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前程
“呈上来。”
王忠走下去将兵符呈上,皇帝捏在手中把玩片刻,突然笑道:“兵符有了,兵呢?”
殿中大臣窃窃私语,这局面似乎成了一个死局。无论有多少人证物证,只要秦羿手中无兵,又无谋反实举,皇帝不想,便无人能给秦羿定下死罪。
朝堂上争论不休,兰霜这边却是格外清静。自她状似小产卧床休息以来,就缩在临华宫偏殿避不见人,就连皇后来,兰霜都以神思混沌为由婉拒。
她托华瑞将齐心带进了宫中,他查验过那碗山楂甜汤,这里头下的是味猛药,意外滑胎只是小事,兰霜重伤初愈,身子本就不太好,这剂猛药下去一定会伤其根本,日后是否能生育都很难说。
齐心的眉头自来了这临华宫就没有舒展过,他忍不住说道:“公主,您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冒险。兔子急了还咬人,您这般逼迫太子,到最后受伤害的人只有您自个儿。”
当她故意将有孕的消息透露给华璟的时候就想过,也许华璟会对她下手,但她不得不这么做。既然选择了博弈,就不应该怕输。
“一场豪赌罢了。”兰霜道:“并非我逼迫华璟,我只是觉得这过程兴许并不重要,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这事态如何发展,我们最终都会走上华璟想要我们走上的那条路。到最后,无非是看谁手中的筹码更多而已。”
朝堂上的争论最终没有结果,皇帝一句交给大理寺查办便没了下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无心调查当年之事。就算舒王有过,人已死,再多的罪名叠加也变得毫无意义。就算长公主有过,她却始终是皇室之人,皇家不会让家丑外扬。唯一一个可以为此事背黑锅的人,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还因为有和西梁王室的婚约,也杀不得。
心中有数的人已能猜到皇帝的想法,比如大理寺卿,他已经看穿了这件事的结局是不了了之,皇帝口中的查案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所以他只需要演好这场戏即可。
段柔青来到广阳殿的时候,丫鬟们刚换完一批全新的花瓶。孙维守在华璟的书房门口不敢进去,远远看见段柔青像是看见了大救星。
近日之事段柔青早有耳闻,今日前来便是受家中祖父所托,要带话给华璟。
孙维迎上前来,将一瓶伤药塞进了她的手里,“柔青小姐,您可算是来了,太子殿下今日大发雷霆,摔了花瓶也划了手,连太医都不肯传,您快去劝劝殿下吧。”
段柔青一听果然十分担心,迈着急促的步伐就进了他的书房。
华璟阴沉着脸坐在桌案之后,刚被整理好的书案又被他推得一团糟。段柔青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放在书案上,华璟听见她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就道:“出去。”
段柔青的脚步停住,轻轻唤了他一声:“表哥。”
华璟还是没有抬头,但收敛了几分神色问她:“你来做什么?”
段柔青手中捏着药瓶,上前一步道:“听孙公公说您划伤了手,快让柔青替您看看吧?”
华璟没说话,段柔青绕到他手边,蹲下身子替他处理着手上的伤口。她悄悄抬眼看华璟,见他眉头深锁,眼底也有几分青黑,想来这些日子一定是不曾安睡。
她有些心疼,轻声劝慰道:“柔青知道您最近烦心,但您也不能不顾着自个儿,这伤口若不好好处理,以后可能会留疤的,表哥的手这般金贵怎能留下那难看的疤痕?”
段柔青的声音甜甜的,一点不像兰霜。华璟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前世的她,就是这般清甜可人,善解人意,无论他失落还是愤怒都能在她这里找到心灵的安慰。
到底是多年夫妻情分,他一时意动,突然倾身将段柔青抱在怀中,还是他曾经熟悉的感觉。
段柔青有些惊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和华璟是青梅竹马,这么些年大抵都能猜到对方的心思,只是这层窗户纸至今没有捅破,她也不好做什么越矩之举。
如今华璟正是心烦意乱之时,她这个做表妹的只能尽力安抚。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表哥,青青一直都在呢。”
华璟像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连背脊的曲线都变得放松。他闷着声音问:“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无论我是什么样吗?”
“那当然。”段柔青不假思索道:“表哥同青青一起长大,还不了解青青吗?这么些年青青可有过二心?”
华璟没说话,只是放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段柔青羞涩不已,垂着视线不敢看他。
华璟伸手挑着她的下巴,视线在她脸上来来回回,他应该是喜欢的才对,可如今面对着这张脸这双眼睛,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兰霜的模样。她厌恶,轻蔑甚至痛恨自己,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永远不会出现这般的柔情。
“叫我的名字。”
“啊?”段柔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华璟又重复了一遍,“叫我的名字。”
段柔青试探着喊了一声:“华璟。”
“干脆一点。”
段柔青愣了愣,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吸了口气喊道:“华璟。”
他放开了她,眼神不着痕迹闪过失落,他转过身,望着花案上的那盆兰花出神。不是一个人,又怎么会发出同样的声音?他不由自嘲一笑。
段柔青站起身,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从热情到冷漠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有些不习惯。她不明白为什么华璟要让她要喊他的名字,但她有直觉,他想在自己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她站在一旁没说话,好一会儿,华璟才开口问:“你今日怎么想到来我这里?”
