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自私
兰霜无言。
她抬眼看着那双碎裂的眸，指尖微颤，心头抽痛，她有些慌，也可能是因为心虚。
她又别开视线，“我，我没有要丢下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悄无声息向前了一步，“是我秦羿不配留在你身边吗？”
“当然不是。”她看一眼秦羿，又瞬间垂眸。“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只是怕你，怕你难过。”
秦羿已经走到她跟前，他蹲下了身，与她平视。他突然的接近又让兰霜慌了神，“你别靠近我，会让你也染上的。”
“我不怕。”他不顾兰霜的反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想躲，秦羿稍稍用力便抓住了她的手臂，他抬眼，“若你再躲，我这就割开掌心和你一起染上这毒，如此，你再也不必担心我。”
“你疯了吗？秦羿。”她没再喊他牧云，那便是被逼到了急处。
“是，我疯了。”他没有放手，反倒借势更加与她贴近，“从我知道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知理智为何物，你以为你悄无声息地走我就不会难过吗？你要我丢下你不管，这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兰霜，我告诉你，你若有事，我不会独活。”
兰霜咬着唇，那下巴微微颤动，眼泪不争气就滑了下来。她不是不想看到他，正是因为怕自己看到他之后更加不愿与他分离，此刻才会这般难过。这毒无解，她不想因此伤害到他。
可他颖悟绝伦二十年，偏偏此刻这般地傻，竟然还说要陪自己死这样的傻话。
她无声落泪，秦羿伸手轻轻擦过她的脸庞，他单膝跪在她的脚边，他低着头，低声请求：“不要赶我走，更不要放弃我。”
她的心被这短短两句话狠狠碾过，她又怎么舍得？她紧紧咬着下唇，可心中这强烈的痛感不受控制，她多日的情绪积累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哭出了声音。
秦羿不会管她的毒是否会染到自己，他只想抱着她，让她不再孤单，让她不要害怕。
“牧云”她哭着喊出了这个名字，多少惶恐，多少害怕与难过都装在了这两个字里，随着声音的传递，一并宣泄。
他知道她的害怕，明白她的担忧，更能理解她的决定。可他不忍，不忍看到她总是独自面对，不愿她深夜梦回时仍是孤身一人，更不想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没有自己陪在身边。他要和她走接下来的每一步，哪怕前方会是黄泉路。
“不哭好吗？”他轻吻着她的发丝，“我不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眼泪更多。”
她忽然就止住了哭泣，也许是清楚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并不多，她想好好珍惜。
秦羿替她擦着眼泪，她似乎也默认了秦羿留下，她根本无法抗拒，更在此时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她想独占这段短暂的时光。
可她心中仍有惶恐，她红着眼睛问：“长公主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他微笑着回答：“她那边有好多人守着，不缺我一个，而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她垂眸盯着自己那只满是脓疮的手，小声问：“真的，没关系吗？”那毕竟是秦羿的母亲。
“不要再去想别人了好吗？”他伸手理过她鬓边的发，“在我心里，没有人会比你更重要。”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两人同时投去目光，穆承安端着药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是不是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兰霜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秦羿起身挡住了她，她抬袖擦擦泪痕，简单整理了一下面容，后又问穆承安：“是要喝药了吗？”
穆承安端着药走了进来，视线在秦羿身上扫过，避过兰霜的问题，冲着秦羿说道：“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还早着呢，我穆承安一世英名，还能被个半吊子出家的兰岳给难倒了？”
“穆伯伯说的是。”秦羿微微低着头，态度很是恭敬。兰霜看出了不对劲，问他：“怎么你也叫穆伯伯？”
秦羿转身，也确实没有瞒她的必要，他微笑着说：“舒王岑天身边曾有一位颇负盛名的大将名叫程牧。”
兰霜微张着唇，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竟是这样？”
“别提了。”穆承安摆摆手，“没什么好说的。”他盯着秦羿皱了皱眉，“要说你爹一个浪荡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痴情种？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两句话就把我霜儿说哭了！”
他端着药来到兰霜手边，嫌弃地挤开了他，“一边儿呆着去！晚点再跟你算账！”
秦羿厚着脸皮凑上前去，“让我帮霜儿上药吧？”
