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镇往事(1)
江迤第一次与胡瑛见面,是在场宾客稀少、场面冷清的葬礼上,在他母亲的葬礼上。
那年江迤不过六岁出头的小孩,也是他第一次到栀子坪这种小镇上来。
小镇的红白喜事总会大操大办,家人们围坐在一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满脸轻松地招呼亲朋好友。
而他母亲江月弯的葬礼就显得尤为冷清。
直到长大点江迤才明白,只有老人在高寿年龄阶段安详离世才称得上喜丧。
而他母亲这种被镇上的人暗自称为短命鬼,所以整个葬礼都冷冷清清的。
只有那位超过半百、花白头发的老人,望着江月弯咧着嘴笑的黑白遗照默默掉眼泪。
而那位跟母亲长得七分相似的大姐姐,见他站在老人身旁发愣,她弓着身子抱了抱他,轻声安慰着:“阿迤乖,不要害怕,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江迤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大姐姐是他的小姨,比江月弯小十多岁的亲妹妹江月容。
江月弯出殡那日,镇上起了场很大的雾,栀子坪上白茫茫一片,迎面走在路上你也分不清来人是谁的程度。
外婆找的风水师算了算下土的吉时,一家三代总共三个人,加上几位办白事的师傅,戴孝吹唢呐就往山上赶。
刚踏进场镇,一行人就被几辆黑色轿车拦了下来。车上陆陆续续走下一群人。
男女老少均有,统一的黑白着装,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前来奔丧的亲戚。
直到车上走下来位保养极好的中年女人,她穿着身富贵优雅的黑色大衣,每根头发丝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踩着高跟鞋朝他们走来。
女人刚上前就红着眼眶对着江迤发狠。
外婆连忙将他护在身后,态度有些卑微:
“亲家母,您这趟过来是瞧瞧月弯吗?幕礼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到时候我领着小迤过来……送他父亲一程。”
女人冷笑几声,声音冰冷:“亲家,谁是你亲家?我从头到尾就没同意过这门亲事。我们幕礼就是眼瞎,怎么就瞧上江月弯这个灾星了!”
“幕礼啊,儿子啊,都怪这个女人,才让咱们母子现如今阴阳相隔……”
女人哭着吼着,说着就要冲到江月弯的棺木那边去,外婆赶紧上前死死地拦住。
可惜女人铁了心发狠,直接进将外婆推倒在棺木旁。她这两日滴水未进,脑袋重重磕碰到实木上,当场晕了过去。
江月容连忙跑过去扶自己母亲,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她摸到母亲额头渗出来的血迹彻底惊慌了。
她无助地向四周站着的抬棺人求助,众人却都以看热闹的心思望着她,无动于衷。
江迤站在两人身边,浑身开始不停颤抖。
女人这边彻底失控,她穿着双高跟鞋一脚接着一脚的往棺材上踢,发疯似的想打开棺木。
她最后从路旁捡了把锄头,直接朝着棺材劈过去,一下又一下。
几米外的身着黑西服的男人好像有些看不过去,几步跑上前来,企图抢走女人手中的锄头,“太太,逝者已逝,让她安稳的上路吧……”
“滚!你算个什么东西?”女人歇斯底里地吼。
“够了,太太,老板知道会不高兴的……”他尽量去控制她手中乱挥舞的锄头,“幕礼知道了,在路上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幕礼……我的儿子。”女人大喊大叫后的声音变得嘶哑,“江月弯你个贱人!”
棺盖在最后的猛烈撞击下,晃了晃最终跌落在地面,砸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小江迤看清了安安稳稳躺在里面的人,女人漂亮的眉眼伤痕累累,鼻骨断裂,鲜血结痂,整张脸都算不上完整。
他瞪大眼睛看了好几眼,最后眨巴下眼睛,哭着扑了过去:“妈妈!”
“你是坏人,你是坏人……”小江迤瞪着双哭红的眼,望着身旁冷笑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妈妈?”
他迈着小步子跑过去,像只凶狠的幼犬,抓起她的手背狠狠咬了上去。
女人疼得直接一巴掌呼过去,小孩子就这么偏偏倒到的坠在地面,地上哭声一片。
小江迤又爬起来慢慢挪动到棺木旁,小手紧紧扣在棺木边缘,踮着脚去抚摸江月弯残缺的脸。
小孩子轻轻软软的声音落进棺木,泪水像场小雨,一滴一滴,落在江月弯的白色连衣裙上。
“妈妈乖,妈妈不疼啊……小迤给你吹吹哦,吹吹就不疼了……”
白雾在日出时分逐渐消逝,荒唐的闹剧不知道怎么收场。
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两个孩子跪在地面哭个不停。
小江迤垫得脚尖发麻,他给她的伤口吹了一遍又一遍,江月弯躺在棺木中依旧没有动静。
他多么想妈妈温暖的大手,还可以再抬起来摸摸他脸,替他擦去脸颊上泪水,告诫他男孩子不可以轻易掉眼泪哦。
小江迤哭得有些累了。
突然间脸上有种温温热热的触感,他睁眼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
女孩睁着杏眼望着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抚平他脸颊的泪痕。
“瑛瑛,赶快带着江迤回家啊。”身后传来男性苍老的声音,“带着他去咱们家玩,你看着他一点,听到没?”
