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合欢
花园中的合欢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惊扰了水下安宁的小鱼哧溜一摆尾就躲到了碧绿的莲叶下。再一次看着她，伊迟昊苍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所表现出来的沉稳和淡定一点都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情绪，她的眼神时而闪烁着少女对未来的憧憬，时而划过年迈之人才会有的沧桑。对他来说，她就是一个迷，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他胸无大志他一定会对她死缠烂打，直到她同意和自己成婚。
可他在她的身上学到了“尊重”，他真的看见了她身后长出来的“翅膀”，圣洁又美丽。如果他无法成为她羽翼旁的那个人，那便做守护她翅膀的使者，因为他希望从她眼里看到的自己，是体面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洒脱的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便干脆放手，可就是这么刚好，他第一次尝到了心酸和不甘的滋味儿。他曾经有过一个早一点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他没有把握住，如今再想填补那些时光的空缺，似乎是天方夜谭。
她的心里早已住下另一个人，也许，那个人也同样值得她期待。
他匆匆和兰霜告别，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再见。
兰霜倚在凉亭的柱子旁笑着打趣：“怎么不等到我婚事落定了？”
“我已经得到答案了。”他在风中笑着，鬓边的碎发拂过他的侧脸，恰好一朵合欢落在他的玉冠上，他修长的指尖轻捻，将那合欢放在了兰霜的掌心。
“祝福你。”他道。
她垂头看着掌中的合欢，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任何时候真诚都是杀伤力最强的武器，合欢寓意夫妻恩爱，她很乐意收下他的祝福。
她朝秋棠使个眼色，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她将这沉甸甸的匕首放在他掌心，“我的祝福可比这匕首沉。”
他接过匕首，又抬手捂着自己的肩头，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可不是呢，这祝福让我到现在都疼。”
兰霜嘴角带笑，伸手点了点他伤口的位置，“那得让你记着当初有多疼。”
他们长久对视，千言万语都融化在这视线之中，他们做出了各自认为对的选择那便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他缓缓转身，脚下的步子从沉重变得轻逸，再有两步他便要穿过月亮门消失在她的视线，可兰霜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他的脚步顿住，心跳骤然加快，他不敢回头，怕再看她一眼便会舍不得离开。
兰霜望着他的背影，笑道：“你还欠我一条命，可得记好了。”
他释然一笑，抬手轻轻一挥，依旧是没有回头，“放心吧，我记着呢。”
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风中还回旋着粉白的合欢花。休战，建城，和平共处这算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吗？应该算是的吧，她心里想。
也许之后他们还会相遇，甚至会因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但那时的心境应该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吧？她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她愿意相信，北齐在他的带领下一定会越来越好。
就让这祝福深藏于心吧。
她收拾好自己零碎的心情，带着秋棠和青竹踏上了去往飞泉宫的路。临近飞泉宫门才知兰霆今日未回，如今还在兰华殿中，她又调转方向朝兰华殿去。
还未见着兰华殿的大门，便听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兰华殿的方向传来，她匆忙走上前去，竟是隆净芝守在兰华殿门前要求见隆夫人。
兰霆的随侍将她拦在门外，走投无路的她只能用眼泪做武器。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停住了抽泣转头盯着兰霜。
“在哭什么？”兰霜走上前去问。
隆净芝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守在门前的侍卫向她行礼后道：“隆小姐想见隆夫人。”
兰霜长长“哦”了一声，冲他道：“那让她进去吧。”
隆净芝闻言悄悄抬眼看了看兰霜，那侍卫却为难道：“公主，不是小的不放隆小姐进去，是王上的病需要小心对待，没有霆王的允许我们也不敢私自放隆小姐进去。”
“这样啊。”兰霜一挑眉，回身看着隆净芝道：“你是有什么事要找隆夫人吗？不如你告诉我，我帮你转告她。”
“不，不必了。”她转过身子，尽量避免和兰霜眼神接触。兰霜觉得奇怪，不过几日不见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竟然如此之大，仔细瞧着，好像还有些心虚。
她立马就想到了沁竹园外和华璟的对话，她忽然转头朝着门前的侍卫问道：“前两日我让霆王帮我在沁竹园找的簪子找到了吗？那可是霆王从西域得来的，价值不菲，可丢不得。”
那侍卫明显一愣，但见兰霜眨眨眼他立马明白过来，小心应道：“回公主的话，目前还在排查中，若是有消息属下定立马来报。”
兰霜留心观察着隆净芝的脸色，忽然转头问她：“净芝妹妹，那日你也在沁竹园听戏，你可曾见过？”
她的身子忽然一抖，惶恐的一双眼睛既想看她又不敢看，她强装着镇定，答道：“不曾见着。”
兰霜笑一笑：“你还没问我那簪子是什么样呢，说不定你见过却忘了。”
隆净芝神色一滞，又被迫问她：“那，姐姐那簪子长什么样啊？”
