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镇往事(2)
2012年1月15日,河源市市中心。
玛雅人提出来的“世界末日说”整得人心惶惶,据说在12月21日这天,太阳将达到所谓的银河系银道,届时整个物质世界均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胡瑛和赵明瑞从商场的数码专柜走出来,胡瑛手里拧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沉甸甸的,分量不轻。
“赵明瑞你是真舍得啊!”两人站在商场门口等绿灯,胡瑛忍不住感叹道,“好几百呢,眼睛都没眨一下。”
赵明瑞正处在青春期变化的关键时期,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像只雄赳赳的公鸭:
“迤哥十八岁大寿呢,我看他之前特别痴迷那本摄影书。这摄影啊,光看怎么够?得整个真家伙试试才行。”
胡瑛笑着推了他肩膀一下,“那这么说,我满十八岁那天,你也得送我一份大礼啊?”
红灯闪烁,绿灯放行。
赵明瑞看了看两侧的车辆,最后拧着胡瑛慢吞吞地过马路,他一脸神气的夸下海口:
“你生日在高考后没多久吧?到时候小爷给你备份厚礼。”
“说好了啊,我可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哦。”
江迤上午会跟着外婆和小姨去山上给江月弯扫墓,所以跟两人约好下午到市中心集合。
赵明瑞和胡瑛忙着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两人一大早就跑去了市里。
彼时江迤一家早已经搬到镇上住。
江月容高中毕业后去沿海城市打了几年零工,省吃俭用攒了几万块钱。后来又在江迤上初中那年,回到了栀子坪,在镇上租了的小门市做点小生意。
那会儿江迤这半大小伙子有些敏感,对于小姨的工作有些难以启齿,甚至只字不提。
所以他每次放学后都会晚会上半个小时再回家,灰溜溜、做贼似的溜进江月容开的内衣店。
如果不小心被同学看到,江迤那张小脸简直比内衣店里暗粉色的灯光,还要夸张几分。
小镇之前并没有专门的内衣店铺,所以江月容的生意还算不错。一楼做生意,二楼打通后当寝居,一举两得。
江迤念高中后,江月弯用这几年存的钱,将整个门市买了下来,一家人送村里迁居到场镇里,逐渐稳定下来。
江迤这会也能大大方方地走进自家店铺,周末店里没人的时候,他还能给客人推荐些产品,不再大惊小怪。
这天扫墓回来后,江月弯依旧给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庆祝江迤的成人礼。
一顿饭下来,外婆又将这十多年的事翻来覆去地讲了一遍,耽搁了不少时间。
江迤乘坐班车到市中心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五点。
冬日大多如此。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柏油马路上降了层厚厚的霜,行道旁的路灯亮着橙黄的灯光,街上车水马龙,三元跑遍主城区的出租车走走停停。
江迤在车站门口随意拦了辆空车,往三人约好的火锅店赶过去。
十分钟后,胡瑛在菜单上打出最后一个勾勾,正准备将菜单递给服务员,一眼便瞧见了店外的江迤。
少年风尘仆仆地往店里走来,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最顶上的两捋头发跟他这人脾气一样,不服气的飘在空中跟寒风叫嚣着。
瘦瘦高高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穿着件宽松的白毛衣,外面就套着件水洗蓝牛仔外套,运动裤,休闲鞋,简单的穿搭显得他整个人利落又干净。
江迤进店后发现胡瑛和赵明瑞两人同个姿势,都托着腮帮子撑在桌面,眼神都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他轻轻挪出椅子在两人对面坐下,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两腿敞着饶有兴致地问两人:
“看什么呢?”
“看你。”两人异口同声。
江迤见赵明瑞欠揍似的盯着他挑眉,他没忍住笑骂声“操”,抱着胳膊问:“有病啊你俩。”
“帅。”胡瑛赞美道。
“真帅。还骚。”赵明瑞补充道。
“四、五度的天儿,您江大爷穿件薄外套就来了。”赵明瑞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啧啧两声感叹道。
江迤懒得跟他解释,索性将牛仔外套也脱下盖在椅背上,挑眉半开玩笑道:
“我骚不骚,你不是最清楚?咱俩在一块多少个日夜啊,又睡了多少个晚上啊?”
胡瑛觉得他这些话没耳听。
赵明瑞抱拳服气,这是真骚。
“点菜了吗?”
江迤将毛衣袖子挽上胳膊,小臂是常年打篮球留下的精瘦有力的肌肉线条。
胡瑛从身后拿出个精品盒递给他,“点啦,鸳鸯微辣,双椒牛肉,糯苕粉和藕片,你最爱的一样不差。”
江迤接过胡瑛递过来的礼物,没有过度包装,他的右手将盒盖轻轻掀起,里面躺着块精致的手表。
胡瑛期待满满地望着他,期待江迤当下就能将那块表戴上。
可惜少年只看了眼就将盒子关上,冲她笑笑:“谢谢,有心了。”
胡瑛也不将泄气表露在面子上,乐呵呵地转移话题:“赵明瑞这次下血本了,他的礼物你指定喜欢。猜猜看是什么?”