“知道啦,爷爷。”小女孩伸手去拉江迤,“我们先回家好吗,让你妈妈休息休息。”
街坊邻居们陆陆续续赶来,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吉不吉利,几家人齐心协力将江月弯最后一程的事给办好。
胡瑛牵着江迤的手往场镇的反方向走,两人的步子又小又慢,只听到耳后又传来唢呐声与鞭炮声。
“你别哭啦,男孩子要坚强一点。”她轻声安慰。
江迤止不住的抽噎,他抬手抹掉挂在睫毛上的泪花,揉了揉肿胀的双眼,直到看清了胡瑛的模样。
她的鼻子小小的,翘翘的。
江月弯断裂的鼻骨对小江迤的冲击太大。他好像想不起妈妈的鼻子是什么模样,但是肯定跟她的一样漂亮吧。
“我能……摸摸你的鼻子吗?”江迤问。
胡瑛摸摸自己的鼻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可以啊,不过你可不能再哭啦。待会爷爷回来发现我还没把你哄好,肯定又会批评我的。”
“好,我不哭。”
唢呐声愈来愈远,远方的山头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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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迤被小姨接回家的时候,脑袋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的了,连路都走不稳的程度。
江月容索性直接将他背在背后,又笑着给胡瑛爷孙俩道谢。
深秋的乡村黑得格外早,出门时空中闪烁着几颗光芒微弱的星星。
“江迤。”胡瑛趴在门背上,对着还没走远一大一小的背影喊,“我叫胡瑛,你以后可以来找我玩。”
江月容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浅浅呼吸,知道江迤已经睡着了,她抬起左手给胡瑛挥了挥手。
夜幕降临的乡村总是格外静谧,树枝在月色下的倒影婆娑,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再难找到其他动静。
“妈妈……”
“妈妈……妈妈小迤好想你呀……”
耳边传来小孩轻声呢喃,江月容轻轻颠了颠后背的江迤以作安慰,“阿迤乖乖的哦,小姨在呢,睡觉吧……”
少女摇着身后的孩子往家里走,不知怎么的,心底染上层层酸涩,她暗自作下承诺。
阿姐,我会照顾好阿迤的。
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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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迤病得很突然,加上即将入冬气温骤降,这场感冒拖拖拉拉过了大半个月才有所好转。
等到江迤感冒痊愈后,倒是将小时候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偶尔提到母亲江月弯时,江迤也只是笑笑,还很乐意宽慰外婆和小姨。
说胡瑛告诉他妈妈变成了天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那样就会永远永远陪伴着他们。
只有江月容内心唏嘘不已。
阿姐下葬那晚,空中根本就没多颗闪亮的星星。
也就糊弄糊弄小孩子罢了。
除此之外的事,江迤都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是不是连着发了几天烧,烧坏了脑袋。
不过外婆觉得这样也挺好,把之前的事通通忘干净了,就能快速开启新生活了。
这年冬天翻过去,春日将至。
江迤就跟着江月容去镇上的小学念书,他去念一年级,江月容也在这年参加高考。
还好班上有个熟悉的面孔,江迤刚进教室就被胡瑛拉住,小姑娘非常热情地邀请他跟自己做同桌。
身旁的小男孩沮丧地噘着嘴:“胡瑛瑛,你跟他做同桌去了,那我怎么办呀?”
胡瑛有些为难,颇有大姐姐的架势,拍拍他的脑袋:
“赵明瑞,可是我想跟阿迤当同桌怎么办?要不你就坐我俩后面好吗?”
江迤松开胡瑛的手,整个人往后缩了缩,最后靠着赵明瑞胳膊上。
他松了松清冷的眉眼,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我想跟他当同桌。”
见两人没多大反应,江迤又伸出手指了指赵明瑞。
胡瑛和赵明瑞有些惊讶,江迤又补了句:“胡瑛你坐我俩后面。”
胡瑛:“……”江迤你个二愣子。
赵明瑞:“好!”
好耶,这样咱俩,谁都不要想单独抢走瑛瑛。