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宴
伊迟昊苍骤感心跳加速，这种感觉既不是愤怒也不是被人戳中心窝子后的羞恼，而是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女人，不再把她当作一个美丽易碎的花瓶。
他见过不少上战场的女人，或是勇猛，或是敏捷，她们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存在一些男人的特征，甚至军营里的男人也会自动忽视她们的性别，以兄弟相称。
因此，他从未正眼看过一个女人，在他的心里，女人能带给他的价值微乎其微，她们没有思想，不会思考，冲动易怒，难以把控，就算可以加以利用他也不屑一顾。哪怕是美貌如兰霜，没有她西梁公主这层身份，他最多把她当成自己的宠妾。
但在此刻，眼前的女人像是一面铜镜，将他内心的丑恶尽数显现了出来。他看见了自己那狭隘的想法，也真正成为了她口中所说的笑话。
他明明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女人，最后却还是要靠女人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要靠女人来与西梁谈判，要靠女人来与伊迟昊澜竞争。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无地自容，他以为自己将她禁锢在了怀中，便是获得了巨大的筹码可以游刃有余。实则，他早已被自己的贪念和私欲囚禁，成了她口中所说可笑又无能的昏庸之人。
“你的话太多了。”他一点点朝她逼近，鼻尖相触，下一个瞬间，兰霜偏开了头，他的吻落在她的耳下，还未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他就被她狠狠推开。
可就是在这一瞬间，一支袖箭飞快穿过深紫色的纱幔，兰霜歪打正着救了伊迟昊苍一条命。
伊迟昊苍跌坐在地上，随即反应过来人群中竟然有刺客！他立马朝车外的士兵吩咐，刺客的出现又激起人群中一阵骚乱。
兰霜迅速伸手撩开纱幔，试图从人群中找到那支袖箭的主人，可外面一片混乱，人们争相奔走想要离开这里，又被士兵拦下无法移动。百花车飞速驶离城外，兰霜什么都没有看到。
伊迟昊苍看出来她的想法，起身凑近她身边低声道：“有人来救你了，对吗？”
兰霜并不知道这只箭究竟从何而来，就算真的有人来救她，她也绝对不会承认。她指了指他的身后，那群激愤的百姓还在与随行的士兵推搡，她便道：“比起杀你，似乎想杀我的人，会更多一些。”
伊迟昊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妄图从她的眸色里看出哪怕一丝动摇，但她就这么看着他，心思一点不加隐藏。
因此他也怀疑，是不是真的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毕竟反对他娶西梁公主的第一人便是他的亲哥哥。杀了兰霜，不仅一了百了，还会加深两国之间的仇恨，他的言和之计便胎死腹中。
兰霜隐隐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怒火，她并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但她确实惊讶，原来像他这样善于伪装的人也有被人逼急的一面。
百花车将他们一路送进了王宫，今夜本有满月夜宴，伊迟昊苍因为城外的骚乱并未按时赴宴。
他带着兰霜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吩咐婢女为她重新梳洗过后才又带着她前去赴宴。
两人到达之时，北齐的王公贵族早已落座，伊迟昊苍特地为兰霜挑了一条水蓝色的宽袖裙。
清冷的月光洒下，她就是那落入凡尘的月宫仙子，世人只能透过遥远苍穹仰望她的美貌，谁想私自靠近一分都是亵渎。
可她身边站着伊迟昊苍，他那违和的手臂甚至就放在她的腰间。他们两人一同出现，立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兰霜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话题一定是围绕着她展开。
她并不想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夜宴，但她行动受限又浑身无力，只能任由伊迟昊苍带她四处奔走。她被伊迟昊苍带着落座，在众人惊讶又好奇的目光中，兰霜依旧是面无表情。
伊迟昊苍因为自己晚到自罚了三杯，酒刚喝完，宴上便有人将话题引到了兰霜身上。
“来自西梁的公主，你为何一言不发？”
说话的人正是伊迟昊澜，他就坐在伊迟昊苍的对面，那双眼睛像是鹰隼一般，锐利凶狠，不怒自威。兰霜上下打量着他，那个残害过无数西梁百姓，屠杀过数个村镇的刽子手。
他怎么配质问她为何一言不发？
她藏在桌下的手紧攥成拳，席间甚至因为两人的对视静默了一瞬。随后，她的手被伊迟昊苍温热的大掌包围，他用北齐话向伊迟昊澜说了什么，话音刚落便见席上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坐在上首的北齐国君伊迟茂林，更是在听完伊迟昊苍的话之后喝斥了一声。兰霜从他手中逃脱，偏头问：“你说了什么？”
伊迟昊苍将手中的酒杯端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下去，兰霜心生戒备并未接过。伊迟昊苍知道她心中所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又替她倒了一杯。
兰霜略有迟疑，思索片刻后还是从他手中将酒杯接了过来。北齐的酒辛辣异常，刚一入喉兰霜就被辣得直找水喝。
伊迟昊苍看她这脸红心急的模样情不自禁想笑，原来她也不是一直冷漠，她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伊迟昊苍替她倒了杯水，兰霜喝完之后才感觉喉中的辣味消散了些。酒也喝了，她又问：“你说了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在城外安排人暗杀我。”
“你觉得他是想杀了你？”兰霜有些惊讶，原来这两兄弟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如此激烈的地步了吗？
“为什么不可以是杀我呢？借着杀你的名义，结果误杀了我，这不是从根本上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吗？”伊迟昊苍自嘲一笑：“若不是北方那几个部族誓死追随我，想必你今夜根本听不到伊迟茂林的这几句责怪。”
兰霜微微一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我的王妃啊。”他不假思索道：“不然你以为今日特地带你去城外是为了什么？”