穆承安低头看了眼兰霜，发现她也眼巴巴望着自己，倒显得自己过多干涉了，他不耐烦将手中药瓶塞进了他手里，“桌上有小竹片，你小心着点。”
穆承安在兰霜身边坐了下来，借着窗外的阳光仔细观察她手上的脓疮，“是比想象中扩散的慢一些，但还是没有看到好转的迹象。”
“没关系的穆伯伯。”兰霜反过来安慰他：“不着急。”
穆承安抬眼看着她，能不着急吗？也就这个傻孩子还能这般宽心。
秦羿立在一旁，轻声道：“兰岳和长公主的来往信件，还有他的手札我已经放在您的桌案上了，兴许会对解毒有些帮助。”
穆承安回眸看他，径直起了身，“那你好好伺候着，我先去看看。”
兰霜听到这个伺候忍不住笑，她看着秦羿，想来大将军的伺候定是不差。
兰霜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呆的有些憋闷，这些日子穆承安怕她身子弱吹了风会受寒，她便好几日没有出过门。如今秦羿来了，她便有些蠢蠢欲动。
“牧云，我想出去坐坐。”
秦羿放下手中的药瓶，“好。”
他来回搬着躺椅和小几，又取了薄毯和靠枕，这才小心扶着她往外走。他听着穆承安的嘱咐用小竹片小心替她上着药，每一次涂抹他都要问一句：“疼吗？”
兰霜也不厌其烦每一次都回答：“不疼。”
桌上的山楂甜汤凉了，秦羿又端着去了厨房，生火烧水他在行，在兰霜屏住呼吸喝完药之后她也顺利喝到了自己念叨许久的山楂甜汤。
她从未觉得日子如此平和过，黛瓦上炊烟袅袅，白墙上挂满蔷薇，小窗内忙碌的是秦羿的身影，她懒懒躺在阳光下，惬意享受着这安宁的午后时光。
她的心里有一个强烈却很自私的想法，恰逢秦羿上前为她整理身上滑落的薄被，望着阳光下那熟悉的侧脸，她一时意动，她轻轻道：“牧云，我们成亲吧。”
秦羿回眸，愣了愣，“好”，他随即应道。
他们将这决定告诉了穆承安，他沉默了许久。他明白兰霜心中认定了自己时日不多这个事实，而他目前对解药的研究也毫无进展，他知道兰霜的这一路有多么不易，他不会阻拦。
既然做下了这个决定，秦羿当晚就写了信送往定州，他要明昭侯亲自前来提亲，虽是事出突然，该有的礼数他一样都不会少，她是此生最爱，她值得自己倾尽所有。
兰霆那边也很快收到了消息，一时间，整个西梁都知道了安远公主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却又要匆忙成婚这件事。
唏嘘者，众。
三日后，众人来到小院儿时，秦羿正坐在她的手边替她涂药，大门敞开着，穆承安却派人将来客挡在了院外。
他们清楚这毒药的威力，也没有人要吵着上前。苏遥月扶着封氏站在门外，兰霜与她隔空对望。她将手收到了背后，笑着问封氏：“父王的身子如何了？”
封氏唇边也带着笑，这是因为兰霆在上山前特地嘱咐过她，别让霜儿看出来她难过，毕竟如今是喜事一件，她确实应该高兴才是。
她笑着应：“你父王心里挂念着你，身子也稳妥着呢，他身边有遥月照看着，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她心中倍感欣慰。
兰霆走上前，一时感慨难以言表，眼前这对璧人登对，若是没有那致命的毒药该有多好。他告诉兰霜：“霜儿的婚书父王已经拟定了，就等明昭侯前来，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兰霜偏头看秦羿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在她预想中那般艰难的一件事，如今轻而易举就可以完成，似乎他们在完成自己临终遗愿这件事情上，格外卖力。
真好，哪怕这幸福是那么短暂，她也能为自己这两世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了。
兰霜回神看着门外的众人，封灵也在其中，她特地唤她过来问话，“灵儿昨日得了什么封号？”
封灵上前一步，轻轻笑道：“宁远。”
她的双唇微张，似有些感慨，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确实摆脱了自己联姻的命运不假，可这命运又阴差阳错落在了封灵的身上，她一时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她得了西梁公主的封号，将要替她出嫁大魏皇室，成为华璟的正妃。她多想开口问她一句愿不愿意，可她的眼神已告诉了她答案，她愿意。
她如今仪态端方，笑容和善，梳妆打扮也与往日两般模样。仔细一想，华璟的身份的确很能蛊惑人心，多少人做梦都想成为东宫太子妃，如今的封灵是不是也当这婚事是馅儿饼砸到了头？正满怀欣喜？若是这般，她心中的那些话就成了不合时宜，也许不说，反而是好事。
她按下了心中的担忧，转而嘱咐兰霆：“灵儿的嫁妆二哥可得备丰厚些，别让人小瞧了咱妹妹。”
“好。”兰霆一口应下，他朝身后招招手，青竹捧着她的嫁衣走上前来，“这嫁衣还是去年做的，今日正好取来给你试试，若是有需要改的地方”
兰霆说话慢吞吞的，正好说到要改，秦羿便接着道：“我来改。”
在场众人都在惊讶，他却直接上前将青竹手中托盘接了过来，“我会亲手替霜儿改。”
反倒是兰霜轻松打趣：“你还会针线活儿呢？”
他回身冲着兰霜笑：“那当然。”
这短暂的会面，也算是稳住了兰霜的心，她真的可以和自己的心上人成亲了。
她偏头往外看了看，似乎是在找谁，兰霆看出她的想法，便也直接告诉她，父王因为担心兰霄体弱，便没有让他上山。
临走前，兰霜还是因为兰霄啰嗦了几句，苏遥月上前与她说话，将兰霄的近况一一说给了她听。她特别提了隆夫人，她说隆夫人终究是对父王有情，那金刚石粉在体内的残留并没有很多，用药控制着，兴许还有些时日。
她知道苏遥月是在宽她的心，不想让她心中还有牵挂，她一一应下，挥手与他们告别。
有失落，更多却是欣喜。她转身看着不远处捧着嫁衣的秦羿，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