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月圆惊梦(终)
青年顾之檐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姚思博,心思不觉转了几转,面色仍是一片平静,嗓音清冷“姚团长,不知今日来找顾某有何贵干?”
“顾教授,今日冒昧登门打扰,实在抱歉,但在下确有要紧之事,还望海涵。”姚思博毫不躲避地对方打量的目光,言辞颇为恳切。
不得不说,仅这番言辞,他就将自己的姿态放在极低的位置了,哪怕对方比他还小两岁!
姚思博从来不打毫无准备的仗,尤其还是面对顾之檐这种城府颇深的老狐狸。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等拿到具体调查资料时难免还是被惊诧到了。
也就是那短暂的几秒他猛然明白了当时接到任务出发之前爷爷在电话里反复叮嘱他尽量要与顾之檐交好的意图。
顾之檐,27岁,科研界炙手可热的新贵,年纪轻轻就已经独挑国家重点项目的大梁,一心科研,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唯独毫无男女心思!
想起那个成天跟江兰形影不离,一起嗑瓜子的小姑娘,心中暗叹这事儿有意思了啊!
青年顾之檐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神色淡然道:“但说无妨。”
“教授为何当日劝我去拜佛?”姚思博直言不讳地询问。
青年顾之檐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然地瞥了对方有些悲苦的面相几秒,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你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吗?”
他本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打太极一般推回去的,只是看着对方眼神里的期盼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心思,竟顺口说了实话。
姚思博只觉得眉心一跳,暗叹自己果然没找错人,仿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突然站起身双臂前伸相合,弯腰恭敬一拜“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顾某只是一个搞研究的普通人而已,并无通天彻地之能,帮不了你什么,也受不住此等大礼。”青年顾之檐蹙着眉连忙起身错开,眼见着对方眼神里的执着与狂热,严肃回绝“更干不来自己不情愿的事情!”
姚思博并不意外,也不恼怒他的反应,毕竟两人涉猎不同没有交集,交情不深,就连这次仓促的会面也是托了家里的长辈牵线才成的。
真诚地赔罪后二人重新坐下,姚思博识趣地也未再提相关话题,只是眼神透过偌大且明净的玻璃飘忽到与房屋整体风格迥异的庭院,停留几秒后幽幽开口道“顾教授,你真的无心情爱吗?你是为谁守着呢?那满院亭亭绿植又是为了谁而种呢?”
青年顾之檐面色明显愣了几秒,只是目光触及庭院时变得格外缱绻温柔:“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顾教授,在下绝无冒犯之意,更不会强迫为难,只是如今相爱不能善终,陷入困境无法自拔,实在走投无路。这种绝望和无力,除了您,我想自己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有同等感觉的了。”姚思博看着青年顾之檐的表情有所松懈,继续真诚开口道“我只求在先生不为难的情况下,能给我指一条明路,姚某必有重谢。”
青年顾之檐目光只落在庭院棵棵橘子树上,像是要透过那大片青翠在看谁:“我要的,你给不了!”
“是姜月月吗?”姚思博到这种时候,颇为大胆地亮出了自己唯一的没有太大把握的底牌。
顾之檐的目光在瞬间变得如利剑一般锐利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语气格外冰冷危险“你从哪听来的?”
姚思博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释放出的防备和危险气息,丝毫不怯场,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不紧不慢道“说来您可能不相信,来这前我碰巧做过一个荒诞的梦。在那场梦里我因为任务关系遇到了20岁的顾之檐和18岁的姜月月。他们是同一批知青还处了对象。据我所知,您是从未下过乡的,您说这梦可不可笑?”
顾之檐双眼浓墨翻滚,骨节分明地双手紧捏住木椅扶手,意味不明道“是吗?”
“我从未做过那样真实的梦,真实到仿若真正存在一般。”姚思博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只是垂下眼眸抿了口茶感叹道。
倏尔之后,或许是他的哪句话触动到了对方,青年顾之檐推了推鼻梁之上的金丝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不过都是局中人,身不由己而已。你若实在无解,去一趟的江南的寒山寺吧,至于能不能请得动慧圆大师,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姚思博走之前最后望了一眼那些随风摇动,沙沙作响的橘林,对着有些伤情的青年顾之檐鬼使神差地问道“您最后为什么改了主意要帮我?”
“大概…………因为你跟她有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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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过后。
青年顾之檐瞅着对面不请自来、甚至有些自来熟的姚思博头痛不已,出于良好的教养到底没直接赶出去,冷冷道“有事?”
