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开始
兰霜闻言，整个人如置身风暴之中，这疾风骤雨快要将她掀倒，她连站立都显得艰难。
“长公主，长公主和西梁怎么能扯上关系？”她实在是寻不到其中的缘由。
秦羿拉着她的手逐渐用力，像是空气稀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兰霜十分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忙说道：“我带你出去吧。”
“不可以。”他虚弱地说：“我要是不见了，长公主会立马下手。”
“什么意思？”兰霜皱着眉，完全不懂秦羿在说什么。
他刚张嘴，地面上就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秦羿的神经立马紧绷了起来，他推了推兰霜，“快躲起来。”
这间密室因为有阶梯的缘故，整个呈一个“凹”字形，秦羿被锁在其中一个凹陷角落，兰霜迅速起身躲到了另一边。
密室的门被打开，一束昏黄的烛光洒了进来，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影子，她梳着流云髻，头上的金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衣摆从阶梯上步步滑落。
她下来了，独自一人。兰霜缩在那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想好了吗？”长公主清雅的声音传来。
她听见秦羿嘲讽轻笑：“长公主找错人了。”
密室中安静了一瞬，长公主的声音又响起，她像是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年，是本宫的疏忽，留你一人在那苦寒边境历练，是亏待了你，但这又何尝不是对你的另一种保护？”
兰霜觉得很奇怪，长公主高高在上，说是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也丝毫不为过。她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和一个被她囚禁起来的下属说话？为什么要保护？
“承蒙长公主关照，秦羿活得很好。”他的声音依旧是如霜雪冰冷。
长公主却突然笑开，“你这倔强的性子，和你父亲真的很像。”
秦羿没说话，长公主又开口：“但你的坚持改变不了什么，大局已定，你只能顺势而为。”
“大局？什么大局？”秦羿反问：“天下大乱就是长公主心之所向吗？”
她呵呵一笑，衣摆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笑道：“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谈什么所不所向？本宫心中的大义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秦羿脚边的铁链被他拉得哗啦一声，他靠在墙角，仰头看着眼前这位装扮华美的公主，他面无表情说道：“既然长公主胸有成竹，尽管去取便是，又何苦要逼秦羿？”
“本宫逼你？”她的语气忽地变得凌厉：“父仇子报乃天经地义！”
他眼神涣散，嘴角却微弯，“秦羿不曾对谁有过仇怨，明昭侯更受皇家诸多恩赐，何仇之有？”
“你！”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一甩宽袖，愤然一声“好”，而后道：“就算你不愿承认本宫与你的母子关系，你与本宫合作，名、义兼得，还能娶到你心悦的西梁公主，你究竟是哪里不满？！”
兰霜一下子咬紧了唇，下意识摒住了呼吸，秦羿，竟然会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长公主多思了。”她听见秦羿缓缓道：“西梁公主于秦羿不过是乍见之欢，露水之缘。既能得她身心，又何须厮守终生？她嫁给谁与秦羿都毫无关系，秦羿当初不过是怕她带着这残破的身子受人冷眼罢了。既然华璟华璋争抢着要，那给他们便是。”
他像是笑了一声，还提醒长公主，“不过长公主可要好生提防北齐的小王子横插一脚，那西梁公主可是对伊迟昊苍有意呢！”
他以为他自己伪装得很好，可说到最后声音依旧是抖了一下，她就在自己的几步之外，她要是听了这些，该会有多伤心？
角落里的兰霜已经快要在这黑暗中窒息，她明明知道这是秦羿为了摆脱长公主的控制故意为之，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痛？她的指甲深嵌掌心，这疼痛时刻提醒着她，不可以发出声音。
“好一个露水之缘。”她轻蔑哼了一声：“既然你不在乎，那本宫便成全华璟，他对这位西梁公主可是比你用心得多呢！”
她又阴沉一笑：“今夜得见那西梁公主，似乎心里还装着你呢，也不知她知晓你是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时，会作何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秦羿低着头，没有应答。今夜之言，他将用一生来弥补。
轻微的脚步声在这密室中响起，长公主似乎是作势要走，仅仅两步，她又停下，“这仅仅是个开始，秦羿。没有你，本宫一样会成功，谁说登上那个位置的人不能是女子？”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兰霜又听见她笑：“这还是那西梁公主给本宫的启示呢，呵呵，这么优秀的姑娘，可惜了啊，可惜了。”
她笑着走出了密室，脚步轻快，声音清脆，像个得了礼物的少女。
密室里重新恢复了沉寂，直到地面上的嘈杂声消失，她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住没动，秦羿心慌了，他怕她真的将那些话听了进去。他轻声唤她：“霜儿？”
脚步声重新响起，她低声应：“我在呢。”
“让我抱抱你好吗？”
她听到了秦羿声音里的不安。
她摸着黑上前，两人的手在黑暗中紧紧相牵，他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霜儿。”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对不起。”
