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齐心
出了蒙府，兰霜骑着马就奔刑察司去，司狱门前的官兵拦不住她，她非常顺利就走了进去。
西梁所有未定罪的嫌犯都会收押在这里，经过审判定罪后才会送往天牢。
知道公主此番前来是为了昨夜那绑架犯，守监房的官兵也十分识相不去阻拦，毕竟一边是崇阳府一边是公主，哪一边他们都得罪不起。
齐心被关在最末尾的监房，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不过两日未见，眼前的齐心像是变了个人，发髻凌乱，两颊消瘦，眼底青黑，双唇泛白，俨然一副受苦受难的可怜模样，那身形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要倒。
兰霜没由来觉得有些揪心，拽过官兵的手臂就要他准备些干净的吃食来。
齐心规矩向她行礼，兰霜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齐心埋着头，似乎并不想看自己。
“怎么会弄成这样？”兰霜走到石凳边上坐了下来，顺带也拉他坐下了。
齐心稍稍一抬眸，瞧见她眼中的关切心头一酸，忙跪下告罪：“都是齐心不好，令公主失望了。”
兰霜伸手扶他，齐心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还是兰霜手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齐心像是怕弄脏她衣裳一般，立马跳开了，“齐心身上脏。”
这般避嫌的样子反倒是让兰霜一愣，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察觉不了男女之间应该有的避讳？对他，对秦羿，对晚诚，明明她内心并没有别的想法。
她收回手，又问他：“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绑架了蒙真真？”
齐心抬眸看着她，哪怕脸上脏污，眼圈青黑，仍旧是掩盖不住他那双眼睛的干净，他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应了一句：“是。”
监房里烛火很暗，墙壁上的烛台吊着长长的烛泪，兰霜没有应声，只是安静看他，看他的眼神是否闪烁。半晌，她才道：“我不信。”
从头到尾，闪烁的只有烛光。
直到她说完这三个字，她才看到他眼神里的动摇，他别开视线，双手不知所措在身上蹭了蹭，一转头瞧见送饭的官兵，他赶紧迎上去接过了他手里的托盘。
那官兵朝兰霜嘿嘿一笑：“公主，咱们司里实在是没啥上得了台面的吃食，就是几道简单的小菜，您慢慢聊。”
那官兵看了一眼齐心，又道：“公主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在狱外候着。”
兰霜微微颔首，示意他下去，转头又冲齐心道：“先吃吧。”
他站着不动，盯着手里的饭菜沉默，兰霜从来就不喜欢闷葫芦，直接起身从他手里端过了饭菜，再看着他：“要我陪你一起吃吗？”
“不，不了。”他又赶紧从兰霜手里将饭菜端了回来，规规矩矩坐在了石桌旁，轻声对她说：“狱里的饭菜怎么能入公主的口。”
兰霜没有说话，静静看他吃饭。监房里遍地干草，远处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这似乎根本不影响齐心，他腰背挺直，一手挽袖一手执箸，雪白的笋送入口中，轻嚼慢咽，优雅，理应如此。
齐心的动作不快也不慢，没一会儿他便停了筷子，兰霜坐在他身侧，只能看到他消瘦的侧脸，“不想告诉我为什么是吗？”
她骤然发问，齐心果然如她设想中一般保持着沉默，到如今她也能窥其一二。
早前她便听母后说过，蒙夫人身带寒症多年不愈，以往宫中摆宴也鲜少见到蒙夫人赴宴。
蒙真真与齐心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若不是因为蒙夫人的病症又因何会结识？今日她扶过蒙夫人手臂时顺带摸了一把脉搏，沉、稳、有力，想来齐心也花费了不少精力。
绑架一事，无非财色，齐心自幼跟在母亲身边学医，身有所长又刚得了飞花殿医官一职，何须靠绑架谋财？至于这个色
“你喜欢蒙真真吗？若你有意，我可以帮你。”齐心好歹也是西梁难得的青年才俊，虽说家世差了点，只要两人愿意，她可以帮忙。
谁料齐心立马否定道：“齐心微不足道，怎敢肖想真真小姐。”
兰霜点点头：“那就是不喜欢。”
“不不是。”
兰霜：“那就是喜欢。”
“也也不是。”
兰霜捂着嘴低低笑出声音来，她本无意逗他，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人又羞又窘的样子会这般好玩。
齐心怔愣一瞬，无处安放的一双手悄然抚平了膝头的褶皱，他低着头问：“公主笑什么？”
“笑你傻。”
齐心也笑，算是无声认同了她的话。
“你和蒙真真认识多久了？”到现在，她也算是对齐心有了个初步的了解，既然他认定的事情不好改，那她便旁敲侧击。
