听到我的声音,能再出现一个人,替我好好爱你。这辈子没能给你的,下辈子全都加倍补偿给你,好不好?”
红衣女人并不知道她思念至极的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只是用头眷恋地蹭了蹭那张照片,自言自语道“你一个人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害不害怕啊?”
“不害怕的,好好,我一点都不怕的,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青年君廷温柔地说着她并不能听到的答案。
“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你怎么能待在别人的墓穴里?说好的”死同穴”。待有一日,我也死了,你得跟我一起合葬在这里。前几日,有个大师说你们君家祖坟的风水极好,百年之后我们一起躺在这里,说不定下辈子我们还能更早相遇呢。”
青年君廷听得红了眼眶,声线痛苦又悲戚“守着我一个死人做什么?怎么就那么傻?”
后面的话,姜好好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心脏处的抽疼快要将她撕裂,整个人难受地抱膝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等稍稍缓过来,再抬头时猛地看到青年君廷站在自己跟前,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很快收敛起所有的失态,强装着镇定问道“你能看到我?”
青年君廷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温和地点了点头“嗯,能看见。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姜好好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明比自己大好多岁却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涌入极为复杂的感情“我知道的,哪怕你会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我。”
青年君廷听她这么说,一直提着心总算放了下来,凝视着姜好好几秒,目光里露出怀念与回忆的神色“看着你,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好好相遇时的模样,一晃都过了这么多年。”
姜好好看着身影渐渐开始透明的君廷,心中无端生出一片慌乱“你····你要走了吗?”
青年君廷点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在注意到眼前的小姑娘明显不对的情绪后,快速收敛起自己的怅然若失,笑得极为坦然,云淡风轻地道“或许吧,能再见她一面,还幸运地碰上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骗子。”姜好好红着眼直直看向他,哽咽着吐出这两个字。
青年君廷垂下头,抿了抿唇,喑哑着声音道“只骗这一次。”
“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即将消散,青年君廷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
姜好好点了点头“你说。”
青年君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得真诚又腼腆“我不知道你如今得年纪,也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那个君廷。如果有一天,那个君廷告诉你,他很喜欢喜欢你,请你一定要相信他的真心。”
“你可能多虑了,我碰见的这个君廷很大可能跟我在未来不会产生多少交集。不过,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了,我愿意保持着客观态度去看待。”
青年君廷释然地笑了笑,语气极为笃定“遇到就好,遇到就好。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无论哪个君廷只要碰到自己的姜好好,或早或晚,一定会不可救药的爱上。”青年君廷在说完这句话后,透明的身影彻底消散在苍茫大雾中。
好好,我们终究还是有一个来世的,真好,还能再爱你一次············
姜好好甚至还没来得及多想,不远处的画面竟然又出现了人影·······
准确来说是一大一小。
已经不再年轻的“姜好好”穿着一身女士西装,半蹲在眉眼疏朗,身上衣服却洗得发白的小男孩面前,认真问道“要不要跟我走,做我的儿子?我可以给你提供不愁吃穿的生活,可以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去学习,你的未来可以活得恣意且盎然。”
小男孩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一双如宝石般的眼眸瞪得圆溜溜地,短暂思索几秒后,抿了抿嘴唇问道“孤儿院里这么多孩子,为什么是我?”