江迤将左手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托着腮,指尖在耳屏处点了点:“相机。”
“我靠迤哥,心有灵心啊!”赵明瑞惊呼。
江迤笑眯眯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缓缓开口:“打住。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你脚边的盒子,佳能的包装盒。”
赵明瑞:“……”
胡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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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火锅后,几人收拾东西开始转换战场,直奔附近的ktv。那几年对娱乐场所的把控还不算特别严,ktv包厢里随处可见高中生的身影。
赵明瑞上午跟胡瑛过来预定了最小型包厢,限时四个小时,送了俩果盘和八瓶啤酒。
清醒时气氛根本提不上来,赵明瑞与胡瑛两人说了不少学校里的八卦。江迤偶尔吃块水果,听到匪夷所思的话题时也跟着笑一笑。
聊开后,赵明瑞和胡瑛两人开始玩骰子游戏拼酒,两人酒量都不怎么样,还嚷嚷着江迤跟着一块喝。
江迤倒了杯柃檬水意思意思,将江月弯的话刻在心底,滴酒未沾。
八瓶酒很快就见底,江迤被两个人闹得没法又去前台点了十瓶啤酒,回包厢的时候胡瑛已经拆了赵明瑞买的相机。
她垂着脑袋偏偏倒到地研究相机,开机成功后,对着包厢里一顿乱拍。
江迤回去的时候两人正争吵着相机的使用方法,他悄悄坐回旋转椅上,隐匿于黑暗中看着两人打闹。
胡瑛嫌拍照不尽兴,调成摄影模式录制视屏,举着麦克大声喊:
“现在开始,我就是导演…我还是记者,赵明瑞,阿迤,你俩都必须,听从胡导的安排……”
“哎,寿星公,再给我们唱首歌呗?”镜头对准他。
江迤笑出声,也跟着两人胡闹,最后连着唱了好几首,也不知道胡瑛录没录上。
疯过后,胡瑛将下午定制的生日蛋糕拆了出来,她的脑袋也迷迷瞪瞪的,十八根蜡烛数了一遍又一遍。
江迤怕她一次性将十八根蜡烛,插在这个四寸小蛋糕上,会把别人整个包厢都给烧了。最后阻止下来,点了三根蜡烛意思意思。
“阿迤,该吹蜡烛啦!快来!”
“赵明瑞,你来录像,帮我跟阿迤拍在一起。”
“快许愿吧,阿迤。”她催促道。
许完愿吹完蜡烛后,胡瑛跟赵明瑞这俩醉鬼又因为件小事吵了起来。
那部崭新的相机掉在了地面,江迤看着也跟着肉疼。
全新的啊,他都还没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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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小蛋糕一口都没吃进嘴里,抹满了江迤整张脸,两个醉鬼总借着醉酒肆无忌惮地发疯。
江迤拿他俩实在没办法,悄悄打开门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清理。
卫生间是应急用的,设有两间厕所和一个洗手台,江迤打开水龙头调制成热水,手掌接着水清洗脸上的奶油和蛋糕。
白蒙蒙的水渍从他的睫毛滴落下来,等视线清晰后。江迤扯了张吸水纸擦干脸颊上的水,额前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挂着水珠,像只淋雨的小狗。
“阿迤。”女孩子微醺的气息传过来,身上还夹杂着蛋糕甜甜的香气。
江迤一怔,随即对着她又是一笑,“你怎么也出来了?”
“阿迤。”胡瑛突然凑近他的脸。
江迤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蛋,眼尾、鼻尖还有嘴唇,都微微泛红,于其他人来说,或许算得上某种诱惑力。
胡瑛又凑近几分,垫着脚尖兴奋又紧张地与他对视。
“你眉心中间沾了点纸屑。”她温热吐气。
江迤也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捻下湿透的纸屑。
“你的嘴角,也沾了点东西。”胡瑛的睫毛跟随心跳颤了颤,紧接着开口,“要我帮你拿下来吗?”
她看了看他的眼睛,视线又下挪到他的嘴角,胡瑛将眼皮微微闭上,抬起下巴慢慢凑近。
江迤上半身往后倾,靠在洗手台旁的灯柱下,他抬手扶住胡瑛的肩。
胡瑛不解地睁开眼。
眼前的少年冷冷淡淡的,只有她在意乱情迷。
“胡瑛,别这样。”
江迤不想因为自己太过直白的拒绝让小姑娘下不来台面,他自嘲一笑,组织语言道,平静又坦然地扫了她眼。
“我一直都拿你当哥们,你应该很清楚。你和赵明瑞对我来说,一样,没差,你俩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可我不想只当朋友怎么办?”胡瑛的眼眶跟着红了,颜色比醉时的脸颊更显眼几分。
“你不喜欢我吗?”
江迤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喜欢,不过是对朋友那种喜欢。胡瑛,咱俩认识也十多年了吧?你知道我这人从不说假话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胡瑛望着他坦诚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窘迫和屈辱,正想跟他反驳几句,又听到少年杀人诛心似的补充了几句。
“我承认,我的确很需要你这个朋友。但如果你因为今天的事心头有疙瘩,我肯定也麻溜地滚得远远的。”
胡瑛只能跟自己生闷气,原本想着潇洒说没关系,奈何眼泪止不住地掉。
她负气地推了江迤一把,少年瘦削的背脊重重撞在墙面。
“江迤,你就是个混蛋!”
胡瑛头也不回地跑开,迅速逃离这个拥挤又尴尬的走廊小道。
江迤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搓搓被撞得生疼的肩胛骨,心情复杂地叹了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