兰霜取下自己头上的红珊瑚头簪递到她面前，轻声道：“像这样的，和血一样红的红珊瑚。”
她瞟了一眼，赶紧收回视线，接连摇头：“不曾见过。”
“是吗？”兰霜突然开口道：“可我听沁竹园的洒扫婆子说见到隆小姐靠近我丢簪子的竹林呢，莫不是她看错了？”
隆净芝下意识后退半步，正好踩到了身后丫鬟的脚，那丫鬟惊叫一声，反倒是把隆净芝吓一跳。不过是简单的几句对话，隆净芝却是脸色煞白惊恐不已，这反倒是让兰霜确信，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
她脸色微变，朝秋棠吩咐：“秋棠，把人带走。”
秋棠撸着袖子朝隆净芝走近，她突然惊声尖叫，后退着问秋棠：“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秋棠勾着唇角一笑：“公主簪子丢了，就是想仔细问问隆小姐，隆小姐该不会不愿意吧？”
“我没见着！我没见着！”她躲在那小丫鬟身后，不停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兰霜挑挑眉，果然是听见了。
秋棠回头看她一眼，兰霜直接下令：“带走。”
隆净芝见兰霜动真格，慌不择路想逃，却在下一瞬间撞在了青竹身上，她这两个丫头都是力气大的主，对付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是绰绰有余。
隆净芝不死心，死命喊着：“姑母，姑母，救命，救命啊！”
可这四周的侍卫不为所动，就连那兰华殿中也不曾有声响传来。她奋力挣扎却是敌不过两个丫头的狠劲儿，硬生生将她架去了飞花殿。
殿门“砰”一声关上，又将隆净芝吓了一跳，兰霜走到她身前，温柔笑道：“坐，隆小姐，咱们慢慢聊。”
隆净芝双手环胸，做出一副严防死守的姿态，一双大眼睛泛着红，兰霜要是说一句重话估计就能哭出来。
兰霜让青竹给她倒了杯热茶，自己则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不动兰霜也没问，后来估计是她忍不住了，便小心翼翼开口问她：“你想做什么？”
兰霜笑了笑：“说吧，你都听见什么了？”
隆净芝这回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丢簪子是假，问她听见和太子的对话才是真。她突然就有了底气，毕竟她手握的是兰霜的把柄。
她一改之前恐慌的状态，强撑着体面坐了下来，她的下巴高高扬起，像是在铺垫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道：“我什么都听见了。”
兰霜低声笑：“那你倒是说说听见了什么？”
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不是完璧之身了！”
兰霜还是淡定笑着，并没有表现出她预料中的惊慌，她慢悠悠推测：“所以你将此事告诉了隆夫人，隆夫人再把我和昊苍王子的会面添油加醋往外散播，对吗？”
隆净芝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疑惑兰霜为何如此镇定，可她知道这样的事可以轻松毁掉她，所以她也不慌不忙答道：“是又怎样？是你不守妇道在先，丢人！”
秋棠那个暴脾气有些忍不了，作势要凶她却被兰霜制止，她起身走到隆净芝身前，俯下身看着她惊恐的一双眼睛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见隆夫人吗？”
她撅着嘴摇了摇头。
兰霜贴近她耳畔：“因为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不可能！”她突然后退着喊：“王上宠爱姑母，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趁王上病着将我姑母扣押起来了！”
兰霜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莫测：“你说说，要是父王知道了那件事，他会不会放过你姑母呢？”
身侧的隆净芝突然没了声音，一双眼睛瞪成了圆球，她盯着兰霜，嘴里依旧是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兰霜回身看着她低声笑道：“随你们如何隐藏，纸是包不住火的。”
隆净芝眸中的眼泪刷一下就滚了下来，兰霜心中暗笑，这个隆夫人和她这个侄女儿的关系还真是好，竟然什么事都让隆净芝知道。
她没说话，兰霜既然从一开始就演了戏，自然要将戏做全，她迈着缓慢的步子在殿中踱步，慢悠悠道：“你说说，若是我父王醒来，会给隆夫人治个什么罪呢？会不会连累你们隆家满门呢？”
她一时惊慌，突然就给兰霜跪了下来，绝望的一双眼睛翻滚着热泪，她死拽着兰霜的裙摆，哀求道：“公主，公主殿下，求求你帮姑母说句话吧，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想过欺骗王上，姑母都是被逼无奈啊公主。”
兰霜按下心中的疑惑冷笑道：“被逼无奈？你觉得我会信吗？”
“是真的，是真的！”她极力强调，后又解释道：“姑母想将我送去太子殿下身边都是为了保护我们隆家啊！她是有苦衷的”
兰霜不领情，从她手中扯回自己的裙摆，故作愤怒：“父王不曾薄待过你们隆家，钱财，地位，隆夫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甚至愿意委屈我这个亲生女儿去给你在太子面前求一个情！你们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四处散播谣言诋毁我的清誉，若不是看在我和兰霄六年的姐弟情分上，霆王早将你赶出了玉城！”
隆净芝的身子抖如筛糠，她像是突然顿悟又跪着挪到兰霜脚边，小心拽着她的裙摆哀求：“公主，净芝错了，大错特错，是净芝被猪油蒙了心，贪图太子殿下位高权重，妄图通过太子的权势来解救姑母。净芝错了，净芝真的错了，求求公主给净芝指一条明路吧，净芝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放过姑母”
兰霜看她一眼，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忙补充道：“公主，您看兰霄那么听话懂事，兰霄是无辜的啊，兰霄不能没有娘亲，求求您，帮帮兰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