姚思博有些忐忑地开口道:“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咱俩涉猎不同,可没什么交易好做的。”青年顾之檐一眼看穿了对方眉眼闪烁下的心虚,不想再继续跟他纠缠下去,果断拒绝。
眼见着对方将要送客的意思,姚思博心内一急,脱口而出道“我可以帮你保护梦里的姜月月,就是需要借你一点运气。”
青年顾之檐眸光动了动,面上仍是一片冷凝“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轮到你去护着了?”
永远不按套路出牌,这就是为什么姚思博是真的很烦跟顾之檐这种老狐狸打交道的原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嘛,果断干脆多好,非得时刻讨价还价的,永远在算计得失。
“算了,我也不瞒你了,这事你要不愿意也没用。”姚思博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我见着慧圆大师了,他给我指了条路。”
青年顾之檐淡淡瞥了他一眼,简言意骇道:“讲!”
寒山寺。
姚思博刚到厢房收拾衣物,甚至暗暗做好了死嗑的准备,毕竟这位大师深居简出,不轻易出山的特性,在顶层圈子里都是广为流传的,就是他爷爷还在……估计都不一定能请得动,更遑论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慧圆大师在傍晚时分竟主动接见了他,在听清对方的来意后罕见地沉默了半晌。
姚思博在这种德高望重的大师面前完全不敢放肆,诚惶诚恐问道“大师,可有不妥?”
慧圆大师转动了几圈佛珠后,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是一个痴儿啊。施主可知,万事皆不可强求,易遭反噬。”
姚思博双手合十,虔诚地弯腰行礼,言辞真诚恳切“大师,如今我已进退两难,往前一步前途渺茫,恐伤人伤己;后退一步,实在心有不甘,求大师指点!”
“阿弥陀佛,施主,你本就是异世之魂,似风而来终会似风而去,仅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改动既定命理?”慧圆大师看着瞬间萎靡下去的青年人,终是心有不忍,闭上双眼转了转手腕处那串小佛珠,半晌过后出声道“罢了,到底还是纠缠到一起,割舍不开了。今生若还继续纠缠下去,终会害人害己,不得善终。若求来世,倒还有一丝可能。”
姚思博闻言立马恢复了精神,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生怕错漏半丝消息。
慧圆大师肃声道“今世你得跟那姑娘修够功德,除此之外还得向大功德之人借一点气运且绝对不可强求。”
姚思博喃喃道“大功德之人………谁是大功德之人呢?”
“顾之檐。”
姚思博大惊:“!!!”
“我本不欲掺和进红尘俗世,奈何你们几人的命理线早已相互影响,命格相辅相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不能出半点差错。”慧圆大师眼神瞥向窗外,转动着大佛珠,声音有些空灵“施主,此事因你而起,也必得由你而终。”
青年顾之檐听完以后,瞅着目光灼灼的姚思博,陷入沉思,既然命运纠缠,他和姜月月如何能独善其身?似乎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和可能性,再者慧圆大师佛法高深绝对不会做出阴损事情,想到这些神情瞬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凝,眼神锐利地扫向对方“筹码不够!”
“我可以保证,整个姚家会是姜月月最有力的后盾,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姚思博此刻也正经起来,认真询问道。
青年顾之檐薄唇轻启:“除此之外,我还要江兰为姜月月保驾护航!”
“!!!”姚思博眉头微蹙,沉声道“这事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
青年顾之檐倒也没多计较,毕竟这事掺和进了另一个人,而谁也没有资格能替她人做决定“行,你们什么时候决定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从始至终,姚思博都没有点透那个梦是真实发生的,自己的的确确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
而青年顾之檐在听到“姜月月”三个字后也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了所有事情,并同样对此心照不宣。
或许从跟在小姑娘身边看完那本属于姚思博他们的小说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遭,命运早已交汇缠绕,躲不开,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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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思博本意是打算直接回家的,或许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就大脑放空思考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等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时整个人已经到了江兰的店铺外面,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他对江兰的感情有些复杂,甚至缺乏了一点直面的勇气,毕竟他还只是那个22岁不懂情爱的姚连长,不是现在这个爱到无可奈何的姚团长。
“你还来干什么?以为我们江家好欺负是吧?”刚刚还在柜台忙活着得小伙计一看见姚思博这张讨厌人的脸,火气“噌”地一下就起来了,双眼鄙夷,语气颇为不善。
另外一个小伙计听到声音也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跑出来一起奚落道“我们江家小门小户的,怎么容得下姚团长这尊大佛?趁着我们现在好说话,你还是赶紧走吧,不然等会就别怪我们放狗出来了。”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脸上门来…………”
单凭这些人的态度,姚思博大概也能猜到之前和江兰闹得有多僵。外头动静这么大,他不相信江兰半点不知情,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心里有气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接下来一刻钟,无论对方怎么明嘲暗讽,指桑骂槐,说话夹枪带棒,他愣是硬生生受着,半个字都没反驳,顺从地有些不像话。
这种诡异的态度倒是让原来颇为嚣张的几个小伙计们心里打起鼓来,当场直接停下来来来回回将他打量了个遍,举着手里的竹棒子防备地质问道“你到底想整什么幺蛾子呢?我可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底盘,你要是还敢欺负师姐,我们绝对把你揍地满地爬。”
“没错”
“没错”
……………
姚思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语气很是诚恳“我想见江兰一面。”
拿着竹棒子的小伙计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她不在,你走吧。”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求你们帮我通传一下!”姚思博从小到大头回这么憋屈过,不过到底考虑着大事要紧,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其中一个小伙计显然有些不耐烦,语气恶劣“你听不懂人话,是吧?都说了师姐不在。到底哪来的脸皮还来呢?自己把师姐气哭多少回,心里没点数吗?”
