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唱词
有穆承安在，兄妹俩也放心了很多，当天夜里秦羿并没有来，第二天她也没能带着秦羿去看兰卓。
兰卓当时提了一句，兰霜答得含含糊糊，兰卓心里也明白，所以没再追问。
这些日子兰卓看上去精神了些，但兄妹俩都知道这仅仅是表面，如今他只能靠着穆承安的调养才能勉勉强强维持基础的生活。
在他感觉身子好些之后召见过一次朝臣，他没有说太多话，但为数不多的那些话里都是在为兰霆铺路。有不少人猜测西梁王是不是大限将至，但这一露面反倒是安定了人心。
至少在大魏使团来访的时日里，他们不能出差错。
而大魏使团也在兰卓醒来五日后抵达了玉城，平阳长公主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西梁王病倒，进了玉城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来探望他。
兰霜上辈子和平阳长公主接触的并不多，她不是常年在外礼佛就是隐居在京郊的行宫中，鲜少在人前露面，如今亲自来玉城，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长公主和封氏是差不多的年纪，也许是信佛的缘故，兰霜总能在长公主身上感受到安宁平和，这是她们这辈子第一次见面，她尤为重视，只因为她在冥冥中觉得自己的婚事兴许真的会在长公主手中改变。
第一次见面，大家都显得客气，唯独华璋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了兰霜一句：“公主国色天香，天下难寻。”平阳长公主责怪他唐突，不合时宜，他却直言：“华璋不过是说心里话。”
兰卓被引得哈哈大笑，这也是他病倒之后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他看着身旁的兰霜，女儿已经是美人一个，不怪这年轻的皇子心直口快。
兰霆和华瑞都出面替他解围，这才又恢复了满堂的其乐融融。
长公主向兰卓提议取消秋牧集会，好让他安心养病，兰卓却说秋牧集会不光是为了欢迎大魏使团，这更是西梁百姓一整年的期待，他不能取消。
因此，秋牧集会如期在八月初五举行。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就连城中也比往日要更加热闹，各地的商人汇集在玉城，带来了无数新鲜又有趣的商品。
城外还会举行丰收谢神的祭祀，百姓也会自发准备歌舞，直到八月十五，这十天内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庆祝活动举行。
而皇家的活动更显得丰富，但今年考虑到兰卓的身体，很多繁琐的祭祀活动全被兰霆取消了。除了第一天兰卓在百姓面前露过脸以外，之后的所有活动都是由兰霆主持。
长公主此次来玉城，除了兰霜的婚事以外，她还有一事要谈，那便是与北齐的关系。
既然西梁已经和北齐休战，盟友的盟友也可以成为自己的盟友。长公主本以为自己能赶上和伊迟昊苍面谈，没想到他来去匆匆竟然没给大魏这个机会，不过她也丝毫不担心，只要西梁能从中使力，天下太平并不是痴人说梦。
这天，长公主和兰霆兄妹约好了洽谈与北齐的事务，兰霆今日特地从宫外请了戏班子，还叫兰霜仔细品味，她刚一入夜就匆匆收拾好赶往流云楼。
华璟接到消息也匆匆赶来，再加上本来就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华瑞和华璋，一时不巧，兰霜竟和他们三个偶遇在去往流云楼的路上。
远远看到他们三兄弟，兰霜本想绕着走，但那显得太过刻意，她便若无其事和他们走上了同一条路。
华璋本就对这位西梁公主兴趣极大，加之路上听说了她的各种传言，他便忍不住心疼起这位西梁公主来。远远看到兰霜的身影，华璋上赶着就迎了上去。
兰霜今日穿了一条极具西梁风韵的宝蓝色夏裙，腰间挂坠大小均匀的珍珠和红宝石，是她一贯的华丽。在这深色的凸显下，她的皮肤更显得白净通透，夜色的朦胧加持，她的一步一摇都是万种风情。
华璋是个直肠子，心里有话藏不住，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到了他说的话，“安远公主真美。”
兰霜微微抬眼看他，忍不住偷笑，上辈子怎么不觉得这人憨得可爱？她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客气道：“四皇子过奖了。”
他像是跟谁都能自来熟，兰霜一开口他就沉醉在了这美妙之中，得意便会忘形，他竟提起了坊间的传言。
他走在兰霜身侧，小声道：“关于公主的那些传言定是空穴来风，公主殿下这般圣洁高华，怎么可能会与北齐小王子有首尾？北齐那是个什么地方，天寒地冻的，能生出什么厉害的王储？公主殿下又怎会看得起那伊迟昊苍？”
兰霜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没有说话。是呢，就是这般一点都不厉害的王储竟能让你们大魏倾巢出动，也不知大魏皇帝怎么就最喜欢这个憨憨的小儿子。
华瑞听到他的话，赶紧上前拉了拉他，“华璋，不得在公主面前大放厥词。”
兰霜笑着和他见礼，轻声道：“如今像四皇子这般直爽的人，倒是不多见了。”
所有人都能明白兰霜的意思，除了华璋本人。
华璟走上前来，眼神迅速在兰霜身上扫过，他笑道：“公主今夜的确美丽。”
兰霜一挑眉：“多谢太子夸奖。”
华瑞又朝她投来致歉的目光，他不光是弟弟不省心，哥哥也没好到哪里去。兰霜笑着颔首，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大魏皇帝能有华瑞这般懂礼自持的儿子，倒是他的福气。
华璟也来到她的身侧，在那瞬间兰霜下意识往另一方向挪了一步，华璟的笑意僵在唇边，按下了心中的不悦，他才又问：“明日的秋猎场上，孤王是否能见到公主的身影？”
