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满分女孩
热闹的厂房宛若从幽僻寂静森林当中,重新划分出来的小世界。它与周遭环境大相径庭,一动一静,一明一暗,矛盾中又带着些许和谐。
原本大家都只是端着倒满饮料、酸奶的纸杯,在食饱餍足后互道着圣诞快乐。
玩笑打趣间。
不知是谁拿了两瓶五粮液1618出来,惹得一群馋鬼尖叫连连。
“不是吧海哥,你连酒都偷出来了……”
“这酒不便宜吧,不怕海爷爷用鞋底板抽你么?”
“一两瓶而已,老爷子发现不了。”
霍荔对白酒没什么兴趣,辛辣涩口完全咽不下去。她正想着直接拒绝,就有人直接将半杯酒送到了她手上。
这人还是梁心言。
“喝点吗?”梁心言举着两个纸杯,神色不明地发出邀请。
霍荔压根没想到梁心言会主动来找自己搭话。
徐靖宇在另外那头闹行酒游戏,玩得非常火热;邱园忙着跟女孩儿自拍,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
梁心言见霍荔站着不动,反而因此笑了笑,并不生气,大大方方地将手里的杯子收回。
“2014年还有几天就要过去了。霍荔,我想在这之前跟你道个歉。”梁心言开门见山道。
“道歉?”
如果是因为上次操场那件事,那确实没有这个必要。时间过去已久,有些说不通,又不合理。
“对,道歉。”梁心言的神情不像在说谎,倒显得有些真心诚意,“知道那阵子我跟靖宇吵架的原因是什么吗?”
霍荔兴致索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在身旁的空条凳上坐下。双腿伸直又交叉并拢,等着梁心言的后话。
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两人分手的原因。
“那天我跟靖宇闹了点矛盾,其实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那会因为生气,所以有些口不择言。就……将你之前初中在实验附中的事情翻出来提了一嘴。”
霍荔原本对两人爱恨情仇的故事没多大兴趣,直至听到她提到“附中”这两个字。
她鞋尖轻点的动作一顿,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子。
“靖宇就因此跟我发了好大的火,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之前是我始终坚信传闻,认为你包庇了坏人,才让所有辛苦都白费,导致那群女生平白受辱……”
霍荔的手不自觉地捻住衣角,神色慌张又失常,清透的瞳孔中有些局促不安:“所以呢?”
“现在我选择相信靖宇,同时也相信你。所以我来跟你道歉——”
梁心言端起纸杯。
“这杯算我敬你。为之前没头没脑的吃醋寻你麻烦,也为误信那些谣言而重伤你。”
梁心言将杯子里白酒直接灌下,不带一丝犹豫。
霍荔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有些语塞,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她最终也接过另一杯酒,同样干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你原谅我了哦。纵然我俩成不了朋友,但以后也别争吵,让靖宇夹在中间为难好吗?”
霍荔的眼眶似乎被白酒的灼烈熏红了。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
“走了。”梁心言对之一笑。
只留下霍荔一人在原地回不过神。
坦荡如梁心言。
她从不那般玩心眼,向来直话直说。
现如今她却说相信自己。
那如果除去徐靖宇那层关系,她还愿意相信吗?
昔日好友中,能寻见一人义无反顾地相信她,并且站在她身边吗?
眼泪打湿睫毛那一刻,霍荔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因一些过往的事情感怀神伤了。
真就是薄酒下肚,愁人自醉。
-
厂房里依旧热闹非凡。
江迤也在他们疯狂又热情的劝说下,喝了几口小酒。但也只到身体暖暖的程度,不至于让人喝醉。
他将杯子搁置在身边的空桌上,脱下厚外套别在胳膊处,远远便看见小姑娘独自坐在角落走神。
霍荔没怎么碰过白酒,现在后劲有些上来。她觉得脑袋沉沉的,很想立刻回家睡觉。
她将小脸埋在手掌里降温,再挪开时视线里多了双男款球鞋。再顺着笔直的腿望上去,是单穿着白色毛衣的江迤。
江迤在她旁边坐下,双腿敞着仿佛要与她比腿长。他勾了勾嘴角问她,“怎么呆呆的,你喝酒了?”