“快一年了。”他道。
兰霜满意点头，果然打开了话口。
“蒙夫人的寒症是你治好的吗？”
他摇头，“齐心只是依照家母的法子为蒙夫人诊治，从头到尾都是家母的功劳。”
“那令堂？”
“已仙去。”
兰霜闭了嘴，眼前的人也低着头沉默，这简单的三个字像是打开了回忆的阀门，两人各怀心思。
半晌，兰霜才问：“不后悔吗？”
他想了想，摇头。
倒是视死如归。
兰霜莫名有些生气，直接起了身，嘱咐他好好歇着，自己便匆匆出了司狱。
方才的会面，从头到尾，齐心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她帮忙的意思，倒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果然爱管闲事这毛病，两辈子都难改。
兰霜莫名其妙生了一顿闷气，回过神依旧是放心不下，转头就朝齐心的住处奔去，直到天擦黑了她才回了飞泉宫。
一进宫门就听见封氏的叫骂声，“你个死丫头，这一整日你跑哪儿去了！你父王要你去驻守北境，叫你口无遮拦，现在高兴了吧！”
兰霜一路笑着蹦到她身边，“母后怎么知道我高兴？”
封氏狠起心掐了她手臂一把，痛得兰霜“哎哟”一声，两步就躲到了兰霆床边，封氏气不过指着兰霆鼻子骂道：“你们两兄妹干脆气死我得了！”
兰霆放下手中的茶盏，瞪了一眼兰霜，“说你呢！别扯上我。”
兰霜来回搓着被封氏掐红的臂膀，封氏不忍心又朝苏遥月使了个眼色，“给她看看。”
兰霜甜甜一笑，放心将手臂交给了苏遥月，又转头冲封氏道：“我就是去看看蒙真真，又没干什么坏事，母后干嘛这么凶。”她反倒还撅着嘴委屈起来了。
封氏白她一眼，端起桌上的新茶饮了一口，道：“你去看她干嘛？人家真真马上就要出嫁了，府里忙着呢！你没事儿别去给人家添乱！”
“出嫁？嫁给谁啊？”这倒是兰霜没有想到的。
封氏想了想，“好像是你方世伯的小儿子方方什么来着？”她朝兰霆投去求助的目光。
还未等兰霆开口，兰霜便脱口而出：“方宏骏那个纨绔？”
“对对对！”封氏接连应了好几声，应完又觉得不对，皱着眉骂她：“什么纨绔！你别瞎说！”
兰霜掩嘴一笑，嘟囔道：“玉城人谁不知道他方宏骏的大名。”
“你还说！”封氏气极，又骂道：“你可别在蒙府人前提这两个字！”
“哦！”兰霜噤了声，与身旁的苏遥月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笑了一下。
封氏缓了缓气，又想起来兰卓要她去北境一事，不耐烦道：“赶紧去你父王面前认个错，乖乖的给我留在玉城，哪里都别想去。”
“我不去。”兰霜别过身子，不想对上封氏的视线。
封氏一拍桌子，怒道：“你现在连我也要违抗了是吗？”
兰霜没说话，反倒是兰霆开了口，“母后息怒，您这身子近日才好了一些，何必又要生这气给自己添堵？霜儿不过是想去北境看看，两三个月便能回来，您不必如此忧心。”
封氏转头对着兰霆又是一顿骂：“你说的轻巧，她一个姑娘家只身一人去那北境像什么话？！先不说那北齐会不会来找事，光是军营里吃的用的就够她受的！回头刚去了两天又闹着要回来，这才是丢我封家的脸！”
兰霆不以为然，继续道：“这话您说的可就有失偏颇了，霜儿跟我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军营里什么样她能不清楚吗？当初练骑射的时候晚诚都累得哭爹喊娘，霜儿可一声没吭过。”
兰霆自然是不会反对兰霜去北境，毕竟今日的信已经送出去了，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你！你！你们！”封氏用手来回指着兄妹二人，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下一句话，兰霜看准时机凑到了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母后，您就可怜可怜我吧，父王如今正在气头上，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变着法子惩罚我呢！倒不如真的让我去北境，我只要不在父王跟前晃，说不定他就能记起我的乖巧，很快将我召回来了，您说呢？”
封氏看她一眼，伸手用力一点她的额头，“你哪来的乖巧？”
那她可不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一定要去。
封氏看上去有些无奈，兰霜在还小的时候她就很少管束她，如今大了基本只听她二哥的话，她二哥不说什么，她说了也没用。
“罢了！罢了！”封氏一摆手道：“反正你这性子估计也只有你给别人找事儿的份儿！让你哥给你安排好，早去早回吧！”
兰霜一把抱住封氏，吧唧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母后您真好！”
兰霜又歪着头看向兰霆，眼神里尽是得意，兰霆悄悄向她竖了个大拇指，以示称赞。
真好，她在心里默默感慨，她珍视的人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