姚思博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声女声传来“行了,赶紧回去工作,都这么消极怠工哪里有钱买肉吃?”
“师姐!!!”小伙计有些委屈。
“行了,再多说一句话今儿晚上训练加倍!”身着一身训练服的江兰教训完自家师弟后,瞄了几眼外头有些局促忐忑的姚思博“你跟我来。”
进到内院,江兰并未像姚思博想象的那般撒泼发脾气,反而浅笑着主动给对方倒了杯茶,为人颇为大气爽朗“说吧,找我什么事?”
姚思博不敢看她清明澄澈的眼睛,垂下脑袋紧紧握着茶杯,手心不断冒汗,甚至有些结巴“我………………”
“行……了,你……别紧张,我知道你不是他!”江兰难得看见姚思博脸上露出这种吃瘪的模样,吃着小零嘴含糊不清地出声道。
姚思博猛地一抬头:“!!!!”
江兰用帕子擦了擦粘上糖渍的手,语气中满是笃定和坦然“眼神不对!不像29岁的他,倒是有几分我刚遇到他时的感觉。”
姚思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捧着茶杯木讷的点了点头。
“他还能回来吗?”江兰垂下眼眸,专心地看着有些不太好剥的核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如果忽略那双有些轻微的双手的话。
“应该吧。”姚思博注意到对面的姑娘明显表情放松了几分,心里控制不住地有些难过,试探性地问道“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是说他间歇性发疯吗?我一直都知道,我还知道他在用刀伤害自己,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江兰竭力想表现出坦然,声音却还是夹杂些颤抖,眼角通红,含着泪笑着解释“核桃……有些不太好剥。”
姚思博自己也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生出得那股冲动,长腿一迈将所有核桃全部揽在怀里,沉声道“我给你剥~~~”
20颗核桃全部剥完之时,27岁的江兰总算弄懂了所有事情,流着泪点了点头,声音中透露出说不清的痛苦和万般无奈“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答应了我就去,并且从此放手。”
“你说。”姚思博心头闷闷的,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心脏抽疼得厉害。
江兰抹了抹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眼角比较通红,哽咽着开口“如果他死了,我要去亲自去收尸!”
“好。”姚思博沉默了片刻,红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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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顾之檐瞅着面前神色凝重的两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姚家和江兰两世为姜月月保驾护航,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江兰和姚思博互相对视一眼后郑重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毫无异议。”
慧圆大师看着眼前三个青年人在问清楚个人意愿后补充道“借气运并非是抢夺气运只是借助而已,就好像一辆动力充足的小汽车后面挂着着一辆有些损坏的共同前进。三位施主需谨记,今生须修够功德切不可做生灵涂炭等阴损事情,否则前功尽弃,遭受反噬!”
1980年,在大师的帮助下三人的气运与所做出的承诺彻底捆绑在一起!
江兰掉着眼泪看着姚思博强颜笑道“我知道他清醒以后要去做什么事情,你帮我带句话给他,有之前去见我一面,我想好好跟他道个别,毕竟………再见就是来生了!”
“好。”
最后的最后,姚思博在几年后为了保卫祖国奔赴最危险的地方,英勇就义,按照遗书葬在了晋中距离江兰家里最近的烈士陵园。
而江兰彻底放弃了家中产业,顺应时代成为了一名跆拳道教练,为国家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优秀的运动员,终身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