霍荔将食指和拇指放在他面前捏了捏:“一点点。”
“但是我现在脑袋点懵。”
江迤抬了抬脚尖,非常赞同地点点下巴,“看出来了。”
霍荔顺势将手里揣回兜里,偏着头看他一眼,然后又自顾自的傻乐,看着确实不太清醒。
“笑什么?”他薄薄的眼皮垂着,也跟她笑了笑。
“因为热闹呀,我喜欢热闹。”霍荔加大音量后又放平了声线,最后变成了小声嘟囔。
一大段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她撇撇嘴:“我讨厌一个人待着,讨厌冷冷清清,然后凄凄惨惨戚戚。我这句古诗词用得很应景吧?”
江迤又无声地笑笑,抬手去摸她的脑袋,“嗯,应景。呆子学会感春伤秋了,为师很欣慰。”
霍荔不满意他摸自己脑袋,想着自己不能吃亏,抬起胳膊必须要摸回去。
她的手臂刚刚抬起来,就被江迤捉住了。
这是霍荔首次感受到,江迤的手掌是暖暖的,就这样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干嘛啊,江迤。”她困得有些发懵,脑袋沉沉的,依旧堵不住她爱占便宜的嘴,“我跟你讲啊,你现在可不要勾引我。我现在——可是醉鬼,可不能保证会对你做什么呢。”
江迤看着她微醺的脸颊,瞳仁晶晶亮亮,比圣诞树上的霓彩灯还要耀眼几分,“你想对我做什么?”
霍荔嘟着腮帮子,眼神里噙着几分醉意,认真思索道:“我想……”
剩下半句“你当我男朋友”还没说出口。
就有人猛地敲了几下架子鼓,震耳的“咚咚”声撞击着霍荔的耳道,她吓得将手从江迤哪里抽回来。
“有没有要唱歌啊?乐队知名鼓手今晚倾情为您伴奏。”
其他人也非常配合跟着欢呼几声,气氛十分到位。
江迤看着那头欢呼的场面,转头询问霍荔:“要不要唱首歌给你?”
霍荔以为自己精神恍惚了,有些不敢确认江迤方才所说的话,“可以吗?”
“公主说什么不可以。”江迤半开玩笑似的回答她,“帮我拿下外套。”
江迤说完便站直身来,弯腰将外套展开,扔在霍荔身前盖着。属于江迤的味道,铺天盖地席卷她的大脑,霍荔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她楞楞地看着江迤融入在人群中,然后在堆满乐器的那个墙角跟“知名鼓手”低头交谈,也不知道两人商量着些什么。
“锵——”
男生拍了下节奏镲,故作神秘地让大家将灯关上。
啪嗒——
灯光熄灭,四周陷入黑暗。
偌大的厂房之中,只剩下圣诞树上的霓彩灯闪耀着光芒,它在晦明晦暗的黑暗中转换着色彩。
霎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只有人影在黑暗中涌动,仿佛等待着重要嘉宾隆重登场。
霍荔就坐在圣诞树后面,彩灯将她的脸颊印上色彩,水晶球里八音盒演奏着简单的乐章。
“接下来,第一首歌——”
“……哇哦!”大家都很捧场地尖叫,忙着起哄。
“是某个人送个某个人的。”
众人:“哈哈哈哈,什么鬼,能不能说人话?”
“好了,接下来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江迤同学。”
霍荔笑着走了个神的功夫,圣诞树旁边就多了道人影,瘦瘦高高的,就连倒映在地面的影子都充满着少年意气。
拉耸至地面的黑影,紧贴着江迤的后背。
他抱着把木质吉他在她的对面落座,清冷的眉眼携着霓灯的温度,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相撞。众人的欢呼声像是一粒粒打火石,两人的视线中即将燃起火花。
少年缓缓拨动着琴弦,身后奏着与之协调的鼓点。
“hola,最近还好吗?”
“hola,好久不见啦?”