“姜好好”看着那如出一辙的抿唇动作,心下一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诚实回答道“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爱人。”
“我只是现在长得像而已,未来如果不像了或者出现比我更相像的人,你岂不是会立马再把我送回孤儿院。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一直待在这里。”小男孩并没有被之前的糖衣炮弹所炸晕,反而极为冷静地全面分析了一下。
“姜好好”看着眼前将自己整颗心裹得严严实实得小孩儿,仿佛有了当年君廷靠近自己时的感觉,既心疼又无奈,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耐心愣是将自己身上那么的刺给软化地一根不剩“不,无论你未来会长成什么模样或者出现比你更像的人,都只有你。”
见小男孩儿眼神略有松动,继续开口道“我领养你,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良久考虑后的慎重决定。你也不必觉得我在白白养你,作为交换,未来我和我爱人的身后事全都得交由你替我们打理。”
“那好吧,我愿意跟你走。”小男孩儿昂起头,目光铮铮地看向对面,小脸故作老成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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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再次陡然转动········
“姜好好”痴痴的凝望着庭院正中央枝叶繁茂的枇杷树,脑袋里莫名想起那句“今已亭亭如盖矣”,过了半晌才缓缓出声道“大姐,去找他吧,去好好地再见一面。”就算注定要分别,起码也是好好道别过的。
身旁的“姜华华”闻言,面露苦笑“当初强势介入我生活的是他,如今拼命把我往外推的也还是他。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自以为是地替我做下所谓最正确的选择,多自私的人啊。”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可以活好几十年,好像一切都来得及,却又在下一秒感觉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
“姜好好”安慰地抱了抱她“我们只是都长大了而已,深刻地明白了并不是相爱了就可以在一起,曾经在年少时候支撑着我们跌跌撞撞的,到头来成了这世上最大的谎言。在生离死别面前,面子和自尊是可以靠边站的。若时光可以回溯,哪怕是当众撒泼耍赖甚至是用尽一切办法,我都不会让君廷走那一趟。可惜,写世上不存在如果,所以,大姐,别让你自己后悔。”
“姜华华”心疼地看着妹妹日渐消瘦的脸庞,千般情绪终究只化成一声无可奈何的呢喃“好好~~”
“你别那么看着我,真没你想得那么苦。每次翻看着他留下来的日记,文献资料,随笔还有君家两老给我的照片,我都感觉到他其实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见他而已。我爱的人刚好也爱着我,仅凭这一点,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说着说着,“姜好好”眼神透过窗户朝屋内瞥去,看着在桌前奋笔疾书的少年,感慨道“君廷在日记里曾写过这辈子想拥有两个像我的孩子,最好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我就是想帮他完成遗愿都没法做到,只能让他当个现成的爹了。那孩子也是个省心的,这几年竟越发长得像君廷,有时候连我都会恍惚错认了。”
“姜华华”顿了顿“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知道,我带他回来那天就知道了。这种事情瞒来瞒去瞒成仇,还不如明明白白说个清楚。那孩子打小就聪明,记忆力还好。君廷和他堂弟长得本来就像,只不过一个是谦谦君子,一个是纨绔子弟,这才让人分得清楚。小孩儿亲爹抛弃他和他妈时,他已经开始记事了。”
“姜华华”闻言顿时严肃起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君廷没有留后,那孩子的模样太扎眼,明眼人谁能猜不到?如果以后人家亲爹找上门来闹,你打算怎么办,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好好”示意自家大姐先冷静下来,随后拍拍对方的手耐心解释道“我怎么可能留那么大一个后患。在我领养这孩子之前,就提前跟君家两老打过招呼,他们同意以后我才去办的。将他带回来后,由老人家出面,直接签订了一份断绝关系的协议书,该给的补偿也已经给了。从族谱上说,他就是君廷的孩子。”
“大姐,我以前就听老人家讲过,如果这世上再没有记得自己的人了,那就连魂魄都没了。妈妈,月月和元元,就算哪天我们离开了,孟家也会代为祭拜。可君廷不同,他是独子,君家内部利益至上,我若不提前安排好…………”
“姜华华”无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决定给他一个家,就得好好养。你家君廷心软,若是他………还在,只怕也会把这孩子带回家的。”
身处迷雾中的姜好好眼泪早已流干,心里的难过和痛苦却半分不曾减少,浑身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苦涩入喉,穿肠而过。
这就是前世吗?
月月没活下来,她的爱人死在了她最爱的时侯,而大姐也在情海中抑郁,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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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不知为何,突然厚重起来,前方再看不到半点身影,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两道交谈的人声。
“姜好好”咳了几声以后,真诚地道了谢“虽然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帮我把他带回来,但我还是很谢谢你帮我圆了几十年得心愿。所有所求,能力范围内必然尽力。”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我与君廷是故交,他当年出事时我远在千里之外,脱不得身。让他魂归故里,亦是我的心愿。不过,再下确有一事,想请姜女士解惑。”
“姜好好”:“那处墓穴这么些年一直被封禁,若不是你从中斡旋,君廷只怕还得待在那里。既有此等大恩,还请先生直言。”
“我听闻你有一幼妹,名为姜月月,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姜好好”似乎有些意外对方会提出这个问题,愣了几秒后还是如实相告道“不错,我母亲当年生了三女一儿,我那三妹妹就取名为姜月月。”
清冷的声线轻微颤抖了几分“不知她如今所在何处?”
“我母亲那时候怀相不太好,恰逢外家出事,整个孕期忧思焦虑过甚,以至于妹妹一出生就因过于体弱就住进了医院的观察室,却不想还不到满月就去了。姜月月是她还没出生就定下来的名字。若先生所寻之人也叫这个名字,应当不是我那妹妹。”
良久之后,前方传来一声清冷男人的绝望叹息“难道注定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