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成长
华璟从未因为一个女人有过如此动荡的心境,他有时候甚至在问自己,她在自己眼里不就是一场交易吗?难不成自己作戏也能作出些感情来?
可当他得知秦羿与她一夜同处的时候,他在愤怒的同时竟然会觉得心痛,这是为何?明明他对她应该没有一点感情才是,可他非但没有对这个女人感觉厌恶,他甚至生出了些许遗憾。他总觉得,如果自己早一点出现在她身边,事情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缓缓从楼上走下,脚步轻盈,裙底带风,烟紫色的一条宽袖裙飘逸灵动。乌发如墨,只点缀一支红珊瑚头簪,肤白胜雪,只点唇上一抹红。那双清眸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双眼睛,她如这天地包罗万象,能得见她眼底的欣喜便是他今生有幸。
他想与她说上一句话,她却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下楼,上车,这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留给他空余。但他不急,他就是有自信,兰霜一定会是他的女人。
兰霜走了一路,华璟便跟了一路,她不知道的是,此次前往西梁商谈止水湖一事的使臣就是华璟本人。她在夜深人静之时到达了灵州城,秦羿说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她想多看一看。
她在秦羿带她去过的毛记汤饼铺的对面住了下来,华璟本可以住进长公主在灵州的别院,但他终究是选择了住在兰霜隔壁。每每兰霜嘴痒的时候都想将华璟痛骂一顿,可在从王护卫嘴里得知他要去洽谈止水湖一事的时候她又没了理由。
她不想再去多想,吩咐秋棠将门严严实实关好,她才小心入眠。
华璟的这一夜过得很不安稳,他梦见了广阳殿,梦见了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兰霜。那龙凤呈祥的团扇后头,是她未语人先笑的羞赧,她那双秋水盈盈眼睛里只有自己的模样。他拥着她入眠,在那影影绰绰的红帐里,是不可多见的潋滟风光。
喜烛未灭,眼前的画面却是突然一转,她独自一人立在花窗前,孤月泠泠,照出她的孤独和凄美,窗前的喜字灼痛了她的眼,她暗自垂泪。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他说话,她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你今夜欢喜吗?殿下。”
他们的争吵声打破了梦中的宁静,在那漫天的雨幕下,她身形单薄,摇摇欲坠,柔弱如她,他却听她说:“别再继续下去了,华璟,百姓想要的,和你想要的不一样。”
他是禽兽吗?他竟然推开了她,她毫无预兆摔进了泥泞里,泥水溅了她满脸。他不耐烦走开,身后却是银光一闪,那个笨女人竟然想也没想就挡在了自己身后。
鲜血如注,染红了那场雨,也刺痛了他的心。他抱着她单薄的身躯,心头涌上千言万语,可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他只听见她说:“我不欠你了,华璟。”
心头阵痛未消,他却已置身金銮大殿之上,龙袍加身的他意气风发。他的身前站着身形娇小的女人,梦境模模糊糊,他只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影,同样是烟紫色的一身宽袖裙,那是兰霜吧?一定是她,今日刚见过。
他期待着她回头,日光闪烁间,裙摆如流光璀璨,她换上了一身浅金色的冠服,蓦地回首,竟是——柔青妹妹?
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看见是兰霜站在自己身前,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柔青妹妹?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兰霜呢?她为什么没有牵着自己的手走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她去了哪里?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他在那黑暗中听见孙维说:“陛下,夜深了,早点歇下吧。娘娘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沉寂许久,他听见自己问孙维:“她,给朕留话了吗?”
“不曾。”孙维答道。
哗啦一声巨响,烛台翻倒,茶盏碎裂。
他听见自己怒声咆哮:“她不是很能耐吗?她不是很爱跟朕唱反调吗?!怎么朕叫她去死,她就真的去死?!她的叛逆呢?她的反骨呢?折了吗?!丢了吗?!”
“为什么要听朕的话?!为什么?!”
“她在哪里?!”他抓着孙维的领子逼问:“她在哪里?!带朕去见她!”