她恍然回神,应道:“是祖父有话叮嘱您,所以便差遣我来了。”
“什么话?”
段柔青一脸认真:“祖父说,往日之事不可深究,着眼未来才是关键。”
华璟的唇角勾了勾,“段太傅有心了。”
段柔青笑着应:“这是祖父应该为您考虑的。”
“段太傅的病情如何?”
“多亏了李太医,近些日子祖父好多了,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华璟漫不经心点点头,“那便好。”
书房里一阵沉默,只剩下华璟的呼吸声,深重,绵长。他转头,正好对上段柔青春水般的眼睛,没由来的,他就说了一句:“扬州春花已开,若是得闲,带着段太傅回家乡瞧一瞧吧。”
“为何?”段柔青不解。
华璟却没有回答,只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段柔青不想走,但华璟的眼神不容反驳。她只觉得,自己愈发不清楚这位表哥在想些什么了,他是不是心里有了其他人?
回到家中,她将华璟的话如实告知了段太傅,谁料段太傅听完竟是神情激动,连声唤人扶他起身。
段柔青很少看见祖父这般激动,忙问:“祖父您想做什么?柔青帮您。”
段太傅着急道:“快,快扶我去见太子殿下!”
段柔青有些犹豫,“柔青刚见过表哥,祖父的话也带到了,祖父又为何要着急去见表哥?”
段太傅摆摆手,“别问,快,快!”
段柔青被吓到了,直觉不是简单的事情便赶紧吩咐管家套车。
段太傅在夜里才见到了华璟,书房的烛火稍稍闪烁,华璟的脸一半都隐在了阴影之中。
“太傅着急前来见泽天,可是有要事?”
孙维进门倒茶,华璟一挥手他便带着书房内的段柔青一并走了出去。
段太傅神情严肃,开口便问:“殿下为何不听老臣劝告?”
华璟的指尖滑过碧色茶盏,微微笑道:“太傅既知道原因,又何苦再问一遍?”
段太傅的手杖“咚”一声撞地,严肃道:“殿下已是太子,何须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和陛下作对?今日早朝的事老臣也已听说,人证物证俱在,陛下的态度却模棱两可。殿下早该清楚陛下的心思才是,陛下既不愿殿下继续往下查,殿下又何苦执着?”
华璟呵呵一笑,反问他:“何苦执着?外祖父和母妃因何而亡,太傅会不清楚吗?还是说您装傻充愣这么多年,真的傻了?”
段太傅一愣,握着手杖的那只右手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殿下,您,您知晓?”
华璟面无表情道:“孤不光知晓望州水坝的内情,还知道陛下是如何走上了今日的位置。”
“慎言,慎言。”段太傅着急道:“殿下,您可千万别说,千万别查,千万别冲动行事。”
“冲动?”华璟笑了笑,“太傅知晓孤,从来不冲动行事。”
烛火跳动两下,华璟的眼神跟着片刻闪烁,段太傅盯着那双眼睛,恐惧从心底而生。他教导太子多年,自以为了解,但在这一刻,他却觉得眼前人竟是如此陌生,他看不穿他的心思,也想不到他会做什么。
可他不忘自己肩上的重担,仍是开口劝道:“殿下既已知晓贤妃娘娘当年的不易,就不该这般意气用事辜负娘娘的苦心。无论殿下心中有多少怨气,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发泄,殿下行事,当考虑长远,若是拘泥于眼前的小事恐自毁前程。”
“前程?”华璟轻笑道:“太傅以为,孤的前程可否由孤自行主宰?”
段太傅一愣,声音忍不住颤抖,“您,您想做什么?”
有些问题的答案好像就在嘴边,可他却无法开口。
“太傅若是害怕,便带着柔青回扬州。太傅伴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出了什么事儿,想来陛下不会降罪于段家。”
“殿下!”段太傅一声高呼:“殿下,您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啊!若是悬崖勒马,您依然贵为东宫太子,待陛下百年之后,这天下便是殿下的囊中之物啊!到那时候,您想怎么查谁又敢拦着您?您又何苦要在这个时候棋行险招?”
华璟面无表情饮下杯中茶,“机不可失,太傅。明日,您便跟随柔青回扬州吧。”
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高声唤过孙维送客。从他拥有前世记忆的那一天起,这件事便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日日夜夜反反复复折磨着他,叫他痛不欲生,他要亲手拔掉这根刺,再把这根刺刺向别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