事到如今，她的心痛不是因为听到那些刺耳的话语，而是因为眼前的人。他这二十年，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兰霜没有回应他的道歉，他的内心惶恐不已，他好害怕，他忽然开口问她：“霜儿，你在难过吗？不要难过好不好？如果你难过，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不说话好不好？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只想要你，这辈子都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要厮守终生，不要，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只剩下一点点气声。他紧紧抱着兰霜，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怀中的人便如流沙消逝。他害怕到了极点，此刻的他再也不是曾经威风凛凛的将军，他的身体颤抖如临寒夜未着寸缕，他是路边被人遗弃的婴孩，除了哭闹，再无他法。
有东西滴落在她肩膀，那热意渗透了薄薄的衣衫，也打湿了她的心。她知道这黑暗早就吞噬了他的意志，所以他的脆弱才会这般清晰可见。
她抬手摸上了他的脸颊，指腹上留下的是他泪水的痕迹，“我在呢，我就在这里，不会丢下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抚慰他不安的一颗心，她只能告诉他，她会站在他身边，和他手牵手，应对前路所有的困难。
他的唇毫无征兆就贴了过来，比起之前的轻柔和娴熟，他的吻变得躁动不安，几次唇齿相碰，痛感便袭来。血腥味在唇间蔓延，他又慌了，他停下，贴着她的唇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霜儿，弄疼你了。”
兰霜缓了缓呼吸，柔声劝他：“牧云，你冷静一点好吗？”
“好，好。”他应下：“我冷静一点。”
她反将他抱在怀里，“我就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我会陪着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别害怕，牧云。”
她依旧能感受到他颤抖，在这昏暗无光的密室里，他该是多么恐惧？
兰霜温热的唇贴在他额头，轻柔几个吻，身下这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了几分。她拉着袖子将他脸上的泪一点点拭去，直到听见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她才开口问：“可以将这一切说给我听吗？”
他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而后启唇道：“是你听到的那样，长公主，是我的母亲。”
这个词太难说出口，不做心理准备，他无法平静地将这个词说出来。这二十年，他无数次在深夜低声呢喃这个词，可那语调终究是像摇头晃脑读书那般生硬，他设想过无数种喊出“母亲”这个词的场景，却从未想到，他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是因为这个词。
兰霜给了他一点时间去反应，接着才问：“那明昭侯，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他在黑暗中木然摇了摇头，可又反应过来她看不见，才又补充道：“不是。”
没等她问，他便自顾自说起来，“我的生父，是大魏已故的异姓王，舒王岑天。我，是长公主委托给明昭侯照顾的。”
她霎时心惊，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握紧他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那一点点温热去抚慰他身体的冰冷。难怪他今夜会说：“是因为想着你，才可以坚持下去。”
他竟然想过放弃吗？她的心上再一次袭来绞痛。
“长公主，她想做什么？”她甚至有些不敢问。
“谋夺皇位。”他说得很轻。
她一时无措，却又想起秦羿之前说过的话，长公主想要将西梁拖下水，所以她又问：“长公主想借西梁的手做什么？”
秦羿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问她：“上一次离开飞花殿，你不是让我去查那位李大夫吗？”
“是，他有什么问题吗？”
他轻声道：“在这之前，我告诉过你，我在帮长公主办事，而这件事，就是私底下去联系那位李大夫。他和长公主的合作已经维持了好几年，周伯源，就是那位李大夫的人。”
兰霜一时难以想通，“他是什么人？”
“我暂时没有查到。”他遗憾地说，“但我能肯定他是西梁人，并且对你的父王非常了解，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毁了西梁。如果你想知道他的身份，兴许从你的父王入手会容易许多。”
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就是华璟，他也和这位大夫有关联。”
“华璟？！”她不敢相信，特别是在华璟将秦羿的消息告诉她之后，华璟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秦羿又说道：“而长公主，因为舒王的陈年旧案一心想要复仇。有她在，大魏不会和北齐言和，她隐藏得很好，她甚至会借西梁和北齐休战一事主动挑起两国的矛盾。”
“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三个皇子，一个都逃不掉。这才是她千里迢迢也要将华瑞和华璋带来西梁的原因，他们若是在西梁出了意外，长公主的目的就达成了。”
兰霜现在的思绪很乱，她根本没有理清楚这其中的关联，一个西梁的大夫怎么会和大魏的长公主合谋？她莫名觉得心慌，便问秦羿：“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长公主具体的计划又是什么？”
“西梁的秋猎是什么时候？”秦羿问道。
她立马回答：“明日开始，持续三日。”
他的心上一沉，“具体的计划只有他们两人知晓，我只知道秋猎就是她动手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