兰霜没看他，“既是西梁的秋猎，自然会有安远的身影。”
苏遥月今夜也盛装等在了流云楼下，一见到兰霜就朝她招招手，她朝三位皇子致歉，这便一路提着裙摆迎了上去。
兰霜一走，华璟的脸立马就阴沉了下来，他看着华璋，隐忍着心头的怒气道：“不合时宜的话，少说。”
华璋却笑：“怎么？皇兄这是怕四弟一不小心抢了您的姻缘？”他“嘶”一声吸气，自顾自揣测道：“这关于安远公主的传言，该不会也有皇兄的手笔吧？败坏了公主的名声，让她落得满身骂名，您再一出手求娶，啧啧，这公主想不死心塌地都难呐！”
“华璋。”华瑞赶紧喝止，他们两人从小就因为想法不同时常争吵，华璋是个会闹腾的，回回吃亏的都是华璟，有父皇的宠爱他也愈发不懂规矩。
华瑞冲着华璋不悦道：“这是在西梁！不是在我们上京皇宫。你说的这些话既无凭据又无见证，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那就不光是皇兄的是非了！”
“无碍。”华璟故意显得宽容大度，“自幼皇兄为你吃的亏还少吗？不多这一次。”
华瑞做惯了兄弟间的和事佬，“皇兄，四弟就是爱乱说话，您别放在心上。”
华璋嗤笑一声，“好了好了，是我不对，行了吧？”
华瑞很无奈，回回他都被夹在中间，但两兄弟该受的罚他可从来没有落下过。
苏遥月见兰霜和三位皇子一起过来，不由问道：“怎么跟他们一起来的？”
兰霜拉着她往里走，“偶遇的，我也不想遇见他们。”
苏遥月没忍住笑：“你也不怕他们听了去。”
“有什么好怕的？”她不假思索道：“他们三兄弟也就华瑞是个正常人。”
“嘘——”苏遥月眼神示意三兄弟已经跟了上来，她闭了嘴，又问苏遥月：“今夜二哥是准备了什么特别的节目吗？怎么还要我细心品味？”
她拉着兰霜的手，面露心疼，她道：“其实这些日子你二哥为了那些流言可是跑断了腿。为了扭转局势，他可是挑灯夜战了好几宿，专门写了话本子分发到各个书局和书摊儿。还写了唱词，排了戏，就是想要将你领兵的事迹宣扬出去，让大家都只记着你的功劳。”
她听完，明显是愣了一下，她没有想过二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极力去挽回她的名声。她其实并不在意，甚至隐隐在心里觉得如果名声不好自己做不成大魏的太子妃那是好事一件，但二哥终究是二哥，他心里只会心疼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
她挽着苏遥月上了楼，兰霆已经等在戏楼上，他迎上前，“怎么才到？”
“已经很快啦。”兰霜亲昵挽过兰霆的胳膊，小声说了句：“谢谢二哥为我准备的一切。”
兰霆抬手拍拍她的肩，“这是最好的机会，重新让大家认识你。”
兄妹俩相视一笑，楼下便传来脚步声。长公主在三位皇子的簇拥下登场，身后跟着一众随侍，场面浩大，只可惜这戏楼上容不下那么多人，便只有贴身的侍应能来这楼上。
兰霆引着长公主入了主座，自己则带着兰霜和苏遥月坐在了长公主右手边。
楼下的乐声响起，一袭红衣出现在了戏台上，这场戏被兰霆分成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唱她如何智斗奸臣周伯源，下半部分唱她如何抵挡北齐大军。
台上的唱角儿唱到兴起之时，兰霜心头好像又重燃了当初的热血，她很明白自己能得如今的荣誉和宠爱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努力的结果，因此她无比感激在这条并不好走的路上为她出力的所有人。
“铁马金戈展红袖，壮志凌霄再诉佳人柔情。”
这是这场戏的最后一句唱词，兰霜一时心绪难平，匆忙别开了眼。一转眼却见长公主正朝自己投来关注的视线。
她突然心生惶恐，低垂着眉眼朝她微笑见礼，不知怎得，她总觉得长公主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在看一个异国公主，她的视线里带着审视，像是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她莫名觉得不适，却也害怕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她要帮自己的皇侄把关，观察自己这件事似乎说得过去。
戏唱完了，众人却还迟迟未从那剧情中走出来，是华璋先高喊了一句：“好！”这戏楼上才响起了掌声。
她又看向兰霆，眼神里满是感激，她的余光瞥到了华璟，发现他也在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两人视线相触，他朝兰霜微微一笑。
她看不懂，便匆匆别开视线。
兰霆适时举杯相邀，温酒入喉，众位的兴致也被调动了起来。长公主坐在上首开了口，她道：“安远公主有勇有谋，护得了百姓，守得了家国。不瞒诸位，本宫觉着，如今是我大魏高攀了。”
“长公主言重了。”兰霆也觉得惶恐，“既是唱戏，必有夸大之处，诸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何来高攀一说？”
长公主唇角带笑，“事迹也许夸大，勇气却无法伪装，多少女子囿于后宅，连家中那扇大门都未曾走出去过。安远公主小小年纪就能得这番天地大展身手，就连本宫，也羡慕得紧呐。”
她说到最后像是暗叹了一口气，多少未尽的壮志都融化在了那一口酒里，她仰头饮下，众人也跟着一饮而尽。
可兰霜心里生了不解。
据她所知，这位长公主从来不参与大魏的任何事务，在她经历过的那五年里，任何人提起她都知她一心礼佛，无心世俗繁务，甚至多年未婚，身边也无伺候之人。
提起她就如同提起了“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可若是长公主果真这般“无欲无求”，如今这番感叹又是从何而来？
她收回视线，缓慢饮完了杯中酒，但愿，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