兰霜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有单方面的姻亲？”
伊迟昊苍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提醒道：“你知道吗？如果你在我的身边，我会一直拥有主动权。”
“卑鄙。”
他又笑着贴近她：“只对你卑鄙。”
兰霜微微后退与他拉开距离，那张精致的脸又恢复了方才的面无表情。伊迟昊苍的话似乎很快就被大家忘却脑后，没一会儿席间又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她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好盯着桌前的那只碧色酒杯出神。在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会是谁来救自己？是秦羿？晚诚？还是谭俊义？他失了手，会不会反而暴露自己？现在又身在何处？
可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失落也是难过，还有委屈。
她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感到委屈，哪怕自己有错，自己决策失误，她也希望有人能来救她。就像她落水那夜一样，有人为了她跋山涉水，不顾艰难险阻，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救她，而不是留她独自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承受所有的后果。
她微微叹了口气，身旁的伊迟昊苍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气息，知道她因为无人来救她而失望，所以他也觉得城外的袭击确确实实是冲着他来的。
殊不知，秦羿已经成功混入了城中，此刻正在想方设法接近王宫。
这样的夜宴对兰霜来说索然无味，甚至如坐针毡。她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看伊迟茂林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是对言和一事模棱两可。她不清楚伊迟茂林到底是因为畏惧伊迟昊苍口中所说的北方部族势力，还是因为帝王的权术制衡，但她应该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西梁。
她在伊迟昊苍身边多呆一天，她的危险便会增加一分，他虽然不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但伊迟昊澜，北齐百姓，希望她死的人应该能从这里排到城外。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若她不顺从伊迟昊苍，那么她便有性命之忧，可要她顺从，本身就堪比要了她的命。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崩溃的边缘游走，她似乎已经走上了一条绝路，她没有办法与伊迟昊苍对抗，只能被动等待着西梁的妥协。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很想让自己保持理智，保持思考，尽力去想脱身的办法，但她现在连独自走路都很难，更何况是要逃离北齐？
她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伊迟昊澜身上，如果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已经到了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可以稍加利用？但实行这个想法的前提，一定是伊迟昊苍不再给自己服软骨散。
她微微转头看向伊迟昊苍，发现他正端着酒杯打量自己，他那一贯冰冷的眸色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见她看着自己，他也凑近她道：“你真美，我的王妃。”
馥郁的酒香带着他身上冷冽的焚香猛地将她包围，她立马挪开身子，冷笑一声：“美有何用？还不是被人囚于深宫，寸步难行。”
伊迟昊苍一把揽过她的腰肢，轻声道：“有我在，你哪里都不需要去，我就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双手，你的腿，你想要的，我都会捧到你的面前。”
兰霜推开他，将手臂横在两人之间，她道：“所以你其实是喜欢一个连路都不能走的废物？”
“当然不是。”他的大手自她腰际缓缓上移，直到摸到她突出的蝴蝶骨方才停下，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他俯身吻上她的脸颊，“你知道吗？人，本不该长有翅膀。”
兰霜闻言，毫不留情将他推开，她的气息变得错乱，呼吸声逐渐加重，她道：“伊迟昊苍，这世上不合理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背上长出来的翅膀，而是你那双无法正视翅膀的眼睛。”
她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她又道：“我不在乎你怎么理解我的话，也不在乎你日后会怎么对待我，怎么对待西梁。我只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未必能让人摒弃偏见，正视世间万事万物。我不因自己寸步难行而愤怒，我只因北齐有你这般鼠目寸光的王储而悲哀。若是这天下之主只有一位，那么那个人，必定不会是你。”
他们的暗中较量被打断，因为席间突然起了歌舞。热情的手鼓，悠扬的胡琴，热烈的篝火，还有妩媚的舞娘，这夜宴的气氛瞬间就来到了顶点。
两人因这乐声拉开了距离，兰霜也回过了自己的视线，不再去想方才的对话。席上的宾客被那群舞娘带着一起跳舞，嘴里还齐声唱着他们北齐的歌谣，大殿内外，热闹非凡。
有几位舞娘一直往伊迟昊苍的位置靠近，有人甚至在她和伊迟昊苍中间坐了下来。两人中间的位置本就不多，舞娘一来，兰霜不得不往边上靠了靠。她这一挪，另外一位舞娘也凑了上来，兰霜又被迫往边上靠了一步。
她们这么想要在伊迟昊苍面前表现，自己在这杵着也确实有些煞风景，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她便想着溜出去看一看。
可她刚一起身，人还没有站稳，她就感觉身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