孙维被他提着,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小心翼翼答道:“娘娘她,她,她已化作了灰烬。”
她已化作了灰烬。
这句话不断在他脑海回响,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心跳飞快。惊吓未消,他匆忙下床开了门,眼看着隔壁的房门紧闭,屋内的烛火也好似闪了一下,他才惊觉,她还在,她还好好的。
可那是梦吗?是无端端的梦吗?为什么他像是亲身经历了一般,那么真实。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一定是真实存在着,他笃定,她就是他的妻,无论如何分离,生生世世都会是同样的结果。
可他今生究竟在做什么?和她重逢那般艰难,他却任由孙维给她喂了媚药,把她当作红楼妓子一般抬上了床,他一定是个禽兽,亲手毁掉了所有的美梦。
他长久不曾缓过气来,心口猛烈的跳动时刻提醒着他所作下的恶事都是真实存在着。而她的心早已不在自己的身上,她想着别人,爱着别人,心里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
他一拳打在柱子上,房中的兰霜同样被惊醒,她下意识摸向了枕下的簪子,十分警惕看向了门的位置。
外头的烛火飘飘摇摇,像是有个人影在她门前晃,她光着脚下了床,屏住呼吸接近了房门。
经此一梦,华璟像是被抽干了灵魂,整个人都沉在那梦中不得解脱,他嘴里喃喃念着:“霜儿,霜儿。”
兰霜听出来了华璟的声音,她既是安心又不安,安心是她知道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不安却是怕他这不稳定的状态会是因为他想起了什么。
她既然能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活一世,华璟自然也有可能记起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如果他知道了那些过往,又会做什么?
“霜儿,你都还记得,对吗?”
他突然开口说话,确实是将兰霜吓了一跳,他真的想起来了?她隐在门后,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他确实想起来了,回忆的阀门一旦打开,前世的那些记忆便如同潮水疯涨,和她经历过的每一个春秋都如纸上的笔墨,一清二楚。她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自己,他却让她枯守偌大一个扶风殿,死在了他钦此的鸩酒之下。
他知道她记得,那句“华璟,你别虚情假意。”是她真实想过却没有说过的话。她的爱早已落在了那个山茶花开的春天,跟随那片鲜红零落成泥。
他抓着自己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如利剑穿心般刺痛,那株山茶花,是他路过江南随口讨来的,他本无意赠与谁,却见她偶然穿着的红裙像极了那树上的花,他便一时兴起将那株山茶花送进了她的宫中。
他的随性之举,她却将那山茶花视若珍宝,年年岁岁小心呵护,陪伴着它花开花落。如今花落了,她的爱意也跟着谢了,可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的眼里没有自己。
明明爱得那么深,怎么可以忘得那么快?
“霜儿,我知道你在听。让我看看你,好吗?”
兰霜没有应答,她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让他知道自己就在门后。她陷入了两难,如果他什么都知道了,自己该继续装傻还是坦诚相见?仅片刻的工夫她就否定了坦诚相见这个想法。
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结束了就是结束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并不会增加她人生的厚度,她这辈子能迅速成长是因为她心中存着对美好的希望和期盼,绝不是因为所经历过的苦难。
她不知道华璟究竟在她门前站了多久,天一亮她就收拾妥当下了楼,她带着人在对面的汤饼铺子简单吃了两口便一起上路了。
她今日没有见到华璟,她也不关心,上了车便让青竹帮她铺了软垫,她想再睡一会儿。
秋棠买了些糕点准备在路上吃,青竹一抖开叠好的丝衾,一封信赫然落在了三人眼前。秋棠放下手中的食盒,擦擦手将那信捡了起来,她来回看了一眼,“没署名,不知道是谁放的。”
她递给了兰霜,敏锐的神经让她凑近嗅了嗅信封的味道,她并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怀着好奇的心她打开了信封。里头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留意兰霄。”
兰霜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信上这四个字她都认识,组合起来她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留意兰霄?为什么要去留意兰霄?他一个六岁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留意他的意义是什么?!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突然将信揉成了一团,吩咐秋棠赶紧烧掉。见她神色严肃,秋棠甚至不敢问这信上写了什么,赶紧拿出火折子将信焚毁。
这一路上兰霜都显得心不在焉,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能引起她无限的猜想。这一定是谁的阴谋诡计,好让她自然而然去怀疑隆夫人,去相信隆夫人有夺嫡的心思,最后再借由她的手将西梁内政搅得不得安宁。
西梁与大魏有百年和平之约,北齐有伊迟昊苍,兴许很快就能促成休战协定。这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去发展,这时候无端端冒出来这么一封信,一定是在挑拨离间。
一定是这样的,她无比相信,这就是奸计,她绝对不会轻信别人的话。
再回到玉城已是五日后的事情,她这一回来先是去了趟国子监,和赵崇礼确认了官学开办的后续事宜,这才回了宫。
封氏在得知她离开玉城的那天就已经对着兰霆发过一次火,她这一回来自然是少不了一顿骂,骂完她又神神秘秘拉着兰霜进了内殿。
门一关好,她又问:“你这次去定州是不是去找那个秦将军的?”
兰霜莫名脸一红,笑道:“是。”
封氏没留意她的神色,有些担忧道:“你可知此次前来玉城商谈盐湖一事的人是谁?”
兰霜收敛笑意,答道:“不就是大魏太子吗?”
“你说的轻巧。”封氏看她一眼,“今日一早,大魏的国书已送达兰华殿,要同你父王商定婚期,择日迎你进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