少年的音色在清澈与沙哑间来回波动,像是黑夜中撩动人心的恶魔。
“那个女孩,留着长长的头发,”
“穿着白色的衬衫,很专心听我讲话…”
……
“开口笑就会停不下来,”
“每本书只会读到一半。”
江迤唱的是陶喆的《那个女孩》。
霍荔之前听过几遍,歌词和旋律都不陌生。
“那个女孩说明年想去希腊,”
“她现在想学吉他,”
“想要写一首歌来给自己唱。”
江迤的高音也是温柔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霍荔的脸颊很燥热,听得很沉醉。
“她的小狗叫做露娜,”
霍荔的神色明显怔住,她望着江迤染着笑意的眉宇,想确认他是否唱错歌词。
“她的生日是六月初呀…”
六月初,她的生日。
一句歌词错了是巧合。
那很多句都错了又算什么。
霍荔突然觉得他之前所唱的每句歌词,似乎都能与自己一一对应。
她的脑海被炸成一片混沌。
“这首歌,想送给我一百分的女孩。”
江迤缓缓垂下搭在琴弦上的手,目光灼热,视线滚滚,就这样看向霍荔。
“我靠……屠狗了啊!”有人率先哀嚎。
紧接着欢呼声和哀嚎声夹杂一片,霍荔原本觉得眼眶热热的,突然又被他们的话给逗笑。
“气氛都到这儿了!”
“对啊对啊,江迤。这不表个白很难收场啊?”
“这不亲个嘴更难收场啊!”
“哈哈哈哈…”
霍荔心中五味杂陈,感动、喜悦、羞涩、恼怒瞬间积聚。为防止他们说出更加不着调的荤话,霍荔拿上江迤的外套,赶紧跑上前去。
她将江迤腿上的吉他放在地面,拽着他的胳膊站起来,给他使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
“那什么,兄弟姐妹们。我们老师待会还要查自习人数。先走一步,告辞!”霍荔冲着身后黑央央的一片喊道。
“这就想走了啊?”
“这可不行啊,霍霍。抱得美男归就想溜啊,你这说不过去呀!”邱园也跟着打诨。
霍荔觉得后面这些话,实在没必要听下去。
她拉着江迤的手就往外跑。
“下次请大家吃饭呀。”
伴随着霍荔最后一句话,大铁门被重重合上。
-
离开厂房后,夜晚的寒意突然变得清晰。
霍荔将外套还给江迤之后,没再跟他提起过别的话。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迫切需要清醒一下。
江迤大胆献歌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她有些摸不准。
霍荔心里装着问题,她的步子不自觉地放快,很快就将江迤甩到了身后。
是他也喜欢自己吗?
但他嘴里好像也没有表达出这俩字。
她可以看到江迤就跟在自己身后,两人的影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到一起。
霍荔真的很想回头直接问清楚,但是又怕是自己脑子不清醒而自作多情。
“走这么快干嘛?”江迤停下脚步。
霍荔脚下的动作也跟着一顿,含含糊糊道:“我……冷不行吗?急着回教室。”
江迤勾了勾唇角,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样啊,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霍荔猛地转过身来,江迤在她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可以……问吗?”她磕磕巴巴道。
江迤“嗯”了一声,“问。”
“就是……你刚刚,”霍荔心里的话一到嘴边就开始打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重重地叹口气,“算了。”
“为什么算了?”
霍荔觉得空气有些稀薄,堵得她胸口闷闷的,“因为今天没下雪啊。”
江迤看着小姑娘懊恼的神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下雪啊,那怎么办?”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了几步,最后停在霍荔的面前,稍稍弯腰俯下身来,两人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很近。
“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霍荔结结巴巴地别开脸。
两人视线平行,霍荔被迫与他对视。冷风呼呼地刮在两人耳边,除此之外,还有怦怦跳跃的心跳。
“已经下了。”
江迤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面前,还带着丝丝白酒的微醺与甘甜。
“……什么?”霍荔以为他说下雪了,急忙支起脑袋往天上瞧,最后有些失望,“没有啊。”
夜空干燥,月朗星稀,但丝毫没有下雪的趋势。
“已经下了。”江迤注视着她的眼睛。
你早就在我的心头下了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